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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東升是在貨船離開臺兒莊五天後他才準備返程的。按理,他應該抓緊時間回去,陸路的車馬不比水路的船行快哪裏去,他得提前趕回去準備卸貨。但卞東升在這兒還有他一個小秘密,那就是這兒還有一個與他感情如膠似漆的紅顏知己。這個紅顏知己原是蘭婷書寓裏一個未開苞的雛妓叫紫胭。就在老鸨開出天價一千兩白銀買斷紫胭第一夜的時候,卞東升趕到了。他看到了那個清純可人的女孩一臉的恐懼和凄慘,那種情形讓他由衷地憐惜,但那種清如薄荷般的秀麗更讓他動心。于是他出了三千兩銀子把紫胭贖了出來,然後就在這雞市巷裏買了一座京式四合院把紫胭養了起來。卞東升本來四十多歲,正是如狼似虎的年齡,有了這麽一個清純可人的紅顏陪着,他連家都懶得回了。但卞東升畢竟是卞東升,他再怎麽舍不得,始終沒有忘了他的生意。不光忘不了,絲毫不會馬虎,這是商人的本色。在錢和色之間,色只能排在後一位,這也是卞東升的邏輯。

第四天,他給紫胭配了兩個傭人,外加一個保镖,然後準備辭別而去。紫胭舍不得他,抱着他的脖子不丢。卞東升用嘴唇吻着她的腮,戀戀不舍地說:“寶貝,我回去把貨卸了以後,馬上再回來。如果順當的話,最多二十天左右,等着我好嗎?”紫胭不情願地點點頭。

卞東升是在第五天早上離開的雞市巷。此時天還未明。初春的早上帶着一股寒意,一彎殘月挂在巷子西邊一棟小樓那邊。這種情景讓卞東升頗有幾分凄涼和惆悵。馬車就在巷子口等着他,他在擡腿準備向前走的時候,又回頭看看那所讓他依依不舍的小四合院。結果就在他回頭間,一個身影忽地在他面前一閃,像從天而降的一只黑鷹似地落在他的面前将他的路死死堵住了。卞東升被駭了一跳,回過神定定看着對方。雖然晨曦朦胧,卞東升還是看清了面前是個又高又大的壯漢,一身夜行衣打扮。那人此時一雙眼睛像狼似的閃着寒光盯着他。卞東升感覺了不妙,毛骨悚然起來。他不覺向後退了一步,顫聲問:“你要幹什麽?”

對方冷哼了一聲問:“你是湖州的卞東升?”

“是。”

“來此地販煤的?”

“是。”

“那就對了。”對方唰地一下把肩後露出刀鞘的那把刀抽了出來,“有人托我把你的命取了送給他。”

卞東升“啊”地一聲,一下倒在了地上,尖叫起來:“誰?!啊?——我沒得罪誰?!我沒得罪誰……”

“那是你的事,跟我沒關系。有人給我錢要我來拿你的命,我就來拿你的命。”那人一把将卞東升揪了起來。卞東升此時像只雞似的在他手裏半點掙紮不得。對方把刀揮了起來,然後猛地向下落去,只聽“咔嚓”一聲,人頭一下滾落到了地上。

閻守信正陪着李大戶坐在自己的書齋裏邊飲茶,邊等着外邊的消息。果然早飯吃過以後,家人驚慌失措地把一個血淋淋的包裹及一封信送到了他面前,吓得結結巴巴地說:“老爺,老爺,這……這是剛在院子裏……撿……撿的,還有……一封信。”

閻守信看到那個包裹,心裏砰然一跳,和李大戶會心地一笑。接過那個包取過來,這一看不要緊,兩個人差點驚死過去。裏面的人頭不是卞東升,而是他們派出的那個殺手。閻守信完全懵了,他實在想不透,是誰這麽大的能耐,能提前猜透他的心思,趕到了他的前面下了手?是誰又有這麽高的本領?他找的這個殺手,可是從邳縣請過來的一個武林高手,能把這個武林高手殺了,這個人絕非尋常之輩。李大戶呆如木雞,半天才想起來催他拆那封信。但信中只有寥寥幾個字:害人如害己,害來害去害自己。

閻守信攥信的手哆嗦得不能自已了,然後一股無名的怒火從他的腳底一下升到了腦門子。他一下把那封信斯了個粉碎,怒罵起來:“肯定是馮老大幹的!這個該死的煤眼子!你殺了爺的人,爺讓你不得好死!”

李大戶坐在那兒沉思起來,半晌他搖搖頭說:“此事沒那麽簡單,馮廣興沒有這個腦袋瓜子,肯定另有其人!”

“誰?!”閻守信驚問。

“不知道。總之,你我以後要萬分小心,萬不可魯莽行事。我感覺這個人高我們很多。他在暗處,我們在明處,我們的一行一動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閻守信毛骨悚然起來:“不至于如此吧?這個人是誰?”

李大戶搖搖頭,沉重地嘆了一聲:“不知道!……”

卞東升那次吓出了一場病,這場病讓他沒能及時趕回湖州。他只好寫了封信派人送回老家,讓家中長子替他處理所到的貨船。而他則躺在雞市巷的四合院裏,好些天還做惡夢。在躺在床上的那幾天,他考慮再三,決定撤回老家去,臺兒莊這個地方他永遠不能再來了。但就在這個節骨眼上,馮保才帶着胡九少前來看望他了。馮保才說:“卞爺,請您一百個放心,從今往後,您的安危一切由我們家老爺負責。只要有我們老爺在就有您在,絕沒有人動得了您半根汗毛。我們有這個能力來保障您的安全。”

卞東升心裏仍然七上八下,苦喪着臉一聲不吭。九少撇撇嘴說:“南蠻子就是不經吓,不就在你面前死了個人嗎,至于把你吓成這樣。你放心,往後這事不會再發生。我們還指望着在你身上賺錢呢,怎麽舍得讓你死。放心吧。要不——往後我陪你,只要有我在,絕對你就沒事。”

卞東升對九少的印象本來就不太好,因此把頭轉到一邊去。馮保才笑了說:“我們家姑爺說的有一定道理,為了我們兩方長久的合作,我們老爺也不會讓您出事的。我們老爺一向料事如神,這不,這次您只是虛驚了一場,一切老爺提前就預料到做了安排。”

卞東升這才點點頭,嘆了口氣說:“好吧。說實話,我也不想丢了這兒的生意。不到萬不得已,我是不會離開臺兒莊的。既然馮爺您這麽說了,我就放心了。不過,你們應該查清到底是誰要殺我,在此地我是沒有仇家。”

“這件事,我們一定會查。請卞老板放心。”

從卞東升的宅邸出來,馮保才心裏一陣感慨,這種感慨是緣于梁恒健的料事如神。就在昨天下午,梁恒健派人專門去峄縣邀他前來宅中一敘。馮保才憑着感覺,這位胡家的當家的找自己有要事,不然不會專門派人來請他。

梁恒健在客廳裏與他見的面,整個客廳就他們兩個人。梁恒健一身男裝,白袍白馬甲黑瓜殼帽,說不出的英俊灑脫。馮保才禁不住脫口叫了聲:“梁爺好人才啊!”

梁恒健淡淡一笑說:“馮管家過獎了。今天請你來,是有一樁要事,非與馮管家你當面商議不可。除此,別人不妥。”

“謝謝梁爺的信任,請講。”

“卞東升昨天差點被人殺了——”

馮保才驚得差點彈起來。

“所幸咱們的人去得及時,否則卞東升現在早已在黃泉路上了。”

“是誰?!”馮保才終于大驚失色地叫起來,“為什麽要殺他?!”

“這——一時不好定音。今天我要跟你說的是,卞東升雖然沒死,但經過這一劫,他肯定要離開臺兒莊,永遠不會再進這兒半步。我希望你代表你們馮老爺去跟他做個交涉,并向他保證,他的安全一切由我們負責,絕不會讓他有半點閃失。馮管家,這個人,你一定要把他哄住。不然,那可是馮家或者說胡家最大的損失。”

“是,我明白了。梁爺,您放心吧,我一定把這件事情處理好。”

現在馮保才長籲了口氣,他忽然感覺這個梁爺是如此的與衆不同,堪比諸葛孔明。怪不得胡老爺臨終推“他”當家,看來胡老爺确實是有眼光啊。他由衷地對九少爺說:“姑爺,你們胡家當家的是一個了不起的人。胡家有‘他’,是你們胡家之幸!”

“胡說!”胡九少一聽這話火冒三丈,差點一巴掌扇在他臉上,手擡起來停在了半空。胡九少不能聽到梁恒健三個字,只要聽到了,火就不打一處起。心頭的羞辱,仇恨,會随着這個名字的提起都湧上他的心頭。就是這個女人逼得他們兄弟顏面掃盡,逼得他離開了胡家。現在他像條狗似地寄存在丈人家裏,沒有了自由,沒有了歡樂,沒有了地位,沒有了尊嚴,一切都沒有了,而這一切都是她姓梁的造成的。他攥緊了拳,咬了咬牙說:“有朝一日,我非把姓梁的頭給割下來不可!”

“為什麽?”馮保才驚問,“‘他’對不起你嗎?為了你,胡家可是拿出了一大筆錢來投資煤窯。”

“呸!”胡九少使勁啐了一口,“那個煤窯跟我有個屁關系!那是給你們姓馮的建的。現在大權不都在你們手裏。你們說幾股是幾股,老子連個芝麻大的家都不當!”

“你這話不對!”馮保才正色地跟他争辯,“這個煤窯的權力就在你手裏,我只是給你當下手。但是姑爺,您不懂得經商之道,老爺派我跟着您,是為了您好。”

“為了我好?!那賺的錢哪?給我一分了嗎?給了嗎?!”

“賺錢?姑爺,這回我實話告訴你,你們家梁爺交代錢都存在臺兒莊吳家票號裏了,我跟老爺說了,老爺也同意。是以你兒子的名義存的。煤炭賺的錢永遠是你的,你只管放心。”

“什麽?——”胡九少這次徹底七竅生煙,一把抓住馮保才,把他按倒地上就捶了起來,邊捶邊罵,“狗日的,我叫你聽那娘們的,一時一刻不讓我安寧!老子大大小小都攥住她手裏,連賺的錢也要存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好,好,老子現在就去殺了她!臺兒莊從今往後,有老子沒她,有她沒老子!”

捶完,撒腿就往胡家跑。一口氣跑到大門口,守門的也不敢攔他,他直刺刺地沖進去,一口氣沖到梁恒健的房間裏。那會兒巧了,她一個人正一身紅妝,坐在客廳的太師椅裏閉目養神,被胡九少一把将她揪了起來。梁恒健被吓了一跳,猛地睜開眼,看見胡九少面目猙獰地走了形。胡九少把她摔倒在地上,擡起腳就踹,邊踹邊罵:“你個臭婊子!婊子!我要你死!死了你胡家才能安寧!我才有人過的日子!”他吼着,唰地從腰帶裏摸出一把匕首來,照着梁恒健的胸口就刺去。但就在這個時候,他的匕首卻啪地一下摔到了地上,手腕一股劇烈的麻痛傳到了他的臂膀。他下意識地回過頭,一個魁梧的年輕人從外邊走了進來,扶起地上的梁恒健說:“爺,您受驚了。”

梁恒健定了定神,吃驚地看着他問:“你是誰?怎麽來得這麽巧?”

“回爺,小的叫張俊,是趙師爺的徒弟。師傅被您派出去以後,他不放心您,讓我守護您的安危。爺——這個人,我把他帶出去宰了,扔進運河裏喂魚!”

“你小子吃了豹子膽,敢宰你胡九爺!”胡九少大吼,又沖着梁恒健吼,“老子今天殺不了你,遲早還要殺你!你不會在這個家呆長久的!”

梁恒健一言不發,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半晌,她終于擺了擺手,冷冷地說:“老九,你走吧。好好經營你的煤炭。如果你能從煤炭上真的發起來,到時候,我會主動請你來殺我。而現在你——不配,你沒有這個能力!”

胡九少更加惱恨地吼:“你這個女魔,一天到晚監控着我,我好得了嗎?你不死,我就永遠好不了!”

“你錯了,”梁恒健毫不客氣地說,“如果我死了,胡家會馬上成為別人刀下的羔羊,別人桌上的一盤下酒菜。所以,老九,為了老爺的恩情,我不能死,你可以永遠不接受我,但為了胡家,我永遠都不能跟你計較。你——走吧。”

馮保才這時沖進來,一把攥住九少的胳膊說:“姑爺,你這是幹什麽,發什麽瘋!”

“我發什麽瘋!你看見了嗎,這個婊子——什麽狗屁爺,她就是青樓一個婊子!……”

“啪!”梁恒健忽的一巴掌掄過去,然後聲色俱厲訓斥他,“爺是堂堂一巾帼,比爾等豬狗不如的男人強之百倍!下回再敢跟爺這樣說話,爺就割了你半根舌頭!不信,你可以試試看!”說完,向馮保才一抱拳,“馮管家,在你面前出現家醜,讓你見笑了。現在,請把你的姑爺帶走。”

馮保才完全看傻了,眼前這個俊美絕頂的女人居然是梁爺,這讓他有點石破天驚的震駭。他傻傻地瞪着她,瞪着她。梁恒健一臉淡定自若,向他微笑着。馮保才一把拖起胡九少向外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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