簫平笙,你娶個媳婦兒怎麽就那麽多事?啊?
傍晚時分,瓊花宴落場,各府車架自宮中離去。
半個時辰後,天色暗下來之際,一輛清灰粗布低調至極的馬車,駛入将軍府後巷。
簫平笙在勁松院擺了酒席,等待貴客臨門,聽到廊下傳來腳步聲時,他提起白瓷酒壺,斟了兩杯酒。
簾子自外掀起,來人擡腳跨進門,他兜着淺灰披風,帷帽蓋在頭上,看不清眉眼,但粉白的薄唇已經揚起來。
“我人還沒到,你倒是先吃上了?”
說話間,緩緩擡手摘了帷帽,露出一張溫隽柔和的面孔,正是朔王蘇刃玦。
他一邊笑着,一邊解開披風,修長的食指上那枚金晶石指戒十分奪目,矜貴雍容而光華內斂。
簫平笙唇角微揚,擡手示意他落座,“殿下請……”
随手将披風扔在一旁圍椅中,朔王緩緩擡步,往桌邊落座前,滿臉饒有興致的打量屋內格局與布置。
“一如你的人,清冷古板,無趣。”
簫平笙聽完這句評價,面上神情毫無波瀾,掂起酒盞舉杯示意。
朔王笑了一聲,十分給面子,兩人各自飲了一盞,朔王看着他斟酒,當先開口。
“既然抓阄,當然是人多才熱鬧,最後托了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五皇子的福,八大世族中的嫡出閨秀,名字全被抄在了蘭花箋紙上。”
簫平笙面色一頓,眼睑掀起,漆黑的瞳仁烏黑深沉,徐徐道,“這跟起先我們談好的,出入極大。”
素日裏溫文爾雅的朔王,此刻笑的有幾分揶揄頑劣,搖頭嘆息道。
“楚逸也挺可憐的,被你當猴耍也罷了,選個正妃,多給人家幾條選擇,總歸是應該的嘛。”
簫平笙面無波瀾,淺抿了口酒,“直說抓中了誰。”
“太傅江……”
“叮泠——”一聲脆響,打斷了朔王慢悠悠的語氣。
朔王的視線定定瞧了眼碎在桌面上的酒盞,再看對面那人,正慢條斯理地用桌布擦拭掌心的酒水,冷峻的眉眼平靜無波,冷冽的視線卻透着股陰邪的威脅。
仿佛在提醒他,「小心些說話,仔細你的舌頭」。
朔王無聲挑眉,微不可見的咽了口口水,摸着脖頸輕「嘶」一聲。
當然,他不覺得自己能打得過簫平笙。
于是,朔王溫潤一笑,接着說下去,“江家九姑娘是何等貴重的出身,便是聖上也知曉不能去撩撥太傅的虎須,故而,暗中叮囑人,刻意遺落了她的名諱,故而抓阄的紙條中,沒有江九姑娘。”
簫平笙眼底的墨色漸漸散開,淡聲道,“我問的是,抓中了誰。”
朔王撿起銀箸,慢吞吞夾菜吃,姿态有幾分意興闌珊。
“蘇青鳶……”
簫平笙微微颔首,垂下眼淡淡道了句,“可惜……”
“可惜?”朔王挑眉看他,眸色閃爍不定,似是在琢磨某種可能,試探着問他,“哪方面的可惜?”
“可惜……我原本以為,蘇青鳶遲早要入珣王府。”
這句話,朔王聽明白了,是可惜蘇青鳶對不上秦明珠了是吧?
他一時有些膈應,扔下銀箸嫌棄的打量簫平笙一眼。
“你對這些後宅婦人們雞毛蒜皮的事,能不能不這麽上心?大丈夫頂天立地,多費心些國事天下事。”
簫平笙不置可否,重新拿了個酒盞斟酒,嗓音沉緩,“如此一來,蘇家恐怕要焦頭爛額。因此,珣王近日也會焦頭爛額,連帶太後大概也會跟着頭疼,對陛下來說算是件好事,這豈不也算是國事嗎?”
朔王無言以對,戴着金晶石指戒的食指擱在桌面輕輕敲擊,溫聲道。
“未免夜長夢多,陛下今晚便會向蘇家下旨,冊封蘇青鳶為「慶和公主」,賜與大楚三皇子聯姻,聖旨一下,再想要生變故是不可能了。最晚後日一早,大楚使臣便會返程了。”
簫平笙搖搖頭,“可惜……”
朔王不由蹙眉,“又可惜?”
簫平笙,“可惜,慶和公主還有幾個月才滿及笄。否則,應該跟着大楚使臣一同回國。如此,才不算是夜長夢多。”
朔王:“……”
——睚眦必報,心腸黑什麽的,說的就是簫平笙吧?
他想起簫平笙如此樂意看秦明珠和蘇青鳶倒黴的原因,不由淺嘆搖頭,感慨道。
“自古溫柔鄉,英雄冢,啧啧啧,古人誠不欺我。”
他自顧感慨着,端起酒盞,虛空敬了「古人」一杯。
簫平笙冷淡一笑,緩聲道,“你倒是提醒了我,等大楚使臣離開後,煩請長公主再幫我個忙,如何?”
朔王靜靜盯着他,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簫平笙也不在意他答不答應,徑直說下去,“大楚使臣離開後的第二日,勞煩長公主再請江夫人過府喝茶吧。”
朔王聽罷,頓時滿臉不耐煩,擱下酒盞搖頭問他。
“你煩不煩?你究竟磨磨蹭蹭在耍什麽花招?讓陛下給你賜婚,立刻賜婚!本王沒興趣摻和你們的事,別再來拖累本王的名聲。”
簫平笙淡着臉輕輕搖頭,“我要江家上下,心甘情願将阿玖嫁與我,如此才算美滿。”
朔王無語的直想拍桌子,“簫平笙,你娶個媳婦兒怎麽就那麽多事?啊?拖累本王的名聲還不夠,還想繼續煩我母親?你可知道厚道二字如何寫?”
簫平笙滿臉不以為然,抿了口酒,聲線沉靜平淡。
“我沒向陛下表忠心之前,長公主和你,不是惦記阿玖惦記的挺上心嗎?現今大家都是一根繩上的,幫我一把不過是舉手之勞,何必如此焦躁呢?”
朔王抿唇,木着臉站起身,轉身就往外走。
簫平笙盯着他的背影,也沒開口留他。
朔王掀了簾子從屋裏出來,站在廊下,看了眼潑墨似的漆黑的天色,想起前幾日的某一天。
那日,簫平笙下朝後去了趟朔王府,踏進書房的門,冷着臉直言直語,說了兩句話。
第一句,江家九姑娘與我青梅竹馬,我定要娶她為妻,還請朔王與長公主高擡貴手。
第二句,簫家軍只忠于聖上,煩請王爺晚些時候陪我進宮一趟,我有枚虎符要獻給陛下。
他蘇刃玦在禦前行走多年,見過的人各式各樣,唯獨沒有一個,敢如此直白又淩厲的說出自己的目的。
那天,簫平笙從禦書房出來,見到他淡淡一笑,又說了一句「日後,還請王爺多多指教」。
再後來,陛下連夜宣召長公主入宮,與她促膝長談。
長公主從禦書房離開時,臉色極不好看,又徑直來了朔王府。
她說,“玦兒,與江家聯姻一事怕是不成了,簫平笙向陛下獻了簫家軍虎符,只提了一個條件,他要江幸玖。”
三十萬兵馬和江幸玖,任是誰選,都知道該如何抉擇。
陛下和長公主自然是要兵權,而簫平笙,卻用它換了江幸玖。
思緒回籠,朔王搖頭嘆息,返身又回了屋裏,拿起圍椅上的披風,臨走說了句。
“願你心想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