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家的當家的是胡老爺的小妾,而這個小妾的前身則是蘭婷書寓的一個青樓女子。這個消息就如春夜裏漫地生出的小草,一下鋪天蓋地蔓延了開來。胡家的人在第一時間就聽到了這個消息,老六胡長祥在衙門大街中段路南的一個測字先生那兒聽到了這樣的一番話:“胡老爺一世英名,臨老了怎麽想起納個小妾。納就納吧,怎麽還弄了個青樓女子。這倒好,他老人家兩腿一蹬,讓個青樓女子篡了位。這叫什麽,這叫亂了朝綱。知道大唐是怎麽亂的嗎?還不是亂在武則天手裏。我看,胡家也快喽。”
算命的當然不知道眼前的這位是胡家的六少爺。六爺一身普通粗布服,目的是想悄不聲地讓他給自己算算什麽時候能有兒子,結果竟聽到這麽一通來。胡長祥坐不住了,一下子把算命的那個竹簽筒子給打翻在地。算命的剛要發火,胡長祥煞有其事地訓斥他:“人家胡老爺乃一堂堂官宦之後,書香門第,積善人家,這整個鎮,老少幾萬口人,無一不交口稱贊,豈容你信口雌黃,胡說八道!你這厮該打!”說着舉起巴掌來。算命的急忙給他抱拳作揖,一連疊氣說:“是,是是,您老說的是,小的是滿口噴糞,信口雌黃。爺,您就饒了我這張嘴吧。”
胡長祥回到家裏還是一肚子不舒服。他真不明白,父親去世都這麽幾年了,怎麽到現在才有人想起來揭這個老底,這不純粹是讓胡家沒面子嗎?後來還是紅绫勸他:“什麽有面子沒面子的,現今有三爺的支撐,胡家一天比一天鼎盛,管他出身幹什麽。不是有一句俗話麽,英雄不問什麽來着?”胡長祥接:“英雄不問出處。”
“對,就是這話。朱元璋還是個放豬的呢,不照樣當了皇上。讓我說,三爺就是個響當當的巾帼英雄,你問她青樓不青樓幹什麽。男人也比不過她。叫我說肯定是那心術不正之人,不知安了什麽心,才這樣在外面造謠。越是這樣,咱才越不上他的當。”
胡長祥不吭聲了。
梁恒健很清楚這個消息是誰散的。兩天前,臺兒莊商會推選新會長,大家共同推出了“梁恒健”這個名字。就在這時,閻守信發話了。他目光陰冷地盯着一身男裝的梁恒健說:“梁三爺,我只想問你一個問題,蘭婷書寓中那個地方你沒少呆吧?滋味怎麽樣?”
梁恒健一言不發,其他同仁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們。閻守信只死死盯着梁恒健緊問:“怎麽,梁三爺不願告訴我們?那個二蘭婷她可是認識你啊,別想抵賴喲。”
在場的人臉色立即變了,把審視的目光都轉向梁恒健。梁恒健那會大腦像被棒擊了似的,一陣轟鳴。這麽多年,她不能聽到“青樓”和“蘭婷書寓”這幾個字。雖然,她在蘭婷書寓對過開了那個玉器行,但目的只是為了謀取蘭婷書寓內的玉器生意,再說白了是為了報複二蘭婷。但那個玉器行她自己一次沒去過,一切都托付給了胡全贏。有幾次她都想當面找二蘭婷羞辱她一番,但她始終沒勇氣往那個青樓門口去一次。那種刻骨的羞辱和傷痛,讓她多少年來都沒有勇氣和信心去面對那幾個字、那個門口還有二蘭婷那張臉。而如今面對這麽多審視的目光,她很明白自己的處境,姓閻的知道她的老底,這種隐晦的揭穿讓她披上了好嫖的外衣。而這種德性是沒有資格當選會長的。理智告訴她,她不能反駁。如果反駁了,可能會招致對方血淋淋地揭穿。因此,她只是冷笑了一聲,沒做任何回答。在衆目睽睽之下,她只能強作鎮靜。半晌,她終于莞爾一笑,說:“閻爺,您可真會開心,在這個節骨眼上談什麽青樓,這有點不合時宜吧?再說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對于蘭婷書寓,在座的,恐怕沒有幾個不領教的吧?這不足以值得彈劾。孔子曰,飲食男女,性莫大焉。而孟子曰,食色,人之性也。聖人都這麽說了,況是我輩凡人,是不是?”
滿座同仁這才一笑了之。但會長一職,梁恒健堅辭不受。她已經看透了閻守信的心,他是臺兒莊商界的元老了,這個職務,她不想跟他争,歸根目的是不想跟他結太深的梁子。所以她推薦閻守信,她的推薦自然能征得大家的同意,于是閻守信順順當當當上了臺兒莊商會的會長。但是關于梁恒健的身世還是不徑而走,在很短的時間內,整個鎮都知道了胡家的當家人是個青樓女子的真相。這種消息,對于胡家來說,無疑是一種受辱;對于梁恒健來說,更是一種被人扒了皮的疼痛和羞辱。那一刻,她心裏深深地痛恨起閻守信來。這麽多年,他跟胡老爺明争暗鬥,胡老爺死後,閻家對胡家的陰謀一天都沒有停止過,如今連這種毀譽的手段都使上了。其陰險卑劣真是之甚。有一度,她真想找人把那個閻老頭抓住狠狠地暴打一頓。但理智告訴她,這樣做什麽目的都達不到,只能讓對方更明目張膽更加大肆敗壞她。在若幹個夜晚思索之後,梁恒健選擇了忍。她仍然一身男裝,仍然談笑自若,揮灑自如。有一次,她還約了幾個商道同仁喝酒,其中包括閻放洲。酒後借着酒勁專門請他們去蘭婷書寓尋歡逗樂。二蘭婷風采不減當年,盛情地接待了他們。這個老鸨早把當年的小鳳嬌給忘了,面對這幾個有名的財神爺那是滿臉堆笑,把樓上最好的姑娘都叫下來由他們挑選,最後大家各選了一個各自回房尋歡去了。但是梁恒健卻忘不了這個二蘭婷。面對那張依舊肥兜兜的臉,她心裏的那個傷口像被刀砍了一般,痛得一陣痙攣。這使她在面對二蘭婷時臉色莫名地煞白。但是那個煞白只是在眨眼之間。眨眼之間之後,她的臉已經恢複了自若。她一把抱住了身邊一個叫小桃紅的女子。一回臉,發現閻放洲盯着她和小桃紅不肯離去。梁恒健莫名其妙問他:“閻兄,莫非你看中小桃紅了?那,兄弟我讓給你。”
閻放洲不陰不陽地笑着說:“我是看中這姑娘了,可,君子不奪人之愛。給了我,你怎麽辦?”
“那好辦,我就再另挑一個就是。”
“那多不好,要不這樣,我們三個人共同洗澡,讓小桃紅給咱們搓背,這樣咱們不就共同享受軟玉溫香了嗎?”
梁恒健當時愣了,她沒想到閻放洲會出這麽一個損招。好在那個叫小桃紅的不知是真看上了梁恒健還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一口拒絕了閻放洲的要求,說:“我可不願意同時伺候兩個男人。梁公子先選的我,我只伺候‘他’一個。梁公子,我們回房吧。”
那次從房裏出來以後,閻放洲還專門壞笑着問小桃紅:“梁公子怎麽樣?過瘾嗎?”
小桃紅白了他一眼說:“那當然了,梁公子是全才,要樣都行。你們這些男人哪,我敢肯定都比不上‘他’。”
閻放洲也給弄糊塗了,回到家給他爹說這件事,他爹罵他蠢貨,說這正是姓梁的一個陰謀。至于她跟小桃紅睡沒睡,只有小桃紅自己知道。□□的嘴,多塞她幾塊銀子,你讓她說什麽她說什麽。
自蘭婷書寓以後,梁恒健外面的聲譽又恢複到了原來的位置:胡家的當家的,梁三爺。雖然外面斷斷續續還有人評論她青樓女子的身世,但是這已經成了一個争議的話題:她要是個女人,怎麽去青樓嫖的女人?那活是女人幹的麽?于是争議就成了緘默。胡家的人對梁恒健這招起初不理解,後來都佩服到了極頂。老六胡長祥還專門跑到那個算命的那兒刻意告訴他胡家這個新聞:“梁三爺,胡家的當家的就是個男的,蘭婷書寓的二蘭婷不止一次見‘他’前去嫖妓。誣告‘他是’女人一說,應是心術不正之人所為。據說此謠是閻家所造,閻家與胡家有不解之結。”這個消息被那個算命的又一傳十十傳百傳了出去。
梁恒健輕籲了口氣,對着鏡子裏男裝的自己笑了笑,心裏感到許久以來沒有過的輕松。于是信步走到院子裏,正是暑天雨後,整個院子裏花木扶疏,阿散發着一股沁脾的清香。她看見趙一龍正從院子裏走過,便順口叫了聲:“趙師爺。”
趙一龍站住了,回過頭看着她。她精神奕奕,神采飛揚,這使趙一龍心裏一陣欣慰,第一次也報以一笑問:“當家的,叫我有事?”
梁恒健啞然,這才想起自己什麽事都沒有,就笑着搖了搖頭。胡全贏這時從外邊匆匆走過來說:“爺,九少爺來了,在胡家碼頭呢。”
“哦?”梁恒健一怔,“他幹什麽來了?”
“我聽說是跟湖州的一個販煤炭的貨主談煤炭運輸的事情。那個貨主想要金四爺的船給他拖運,九少爺跟四爺又說不上話。”
“哦……”梁恒健一臉沉思,然後忽地問,“那位貨主姓什麽?”
“這——”胡全贏不知道了。胡梁子這時從一側過來說:“回爺的話,小的知道那位貨主姓卞,四十郎當歲,白白淨淨的,一肚子的鬼點子。”
梁恒健若有所悟,點了點頭說:“這就是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