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婵兒再次醒來的時候, 已是第二日的午時。
天光大盛,從雕花窗棂佚間射進來,落在她床邊的帳幔上。
她只覺頭昏昏沉沉的,除此以外, 渾身上下都是酸痛的, 她支着身子身子坐起來, 伸出一只手擋在眼睛上, 遮住刺眼的光線,緩緩看清了周遭的環境。
察覺到不對勁後, 她渾身一僵, 意識猛然清醒過來。
昨日,她着了姜離的道, 被擄了!
反應過來後, 她大驚失色地去檢查自己身上的衣物, 發現一切都完好過後,方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可當她聽到外頭鑼鼓喧天,人聲鼎沸的吵鬧之聲,不由地又是一陣心悸。
她來不及穿鞋, 赤着腳便往窗口走去。
撩開簾布往外看去, 大街上張燈結彩,紅綢漫天, 萬人空巷,敲鑼打鼓, 到處都是繁華喧嚣。
今日, 是封後大典的日子!
而姜離, 應當還沒來得及将她擄出皇城去。
大典舉行在即, 也不知蕭晗回頭發現她不見了, 會是何等模樣?
他會不會着急地再次發病,會不會因為她的不見,而遷怒于人,大發雷霆以致手染鮮血,惹得民怨沸騰?
姜婵兒擔心極了。
可腦海中卻再次浮現起昨日姜離鑿鑿如刀刻的話語。
“他與你之間,隔着殺父之仇,滅門之恨!”
這段話,在姜婵兒腦中宛如轟然劃過的雷鳴,久久不能平息。
窗外的喧嚣吵嚷她似乎都聽不見了,她整個身子靠着牆角緩緩滑落,最後癱坐于地,微微顫抖起來。
她腦中滿是混亂。
那些過往的記憶碎片像是海水一般,洶湧地朝她湧來。
她想起了兒時滅門的那一日。
所有的景象。
血肉橫飛的殺戮,屍橫遍野的慘景,還有生生為了她擋下刀劍,與刺客同歸于盡,而後雙雙倒在她面前的阿爹阿娘。
帶血的手撫上她的面頰,阿娘的嗓音氣若游絲。
“團團乖,快走,去後院地窖躲起來,別讓人找到你。”
她害怕地哭起來,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阿娘趴在阿爹身上咽下最後一口氣。
當所有記憶複蘇,姜婵兒痛苦地閉上了眼睛,留下了一行清淚。
木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姜婵兒不自覺擡首,警惕地瞧着門口的方向。
姜離一席寬袍,峻抜身姿立在門口,看着她淚眼婆娑蹲在地上,連鞋子也沒穿,不由地輕皺眉頭,面露關切之色。
“婵兒,如何連鞋襪都不穿?來,阿兄替你穿上。”
姜婵兒還來不及反應,姜離便徑直朝她走過來,大臂一揮将她抱了起來。
姜婵兒抗拒地敲打着他的胸膛,整個人掙紮起來,“你做什麽,放我下來!”
可姜離哪會遂她的意,他的胸膛如磐石一般,任是姜婵兒用盡了力氣,卻還是紋絲未動。
姜離腳步未停,往床邊走去,雙臂甚至将她抱得更緊了些,姜婵兒氣急,一時間也不顧不得其他,張口便往他的肩頭重重咬去。
姜離吃痛,濃眉緊擰,伸手将她扔到床上,失去了最後的耐心,目光中顯出些怒意,嗓音沉了下來,帶着隐忍。
“婵兒,阿兄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咚——
姜婵兒重重跌在床上,後背生疼,像是要被震碎了,可她顧不上去揉,趕緊翻身朝床裏面爬去,試圖躲離姜離遠一些。
此舉更是引得姜離的不悅,他橫眉冷豎起來,俯下身子,傾入帳內來捉她的纖纖玉足。
姜婵兒想要躲開,可不巧的是,床靠裏頭是堵牆,她無路可退。
腳腕被姜離的大手鉗制住的那一刻,姜婵兒渾身一顫,那只手宛如鐵鏈一般,将她鎖住,把她拉了回去,讓她再無法可逃。
姜婵兒被拖過去,跌入了姜離的懷中,姜離一只手宛如鐐铐般将她束縛在懷中,不管她如何掙紮都難以動彈,另一只手則開始不緊不慢地從床邊拿起襪子,替她套在腳上。
他粗粝的手指輕輕撫過她光潔的腳背,姜婵兒不由地渾身戰栗,那種感覺簡直讓她如履薄冰,如墜深淵。
姜婵兒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她不争氣地流下了眼淚,卻是憋着忍着一口氣,哭聲悶悶的。
察覺到胸前美人的泣淚,姜離伸手替她拭淚,另一只将她束縛在胸前的手,卻是絲毫都沒有放松。
他垂首,在她脖頸間低嗅了一口,嗓音低沉厚重,帶着掠奪般的侵略性。
“阿兄不過是替你穿鞋襪,婵兒哭什麽?”
他的呼吸愈發沉重,嗓子幹啞。
“婵兒你小時候不是最喜歡阿兄替你穿鞋襪的嗎?”
姜婵兒渾身一哆嗦。
身子繃得緊緊的,恐懼在她心間蔓延。
她只能在腦中不停地思索着該如何辦,才能從他懷中脫出身來。
姜離替她穿完鞋襪後,将手貼在她的腰間,輕輕捏了一把,嗓音悠然,“婵兒別怕,阿兄只想這麽靜靜地抱着你而已,就像年少時一般。”
姜婵兒停止了哭腔,軟下嗓子,“阿兄,你如今這樣子逼我,不顧我的意願,我很害怕。”
姜離身子明顯一怔。
姜婵兒乘勝追擊,繼續軟言訴說,“阿兄給我點時間好不好。”
姜離想了想,應聲道:“好。”緊接着,便輕輕松開了她。
感受到那只手的松動,姜婵兒趕忙從他懷中掙脫逃離,飛快地跑向幾步開外的窗棂,奮力推開窗子,支起身子便要往樓下跳。
方才她觀察過了,此處位于客棧的三樓,并未很高,底下又有小攤的涼棚承托,跳下去不會喪命。
可天不遂人願。
她剛剛起跳,就被一只手牢牢地攥住了肩膀。
身後,姜離氣急敗壞地暴怒聲響起:“婵兒,你當真是讓人忍無可忍!”
說罷,姜婵兒幾乎是被他狂怒着拖着拽着到了床上。
還未來得及喘息,那高大的身軀便重重地籠罩了下來。
将她壓在身下。
這一回,她是真的害怕了。
姜離的面容因為氣極,冷靜不複,變得扭曲。
他将她的雙手死死壓住,禁锢在頭頂上方,侵身壓了下來。
“不……不要……”
“別碰我……”
姜婵兒頭皮發麻,喘息急促,感覺心髒都要破裂了,她情急之下,淚水又不争氣地流了下來,出于本能地大喊:“子晗哥哥,救我!”
話音落下。
身上的人猛然頓住了,而後表情變得陰鸷。
也不知這句話是怎麽了,像是突然點着了姜離的神經,讓他怒火中燒,雙眸通紅。
他豁然起身,一把拉住姜婵兒的胳膊将她整個人拎起來,一路粗暴地拽出了房門。
“來,你不是想看你的子晗哥哥嗎?”
姜離的嗓音帶着沉沉愠怒,“好,我帶你看。”
姜婵兒掙脫不得,一路跌跌撞撞地被他拽至四下無人的露臺,重重的跌在了賞景的欄杆上。
她吃痛,眉頭緊蹙,咬緊牙關。
心中只覺姜離或許是瘋了,又或許,這才是他本來的面目。
她被姜離握着胳膊,整個身子倚靠在欄杆之上。
樓下,車水馬龍的街市躍入眼簾。
這條道是皇宮去往天壇的必經之路,故而今晨早早被人清了道,将人群集市分散至兩邊,留出中間的主路,供皇家車隊經過。
此刻,街道上車架鎏金,彩綢翩飛,到處流光溢彩,車轍辘辘,馬蹄沓沓,同行的隊列齊整有序,浩浩湯湯,看不見首尾。
沿街的人群挨擠,競相張望着路中央行過的皇家儀仗,發出啧啧議論。
“聽說今日封後大典沒辦成,中途出了狀況,你們可知曉?”
“聽說了,皇上早早去了天壇祭祖後,理應等着皇後的儀仗過來,可是…遲遲沒等來人啊!”
“皇後不見了?”
“是啊,現在便只能打道回宮了。”
“怪不得呢,我說這些人去的時候興高采烈,敲鑼打鼓的,回來的時候怎麽個個眉眼垮着呢。”
“這事說來也怪了,你說這皇後究竟是哪路神仙啊?陛下故意賣關子讓咱們猜了那麽久了也就算了,好容易今天快揭開謎底了吧,這麽個大活人又不見了,這不是把咱們當猴耍嗎?”
“這有什麽好猜,不都說是那個妖妃嗎?把皇上迷的團團轉,讓皇上費盡心思不顧大臣反對也要立她,皇上此番兜這麽個大圈子,不給咱們皇後是誰的準信,不就是為了順利立那妖妃為後嘛。”
“哦,原是如此,那這事可就真玄乎了,我原先也是不信這些牛鬼蛇神的,眼下倒是信了,要不然你說這大活人,怎的就沒了蹤影?那妖妃之說,許不是空穴來風呢。”
“是啊是啊,如此看來,今日大典未成,也算是我大周之福了,如若不然,讓個妖妃當皇後,咱大周豈不是真要亡國了?”
人群中,喧雜的議論聲此起彼伏,不絕于耳。
姜離冷冷的嘲諷無情而又刺骨。
“看看吧,舉國上下都不贊成你嫁給那暴君,你若嫁給他,只會惹得民怨沸騰。”
姜離捏着她的下巴,逼她擡頭,另一只手指向車隊中央。
人群之中,那道修長筆挺,端坐馬背的身影,身着紫金龍袍,頭戴琉璃華冠,如鶴如松,通身似有貴不可言的氣息在流淌,他目不斜視地打馬行在道上,仿佛周遭所有的喧嚣都與他隔絕,入塵不染。
神情平靜得宛如一潭深水,明明沒有任何情緒,容顏卻秀麗得讓天地都失色。
姜離面色陰沉地笑起來,“看!那暴君發現你不見了,只是平靜無常的回宮了,他甚至都沒有差人來尋你,可見他根本不在意你,你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