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評論

次日卯時, 城郊山道。

太陽剛剛露頭,正是天色蒙蒙亮的時候,山間露水濃重,晨霧未散, 缭繞在林間樹叢, 到處灰蒙蒙的一片。

萊蕪亭前。

一輛靛青色罩布的精巧的馬車辘辘駛來, 停在了亭前。

這輛馬車看起來并不起眼, 可撩開簾子的一雙素手卻不普通,格外的修長晶瑩, 讓人觀之難忘, 并且不由地去猜想那玉手的主人會是何等的風姿出衆。

不出意料,那馬車上走下來的女子果然是美的, 她雖整個人都兜在一條暗色的素錦鬥篷中, 可那露在鬥篷外的下巴, 卻光潔宛如白瓷,鴉青的睫羽撲朔,投下濃濃側影,僅僅這些, 就能讓人感覺到, 這是一個極美的女子。

跟在女子身後的,還有幾名随從, 皆穿戴齊整幹練,腰間配着長劍, 行走間步伐铿锵, 一看就是練家子。

姜婵兒今日是帶着護衛來的。

來之時, 她便做好了打算。

今日, 必定是一場艱難的周旋。

不可謂不是明知山有虎, 偏向虎山行。

所以她帶着這幾名護衛一起來,就是為了最後方便脫身,別看這幾名護衛外貌尋常,實則是蕭晗的禦用親衛,上回姜離闖宮後,蕭晗不放心,就專門将這幾名親衛指派在她身邊,護她周全,這幾名護衛個個都孔武不凡,能夠以一敵十,将他們帶着,今日之行便有了保障。

再者,此地裏皇城不遠,姜離絕不會大動幹戈帶着諸多人馬留駐此地,畢竟一個風吹草動就會被人發現,太不值當了。

他必然是輕裝上陣,不會帶很多人馬,畢竟那樣太招搖,太引人注意,更有可能,以姜離狡猾的性子,僞裝成工農商者也是極有可能的。

所以,姜婵兒帶着這些個神武不凡的護衛,應對起來應當是游刃有餘的。

故而,她今日才敢這麽膽大的,來赴姜離這趟約。

此外,她也沒有選擇将春桃他們帶上,一來是因為人多會更加不便,二來是若是起了争端,他們任何一個被對方擒住,都将成為她最大的軟肋。

所以姜婵兒選擇獨自前來,是深思熟慮後的結果,她不将這件事透露給任何人,也是不想拖累旁人。

這件事,理當由她一人承擔。

今日,她只想聽一個結果。

只要姜離将實情告訴她,解了她心中的惑,她便帶着人離開,絕不多留。

明日是封後大典,她耽誤不起。

盡管蕭晗說過若有特殊情況可以順延,但她不想寒了蕭晗的心。

她想盡可能地趕回去,不耽誤明日的封後大典。

至于今日為什麽非要來這趟,是因為她想聽一個答案。

一個能将她從內心的迷茫中解脫出來的答案。

不管結局得失如何,她都不論。

但前提是她得知曉。

萊蕪亭內

姜離身着青布棉袍,頭戴深色帷帽,腰間挂着組绶,作商賈裝扮,他刻意将滿身驕矜掩藏,可那出挑的儀态,和通身張揚的氣度,卻是怎麽也遮不住的。

他輪廓分明的面頰,加之深邃俊美的五官,讓他在一群商賈打扮的人中脫穎而出,成為一眼就讓人注意到的那個。

姜離還是那麽的自負,下颚微微揚起,目光是一切都不放在眼中的傲然。

姜婵兒走進亭內時,那道如狼似虎的露骨目光就一刻不停地落在她身上,讓她渾身不自在,忍不住将身上的裘衣再次裹高了一些。

亭內點了一盞羊皮燈籠,昏黃的光暈在晦暗的天色中忽明忽暗,周遭林深遼遠,空寂無人,讓人不由得心跳加速起來。

姜離立在離她三四丈遠的地方,率先開了口,語氣是一派篤定與自信。

“婵兒,我就知道你會來。”

說話間,他的眸光更是帶着萬千缱绻之意,貪婪地在她面頰上流連着。

姜婵兒直覺後背一陣惡寒,退後一步隐沒在涼亭的陰影處,遙遙與他對峙,“既然是你約我來的,我就開門見山了,我想知道,你信上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姜離見她後退,眼神閃過一絲傷痛,朝她邁步而來,“婵兒,你如今對着我,要這般拒人于千裏之外嗎?”

可沒走兩步,就被姜婵兒冷冷呵止。

“你別過來,我今日帶來的護衛,皆是大內高手,絕不會讓你占到半點好處。”

嗆——

姜婵兒話音剛落,銀劍出鞘的嗡鳴聲便齊齊作響。

她身後的護衛皆以迅疾之勢,單手拇指按住劍格,彈出半劍握于手中,呈蓄勢待發的姿态,亭內一時間冷光熠熠,氣氛劍拔弩張。

饒是外行人看了,都知道這是一只身手不凡的隊伍。

更別提姜離這樣的門內客了,他自然一下便領略到了這幾名護衛的身手,知曉姜婵兒說的話并沒有作假。

他停下了腳步,頓在原地,語氣帶着幾分無奈,“好,我不過來。”

姜婵兒攏了攏身前的披風,問他:“那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

姜離卻像是未聽到她的話一般,答非所問道:“你能再喚我一聲阿兄嗎?”

姜婵兒無語,她知道姜離是想勾起她的回憶,再與她重修舊好,可他不知道,她現在見着他都覺得無比惡心,但眼下她想知道答案,便也只得耐着性子,“我再與你說一遍,我今日之所以會來,是為知曉你信裏所言之事,并不想與你有任何牽扯,若是你再這般糾纏,我便即刻離開,與你不複相見。”

姜婵兒目光如炬,語氣格外堅定。

姜離眼中的神色一點點黯淡下去,變得晦暗,他悲鳴似的哀嘆一聲,而後也不顧姜婵兒先前的警告,自顧自踱了幾步,在亭中央的石桌前坐下,半垂下脖頸,嗓音幽深道:“婵兒,我可以告訴你。只是,我怕這件事對你的打擊太大,而且這件事不能讓旁人知曉,所以……”

他頓了頓,擡起了眼睛直視她,“我想你坐到我身邊來,我輕聲告訴你。”

做他的春秋大夢!

姜婵兒心中一陣反酸,她才不會過去,她如今只覺得,跟姜離坐近對她來說,是一種難以接受的惡心。

姜婵兒當即搖頭拒絕,并且道:“不妨事,我就站在此地聽,至于我們各自帶來的人,可以讓他們退到亭子外頭去。”

聽了姜婵兒的話,姜離的眸光閃動,像是壓抑着難以言喻的情愫,神情亦變得失望透頂。

良久無聲間,他像是在做最後的心裏掙紮,卻最終還是答應了。

“好,那便讓他們退出去,我單獨與你說。”

姜婵兒颔首,眸光冷似寒露:“為了确保你不會動什麽手腳,你的人需要退出亭外二十步,而我的人,只需退出十步,如何?”

姜婵兒不想中途生變,故而如此提議。

姜離稍稍遲疑了一瞬,還是颔首應下。

“婵兒,盡管你拒我于千裏之外,但我還是拿你一點辦法都沒有。”

姜婵兒如今聽着他說這些自我感動的話,直覺虛僞至極。

她絲毫沒有動容地讓姜離先把自己的人退出去,而後再将自己身後的護衛也遣退了出去。

雙方的人都退出亭外後。

亭內便只剩下對峙的二人。

姜離猶自感慨着,“此番入京,冒着九死一生的風險,眼下能換來與婵兒的獨處,倒也是值得的。”

姜婵兒眸光靜若寒潭,生不起一絲波瀾,“你勿需再故作這些深情之态,我一個字都不會相信,當初的姜婵兒因為墜崖,便等同于死過一回了,你應當知道的,我如今記憶全失,回來赴約,不過是想知道一部分重要的往事,想必你也是知道了這點,才會在這個時候約我出來見面,否則,你又何來的把握我一定會來,不是嗎?”

姜婵兒的話說完,姜離終于收起了那故作深情的幽邃目光,換上了一貫的高傲矜貴。

“婵兒還是一如既往的聰明。”

見他卸下僞裝,姜婵兒也算是松了一口氣,便再次問他:“說吧,你說我定然不能嫁予皇家,究竟是何緣由?”

說話間,天邊泛起魚肚白,亭子裏也漸漸亮起來,只是缭繞在林葉間的濃霧,還是未散,透着幾分寒涼。

姜離從坐上站起,幽邃的目光直射過來,在這青蒙蒙的天色裏,格外的滲人,欲蓋彌彰的占有欲熾烈濃重,他勾起唇角露出一抹邪肆的笑,仿若計劃得逞後勝券在握的樣子。

“因為你和那暴君之間,隔着血海深仇。”

林間掠過一陣驚風,忽的卷起漫天草葉。

姜婵兒的心口猛然一縮。

她雖早早做了心裏打算,可眼下聽到姜離如此說,還是不由地難以自持。

她努力克制滿身的慌亂,站穩了身子道:“你說清楚些。”

姜離的目光近乎殘忍,他直勾勾的盯着她,眼底的占有欲再不加掩飾。

“婵兒,你與他之間,隔着殺父之仇、滅門之恨,你說,你還能嫁給他嗎?”

聽到了這麽嚴重的事态。

姜婵兒的整顆心都蜷縮在了一起,小臉兒一陣慘白,她幾乎踉跄了一下身子,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心緒,喃喃起來。

“不,你一定是騙我的……

你……你有何憑證?”

姜離見她開始失态,沒有露出半分關切,卻是不緊不慢道:“當初蕭晗要登基,你父親曾是反對的一員,而後你們全家便遭了滅門,婵兒,你覺得那些刺客會是誰派來的?”

姜離面不改色地對她吐着最殘忍的話,“你若不信,我這兒還有你父親當年反對他登基的奏折拓本,是我從父親哪裏取來的,有印信為憑,做不得假,你想看嗎?”

聽完姜離這些話,姜婵兒已是面白如紙,冷汗淋漓,整個人只覺天旋地轉,連站立的力氣都沒了。

面對一步步朝她走近,似要從袖籠拿出當年奏折拓本的姜離,她目露驚恐,顫抖着唇道:

“不……你別過來……我要回去問問他,我要親口聽他回答。”

姜婵兒狼狽至極,她不敢看,也不想去接受這個真相,她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種混亂中。

絲毫沒察覺到姜離伸在袖籠間的手正在輕輕翻動着。

驀的,他沖她揚袖,一陣青煙似的粉末便鋪灑開來,直直鑽入她的鼻間。

姜婵兒還來不及呼喊,整個人便軟了下來,往地上跌去。

姜離立刻上前,魁梧堅硬的臂膀頃刻将她攬入懷中,牢牢不松。

饒是外頭的護衛再敏捷,察覺到動靜的頃刻之間,便趕了進來,卻還是來不及了。

姜婵兒已然被那人牢牢箍在懷中,意識全無的昏睡了過去。

幾名護衛想要上前奪回人來,可姜離抱起人兒飛快地後退一步,便隐沒在那群湧上來護他的親衛之中。

幾名護衛見主子被人擄走,心急如焚地想去追趕,卻被擋在身前的敵人纏住,只好眼睜睜看着那道青袍身影,飛快地隐匿在暗沉沉的山林深處。

發表評論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