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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一龍是臺兒莊鎮多少年以來少有的武術高手,使得一手好棍。據他本人說,他那套棍共有六十四路,路路有招,招招出奇,是他們趙家的獨門絕活。再說神點,乃是趙匡胤一手所創,代代相傳,傳到他手裏,已經是十一代。趙一龍因了這套棍法,在運河兩岸,那是聲名赫赫。據說,當年張山子幅軍首領劉平自立為王時,遭到朝廷下派的忠親王僧格林沁帶兵的嚴厲圍剿。趙一龍那時就跟着劉平王幹,在遭到圍剿時,他舞起他的趙家棍,把包圍他們的清兵打得落花流水。平王在他的協助下還把朝廷派駐峄縣的副督統德愣額給殺了,然後突出重圍。可惜的是沒走多遠,就遭到叛徒的謀殺,年僅五十歲的平王當場死于非命。那是同治元年的事,趙一龍當時才二十歲。目睹平王的逝去,趙一龍萬念俱灰,抽身回到臺兒莊,陪同他的老母親在泰山廟裏過起了隐居一般的生活。泰山廟在整個臺兒莊鎮所有的廟宇中是占了第一的一座廟宇。不□□勢恢宏,建築面積寬大,就是建築的年代也是臺兒莊廟宇中最早的。據廟裏的碑文記載,此廟建于唐朝貞觀年間,前後三進大院,均是宮廷式的飛檐翹角的建築,光是建築面積就達四千多平米。趙一龍之所以到這個廟裏來,第一個原因,他不想再沾惹人情世事,平王的死讓他的心冷到了一種萬事看穿的境界。第二個原因,他的母親在這個廟裏做主持,他的母親從九歲就因家庭貧困被送到泰山廟裏當了小尼姑,之後一直就在那裏長大,然後成家,一生再也沒離開那個廟門一步。趙一龍打小就生長在那裏,對那個地方有着非同尋常的感情。

這麽多年,除了練武,他對什麽都感不感興趣了。雖然中間他結了婚,也收了不少慕名而來下跪不走拜他為師的徒弟,但除了徒弟,他不與世俗中任何人牽扯。但梁恒健是他最為例外對待的一個,不光在她第一次來求他時出面幫了她,而且還應她的請求進入胡家,當了胡家的護院武師爺兼梁恒健的保镖。如果說在最初他來胡家幫梁恒健的忙是看在了胡老爺這個德高望重的老人的份上,但随着後來他徹底留在了胡家,那就跟胡老爺無關了,他是純粹看中了梁恒健的人品和能耐。否則,他趙一龍是不會留在這裏的。給富家大戶做賣力的事是他趙一龍向來所恥而不屑的。在他趙一龍眼裏,梁恒健算是個十全十美的女人,世間女人身上該具備的優點她都具備了。美貌、才華、智慧、氣度,算是樣樣都讓她占全了。尤其是在處理胡家整體的家務事上,梁恒健所顯示出來的大氣和智慧,那是令男爺們都感到汗顏啊。但讓趙一龍為梁恒健感到痛心憐惜的是,這個女人居然是胡老爺的小妾,年紀輕輕的連個孩子都沒生。胡老爺這麽撒手一走,這個女人成了最孤獨最心苦的女人。每每夜深人靜,趙一龍站在窗外不遠處,看着樓上小窗裏那盞孤燈發出的光暈,映出那個孤單的身影,心裏就莫名的一種隐痛。他知道,梁爺的心是苦的,這苦無人能懂,無人能慰。

此時,窗內的梁恒健對着燈下,凝視着那把依然散發着墨香的紙扇,驀然看見手腕上那只白玉镯,她的心像被蛇咬了一下,一陣莫名的驚痛。她急忙把那把扇子收了起來,在心裏暗暗的雙手合十叫了聲:“老爺,我錯了,我錯了。”

梁恒健每在不知不覺心猿意馬時,會忽然想起胡老爺的母親,那個在胡老爺眼裏與她梁恒健極為相像的女人。梁恒健感覺自己不僅與她長得像,而且命運也驚人的相似,起碼她們都是孤身而守的苦命女人。在這一點上,胡老爺的母親又比自己強得多,起碼她有胡老爺這個兒子。而自己呢,自己一無所有。沒有親人,沒有好友,沒有一個女人該有的一切一切,有的是磨難和挫……,一滴心酸的淚模糊了她的眼睛,在模糊中,她依稀看見當年正在竈前燒火的她,一個不小心被繼母抓過來劈頭蓋臉就打;她看見老鸨的鞭子像根飛舞的蛇在她身上狠咬;她看見胡九少一頭把她撞進了清冷的運河裏……

眼裏的淚越來越多,梁恒健輕拭了下,心頭一股難以排遣的壓抑讓她想找一個人傾訴一下,而這個人只有胡老爺的母親最合适。梁恒健不止一次在夜深人靜時去胡家的祠堂,跪在那位母親的遺像前,心裏便一下像找到了知音的感覺。她不明白,胡老爺為什麽單單會挂上母親這麽一張年輕的畫像,據她所知,這位母親活到六十六歲。胡家的家譜上記載,這位母親姓黃,故稱胡黃氏。嫁與胡老爺的父親淵儒公時,年僅十七歲。彼時,胡黃氏貌佳而才絕,賢淑溫良,能詩文,工書畫。嫁與胡家若幹載,生得二男四女。夫婦舉案齊眉,相敬如賓。不幸,淵儒公遭朝中小人陷害而致滿門抄斬。胡黃氏在禍臨時,只帶得的幼子從家中穴道逃出,自安徽遁到峄縣臺兒莊。到臺兒莊後,胡黃氏憑超常之才德,之毅力,以女子之身,男兒之志,于臺兒莊若幹年,得有積餘,買田置地,穩操經營,使胡家日漸豐盈……

梁恒健對這位胡黃氏大人佩服得五體投地,每以此為楷模,也每以此推心置腹。苦悶無助時,常跪在她的像前低訴:“‘母親’大人,我自認沒有您那份德能,也沒有您那份智慧,但我蒙恩于胡老爺,受他之托,卻又不得不勉強支撐這個家,祈求您老人家多多保佑我,保佑胡家平安鼎盛。如果我真的是您的轉世的話,那就請您托夢給我,以便指導我更好地為胡家掌舵吧……”

梁恒健此時拉開了門,準備再去胡家祠堂一次。結果下得樓來卻發現一個人影正直直地站在自己門外不遠處。梁恒健吓了一跳,驚問:“誰?!”

趙一龍轉過身來說:“爺,是在下。”

梁恒健這才穩下了神,有些愠怒問:“趙師爺,半夜三更的你站在這裏幹什麽?”

趙一龍不好作答了。他想告訴她,他趙一龍擔心她,常常在深夜裏守在她門口。但理智告訴他,他不能這麽說,這樣說可能會讓她更反感、生氣。于是他在沉默了下說:“我只是巡邏恰好走到這裏。爺,夜深了,快休息吧,身子骨要緊啊。”說完,轉身走了。

趙一龍與閻家父子相遇是在不多日後的泰山行宮廟裏。按照常規,趙一龍白天要拿出半天的時間帶領胡家的護院隊和他的十幾個徒弟在泰山廟後院裏練功。而這半天的時間,只要梁恒健不出去,他一上午基本都在這裏。從下午到第天的時間,他就會把人員分散到胡家大院的各個角落及各個商鋪間巡邏守護。在趙一龍的記憶中,臺兒莊是個匪豸為患的水旱碼頭。從乾隆以來,上百年間,這個小小的古鎮,光遭土匪、馬子的劫掠已經不計其數。最為駭人的是:同治三年的四月初八,正是泰山行宮廟會,不知從哪兒竄來上百個馬子,把一個會攪得一塌糊塗。劫走的物品不算,光人被殺死了上百。從那以後,臺兒莊的一些知名人士才想起向朝廷呼籲建城牆,用城牆來加以自護。于是不久,呼籲得到同治帝批複,城牆在圩長和本地富紳的同酬集資下開始籌建。建好以後,四方各留城門,每到昏時準時關閉城門。從此城內的百姓有了些許安穩。但城內好多富豪大戶還是各自請了武師爺,組織護院隊來加以防範和自衛。因此,像趙一龍這樣高強的武師在整個峄縣都格外吃得開。在梁三爺派人去請他之前,閻家、萬家、尤家等大戶都曾經出重金聘請過他。但他因為平王一事一直心灰意冷,所以一律拒絕。但是梁三爺是派胡全贏來請得他,胡全贏代表的可是胡老爺。胡老爺曾經在一年荒年時用施舍的小米粥救過他趙一龍父親的命。因此上,他才沒有拒絕胡家的聘請。

這天上午,趙一龍正在帶領他的一幫弟子和護院練他們趙家的六十四棍法。他的妻子領着兩個兒子站在旁邊看。大兒子九歲,也跟着專心地練那套棍法中的一招一式。就在這時候,閻家的大少爺閻放洲忽然畢恭畢敬地走了過來,走到趙一龍跟前躬身一禮說:“趙先生,家父對先生仰慕已久,一直想與先生談談,今日特遣我來請先生家中一敘。希望先生賞個面子。”

趙一龍毫無商量的餘地,一口拒絕說:“閻公子,謝謝閻老爺的美意了。只是我眼時正忙得緊,确實抽不開身,請公子轉告吧。”

“可是,家父一再交代一定要請先生過去,不然他一定會自己過來。”

趙一龍臉上仍然還是那種毫不留情的冷淡說:“那倒沒有必要吧。閻公子,有什麽事你就直說吧,何須勞駕令尊?”

閻放洲躊躇了下,才說:“要不這樣,我等先生到中午收練,咱們一起細聊,您看可以嗎?”

趙一龍這才知道推辭不了了,幹脆帶他走了出來,到泰山廟的另一個院裏,說:“閻公子,這兒沒人,有話你直說吧。”

閻放洲這才從懷裏掏出一張一千兩的銀票說:“這是家父的一點心意,他希望先生能來閻家,助我家一臂之力。這是一點薄禮,不成敬意。先生如果肯屈就,閻家願以三千兩銀子也就是高于胡家三倍的年聘相待,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趙一龍就淡然笑了聲說:“謝謝閻家的美意了。閻公子,你們應該知道,我已經受聘于胡家,胡家待我不薄,我怎好再另攀高枝?所以閻公子,您請回吧,閻老爺的美意我心領了。”

趙一龍正說着,他身後響起一串爽朗的笑聲。他回過身,閻守信倒背着手笑容可掬地走了過來說:“趙先生果然品性耿直啊,難怪當年的平王那麽喜歡你。老夫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請先生來家中理拉理拉我那幫蠢材家丁。我也專門聘了武師爺,可就是不行,我就沒發現那些家丁長進。這幾年,我越來越感覺像趙師爺您這樣的人才太難得了,鳳毛麟角啊。既然趙先生不肯賞光,老夫不願強求,只望能與先生做個朋友。如此,我閻某也足矣。”

趙一龍警惕心更高了,對于胡家和閻家的明争暗鬥他不是不清楚,閻家父子今番的來意他已經大致明白,他們是明刺刺地來拉攏他趙一龍來了。他嘴角掠過一絲不易覺察的冷笑,說:“閻老爺太高擡我趙一龍了。但我乃一介武夫,怎敢與閻老爺這樣聲名顯赫的人稱朋道友呢?不敢,打死趙一龍也不敢。”說完,連連躬身抱拳。閻放洲的臉早拉下來了,悻悻地哼了一聲。閻守信卻又一陣大笑,連聲說:“好!好一個忠義的趙一龍啊,老夫佩服!你可以不跟老夫稱朋道友,但我心裏會一直把你當成朋友。趙先生,您自便。我們告辭。”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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