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淮晏養傷期間,一應事務由陸小勇和衛顧代理。
衛顧一直待在庇行營,首要職責便是護衛主帥,關注點都在蘇木身上,日子長了習慣性地便将蘇木的事作為他的頭等大事。
陸小勇打進了長平軍就跟在雲淮晏身邊,雲淮晏離開锵金營時,蘇木有意讓陸小勇接管锵金營,可他琢磨了一夜跑去跟蘇木推薦了遲謂,自己跟着雲淮晏到先鋒營,仍然是他的副将。
平日裏陸小勇直爽,又是坐不住的性子,得了空便往平王府跑,而衛顧則是沉穩內斂得多,閑時也來,卻絕不會像陸小勇那樣無所事事地閑逛,往往是帶了公務來的。
這麽一看來,相比陸小勇,衛顧與雲淮晏的情分淡薄許多。
剛剛被白彥允許出門,雲淮晏就打算去趟軍營。
不過出門走過幾條街,迎面便碰上了溫冀。
這倒是罕見,溫冀雖不必時時都在宮裏盯着,但如此在外閑逛的機會實在不多,何況這個時辰大約是雲恒在書房議事的時間,禁軍統領一般是要在書房外守着的,他怎麽竟得了空出來?
溫冀便是來找雲淮晏的,遠遠見了他,便徑直走來行了禮:“我正要去找殿下呢。陛下不放心殿下的傷勢,讓我到平王府看看。”
探傷?雲淮晏挑眉,且不提溫冀兩手空空可不像是被派來看望人的模樣,便是要探傷,剛剛受罰時不來,前些日子滿朝文武給他投喂人參靈芝時不來,偏偏隔了大半個月他已經能走能跳的時候來,是來探傷,還是來督促他切莫整日賴在府裏?
“殿下這是要去哪裏?”
“剛剛被白先生放出門,想着去營裏看看。” 雲淮晏笑笑,“都護軍裏大多是之前溫統領的兄弟,要一起去走走嗎?”
溫冀應得幹脆:“好!”
京中禁軍在禁軍統領溫冀手中好好的,驟然被移了一大半交給雲淮晏,難免人心浮散,又發生了桐華山的事,雲淮晏剛剛接手不免處境艱難。路上遇到溫冀,與他同行,雲淮晏的境地反而少了幾分尴尬。
京都是禁軍的地盤,而長平軍在戰功赫赫,特別是先鋒營,素來眼高于頂不可一世,都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從長平軍和禁軍各抽調了人馬組成的新軍,摩擦在所難免。
雲淮晏與溫冀來時軍營裏很是熱鬧。
訓練之後校場上人群未散,兩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一人持槍,一人揮刀戰得正酣。其實這樣的比試無論是當初溫冀帶領下的禁軍營中,還是蘇木的長平軍中都是常見的,這兩人的功夫不算差,這一場比試還頗有些看頭。
持槍的少年眼看占了上風,一□□來被對方刀身一晃險險擋住。兩人都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氣,槍頭與刀身相觸幾乎要擦出火星來。
圍在他們周圍的人群也分成了兩派,一邊歡呼,一邊沮喪。
雲淮晏認得那個持槍的少年,姓王,家裏排行老三,名叫小季,兩年前進的長平軍,一年前被挑上來先鋒營。他記得這個小家夥性子急脾氣躁,像個小火炮一點就着,剛剛來先鋒營時便四處與人尋不痛快,讓陸小勇頭疼了好久。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無奈地搖搖頭。
又看了幾眼,雲淮晏和溫冀相視一眼,兩人都覺得不對。
王小季與那名少年一招一式都狠辣淩厲,不像是同袍間的切磋,倒像是上陣與敵人針鋒相對。
恰在這時,王小季的□□往持刀的手背上一彈,槍頭向上一挑,那口鋼刀被□□挑起飛了出去。似乎這樣他還嫌不夠,槍頭往前一探,竟直至對方脖頸。持刀的少年手中沒了兵刃,只能後退,步伐平穩快速後撤。
一個追一個退,兩個人的速度都很快。
而少年身後兩丈不足的地方便是一堵牆。
“王小季!”雲淮晏輕喝一聲,撥開人群,踢起一塊石子,朝王小季擲過去,幹淨利落地削掉了他的槍頭。槍頭閃着銀光落地,此時少年正被逼的退無可退背靠在牆上,王小季手中的□□斷了槍頭只剩一截木棍,木棍的一端正抵在少年咽喉上。
全場寂靜無聲。
假若沒有雲淮晏削斷槍頭,那少年的咽喉恐怕已被王小季的□□對穿了過去。
這一場比試誰輸誰贏所有人心中自有分曉。
溫冀的掌聲恰合時宜,在他的帶動下人群裏傳出來稀稀落落的掌聲。他和雲淮晏穿過人群走向王小季和那名少年,溫冀取過王小季手中的□□,點點頭拍拍他的肩膀,贊許道:“槍法耍得不錯。”
雲淮晏卻不去理會王小季,将被逼得貼在牆上的少年扶下來,沉着臉道:“這是切磋比試,還是借機生事,你們兩心裏有數。”
王小季和少年被戳破心思,齊齊跪下認錯。
雲淮晏道:“你們認不認罰?”
王小季耷拉着腦袋:“認罰。”
可那少年卻不吭聲,只朝溫冀看。
溫冀瞪了一眼回去,故意提高音量:“你已經是都護軍一員,便要遵都護軍的規矩,聽都護軍統領的調遣。于私,你們還是我溫某人的兄弟,于公,我們應當各守其職,為陛下效力。你如今在都護軍營裏犯了事,看我做什麽?”
那少年臉色漲紅,終于也低低應了聲:“認罰。”
出門的時辰本不算早,這麽一場小風波過後便已近晌午。
溫冀這趟來其實也并未做什麽,只是他與雲淮晏談笑風生毫無嫌隙的模樣被都護軍中的将士盡數看了去。
溫冀代表了原先的禁軍,雲淮晏代表了原先的長平軍,他們二人相處和睦,那些為溫冀抱不平的禁軍将士,或心氣甚高的長平軍将士也再不能以各自主将為名相互使絆子。
溫冀走後,雲淮晏又在營裏待了些時候。
實際上都護軍的事務甚少。京都內城安防由禁軍負責,都護軍僅負責外城防衛,以及諸如之前桐華山秋獵那樣臨時事務的抽調,更多時候都護軍是作為京畿安防的一支備用兵力存在的。
雲恒為了用個閑缺兒将雲淮晏留下來,真是煞費苦心。
為了讓雲淮晏在這個位子上幹得舒坦,也是頗費了心思。
否則,又何必讓溫冀陪他走這麽一趟?
暮色四合,陸小勇進來找雲淮晏。
他本是五大三粗的男人,在長平軍時不是沒見人受過傷染過病,可旁的人自然同雲淮晏是不一樣的,自從雲淮晏受了傷,身子一夕之間弱下去,陸小勇摸索中慢慢學會了照顧人。
比如,這幾日冷得厲害,日頭落下去,更是沁骨的陰冷。
不必別人提點,陸小勇已經捧着一件厚厚的大氅不由分說披在雲淮晏肩頭:“殿下是在這裏用膳,還是我送您回府?”
雲淮晏發着呆,聽見動靜回過神來,撐着桌沿站起身來:“陪我回去吧。”走了幾步又想起什麽,回頭吩咐道:“以後用膳,把大家的座次打散了,越散越好,不要從長平軍來的坐一處,從禁軍來的坐一處。”
從軍營回平王府的路上,陸小勇偷偷打量雲淮晏。他一路上眉頭微微蹙着,興致不高。陸小勇沒敢多問,一直到進了王府見到了白彥,他才朝白彥擠眼睛。
一餐飯三人同桌,卻氣氛沉沉,無人說話。
白彥看見雲淮晏只喝了小半碗粥便放下來碗筷不免擔心,抓着他的手腕便要把脈,卻被他抽回了手,悶聲道:“我沒事。”
“那你這幅樣子是給誰看?”白彥最受不得別人給他臉色看。
“抱歉。”雲淮晏站起身,“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休息。”
氣走了雲淮晏,白彥心裏也不痛快,冷着一張臉死盯着盤子裏的紅燒魚,仿佛與那條魚有血海深仇。餐廳裏氣氛詭異,連帶着陸小勇這頓飯也吃得忐忑不安,寥寥草草扒了兩碗飯,一刻不停打道回府。
月上中天,銀白色的月光灑落在無竹居的小院子裏,如水流淌一地,靜谧清淨。
雲淮晏裹着大氅倚着回廊上闌幹坐着。深色的大氅,深色的夜,他一張臉面色慘淡白晃晃地浮在夜色中,看的白彥心裏猛然一揪。他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來,拉起手腕切脈,随口問道:“哪裏不舒服嗎?你晚膳都沒吃多少。”
許是月色迷蒙,看不分明,白彥竟從他臉上讀到了一絲委屈的意味。
雲淮晏長長的睫毛覆下來:“沒事,就是沒什麽胃口。”
“午膳用了什麽?可是不好消化?還是誰惹你生氣了?陸小勇不是說你和溫冀同去的營裏,你們兩個人一塊去,應該沒人敢胡鬧惹你不高興才是。”白彥絮絮叨叨仿佛一個老婆子。
聽着白彥念叨,雲淮晏忽然笑了:“沒有,沒有不高興。”他攏了攏自己的大氅:“溫冀是父皇派去幫我的,父皇也是為了幫我。”
既然是為了幫他,既然是為了他好,有的事就不必過多計較了,比如為什麽那麽巧,他剛剛走出門就能碰到溫冀?
十二月初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這已經比往年要遲了一些。雪不大,只在地上堆了薄薄一層的白,像是鋪了一地雪貂皮的毯子,可是毯子是暖的,雪卻是冷的。
一早雪剛停,宮裏就來人傳話,說是陛下急召平王入宮。
雪才剛停,地上薄薄的一層雪只有來人的兩行腳印。
雲恒從來沒有喊他喊得這樣急,更不用提是在這樣初雪的清冷早晨。
出了王府的大門就遇上來蹭早飯的陸小勇,門外是宮裏的車架等着,雲淮晏沒來得及同他多說什麽,只交代了一句,天冷了大夥兒就愛喝酒,可千萬別讓喝多了誤事。
劉伯和錦瑟将他送上馬車,他忽然打開簾子探頭出來同劉伯說:“下雪了,小末今日一定會來,把地龍燒暖了,別讓她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