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落知臉上神色的變化很是明顯, 就連遲鈍的嚴承都一下子看了出來,嚴承忍不住在心裏感嘆了一聲自家大人和景太傅之間的孽緣,然後默默地退出了營帳。
帳子裏安靜下來, 顧落知的目光在信封上停留了很久,過了好一會兒才拆開來看。
信上零零碎碎寫了不少內容, 不過總結起來最重要的一句話是——為何不寫信回京?
顧落知看完信,臉上的笑容擴大, 她在心裏忍不住大呼冤枉,她明明寫過好幾次戰報回京,怎麽就變成沒寫了?只是沒有偷偷寫給他的信而已。
顧落知哪能不明白, 這是景初維含蓄地向她表達自己思戀她的一種方式。老實說來, 她也很是想他。
白日忙起來的時候無暇他顧, 但每晚入睡之前, 顧落知都會忍不住想念景初維, 想念他潋滟明亮的雙眸,想念他擁抱自己時的力度,想念他身上的溫度……
越是想念, 顧落知白日裏便越仔細認真地處理各項事宜, 因為只有這樣,她才能早些回去,早些回到他和親人的身邊。
顧落知不禁将信又細細地看了一遍, 而後她妥帖地将景初維的信收好。等收好信後,她想了想, 決定還是給景初維回了一封書信。
顧落知并沒有寫多少,只有寥寥半頁,她寫了邊塞的第一場雪,那場和京城完全不同的雪。景初維知她, 他定然能從字裏行間中明白她的狀态,還有她的思戀。
寫好信後,顧落知将嚴承喚了進來,讓他派人将書信送回京中。
嚴承怎能不知曉這封信是寫給何人的,他面色正經地朝着顧落知點了點頭:“大人放心,我一定讓人盡快将信送到景太傅手上。”
顧落知身體一頓,而後拿起桌上的毛筆朝着嚴承擲了過去:“快滾!”
嚴承身手靈活地接住了飛來的毛筆,他笑嘻嘻地将毛筆重新擱回桌上,行過禮後快速地退出了營帳。
顧落知不禁失笑,可笑着笑着,她又咳嗽了起來,好半晌才停下來。
算了算了,今日的公務還是暫且放下,先好好休息吧。
顧落知吹滅桌上的油燈,起身脫掉外裳,她躺在榻上蓋好被子,沒一會兒便睡了過去。
瓦刺果真如同鎮國大将軍和顧落知設想的一般,同大周僵持了下來,這僵持也不算全無好處,至少讓顧落知他們安安靜靜地過了一個新年。
邊塞過新年可不像京中那般熱鬧,再加上還在打仗,一頓豐盛的晚膳便算作了是過年的慶祝。
晚膳設在鎮國大将軍的營帳中,顧落知到的時候,帳子裏正是熱火朝天的景象。
因着不能喝酒,将士們便選擇了比武,誰輸了,誰就光着上身去外面操練場上跑一圈。這些習武之人體健彪壯,就冷一會兒的工夫,對他們來說完全沒有問題。
鎮國大将軍坐在上首的位子,笑眯眯地看着帳中比試的兩人,見顧落知來了,他立即擡手朝着顧落知招了招,讓顧落知坐在了自己身旁的位子上。
“小顧你是文臣,想來沒有見過軍中比武的場面吧。”鎮國大将軍讓人給顧落知端上烤好的羊肉。
顧落知道了一聲謝,笑着回答:“只在秋狝上見過幾次比武,軍中的倒是第一次見。”她一邊說着,一邊也将目光放在了營帳中央特意空出來的地方上。
場上正在比武的兩人就在這個時候分出了勝負,尤利言一個側踢,直接将對手踢倒在地,對手懊惱地錘了一下地面,而後爬起來扯開身上穿着的單衣,光着上身撩開簾帳就跑了出去。
尤利言立時得到了衆人的喝彩。
“尤将軍真是太厲害了,連勝三場,今日的魁首恐怕便是他了。”
鎮國大将軍的副将聽見了這句話,當即脫了外袍就上了場:“好幾年沒見,沒想到尤利言你小子這般嚣張,今晚就讓我來好好地領教領教你的本事。”
副将的話立時讓場面更加熱鬧,圍觀的将士們紛紛發出了喝彩聲。
鎮國大将軍臉上笑意更甚,他轉頭對顧落知說道:“這群小子年輕氣盛,舉止有些粗俗魯莽,若平時有什麽冒犯到你的地方,希望你不要同他們計較。”
顧落知忙搖頭,道:“我倒是更喜歡同性子簡單的人共事,老将軍不用擔心這些,況且将士們對我并沒有什麽冒犯之處。”
鎮國大将軍滿意地點了點頭,又喚人端了羊肉湯上來,他看了看顧落知略顯瘦弱的身體,囑咐顧落知多吃一些。
顧落知喝了一口熱乎乎的羊肉湯,又用匕首割了羊肉來吃,肥瘦相間的烤羊肉吃上去特別香,一點膻味也沒有,孜然和辣椒的用量剛剛好,一口滿滿的肉吃下去,讓人不禁大呼過瘾。
顧落知就這麽一邊吃着,一邊看着場中的比試。
能當鎮國大将軍的副将,那也一定不是泛泛之輩。他和尤利言來來往往過了幾十招,有好幾次都壓制住了尤利言,可尤利言身經百戰,很快便扭轉了自己的劣勢。每當兩人出現精彩的對決時,旁邊圍觀的人都忍不住發出響亮的喝彩聲。
最後,終是尤利言贏了副将半招,尤利言一個過肩摔,将副将撂倒在地。
副将一點也不着惱,他大笑着自己爬了起來:“你小子可以啊,我這回輸得心服口服,當然,只是這回啊,以後我可不會再輸給你。”
尤利言很是嫌棄地朝着副将擺了擺手。
副将依着懲罰,脫了衣服出去跑圈。他一離開,立時又有人上場挑戰尤利言。
顧落知不禁感嘆了一句:“尤将軍真真是厲害啊。”
聽見誇獎聲,與有榮焉的鎮國大将軍有些自得地露出了笑容:“那是當然了,他當年在老夫手下的時候,便是老夫最得意的部下,那時候老夫還想将女兒嫁給他吶。”
只是因為一些原因,最後尤利言并沒有成為鎮國大将軍的女婿。
鎮國大将軍意識到自己失言了,他趕忙另起了一個話題:“小顧你瞧上去有些單薄了,男人可不能單薄,不如你跟着我們練一練簡單的拳腳功夫?将身體練得好起來。”
顧落知一口羊肉哽在喉嚨,她連忙喝了一口羊湯咽下去:“……其實我的身體還算硬朗。”
鎮國大将軍用力地拍了幾下顧落知的肩膀,道:“你前些日子還生過一場病,硬朗什麽啊。就這麽決定了,明日早些起床,跟着老夫練練拳腳!”
見鎮國大将軍很是堅持,顧落知只好點頭同意下來:“盛情難卻,我聽老将軍的話便是了。”
鎮國大将軍臉上立時露出燦爛的笑容。
就在這個時候,尤利言從場上退了下來,他一見鎮國大将軍的神情,便忍不住問道:“老将軍和顧大人說了什麽?怎麽這般開心?”
鎮國大将軍馬上将自己要教顧落知拳腳功夫的事情告訴了尤利言。
尤利言一聽,不禁挑了挑眉梢,他接過手下士兵遞過來的帕子擦汗水,沉默地沒有說話。
顧落知割肉的動作一頓,她的目光落在了尤利言的臉上,問道:“尤将軍為何不說話?”
尤利言猶豫了一瞬,而後才開口說道:“老将軍他……他教人的方法有些特別,顧大人你恐怕堅持不下來。”
這話說得看不起人,顧落知有些不悅道:“我雖然看着瘦弱,但也不算毫無縛雞之力,騎馬射箭我都會,一些簡單的拳腳功夫,我如何會堅持不下來?”
尤利言搖頭:“不是拳腳功夫的問題,是,是…嗐,總之你明日便會知曉了。”
尤利言不善言辭,顧落知也不願與他争吵,兩人簡單地說過幾句後便沒有繼續。
鎮國大将軍剛剛被一陣喝彩聲吸引,他擡眸在看場上是哪兩人在比試,并沒有注意到顧落知和尤利言的對話,等他收回目光時,身旁的兩人一人喝湯,一人吃肉,毫無異樣。
鎮國大将軍便沒有多想什麽,他同尤利言說起了話:“你小子今晚怎麽這麽早便下來了?不拿魁首了?”
尤利言回答道:“不拿了,我總要看在老将軍的份上,給他們留幾分薄面。”他話中的含義是鎮國大将軍現在手底下的人沒有能打贏他的。
“臭小子!看你這副狂妄的模樣!”鎮國大将軍笑罵道。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了起來,語氣十分輕松。顧落知在一旁聽着,神色也跟着柔和了下來。今晚,是她自從來邊塞以後,度過的最放松的一個夜晚了。
營帳中的熱鬧還在繼續,一直到很晚衆人才散去。
第二日一早,顧落知換了一身方便行動的箭袖袍子,依着約定到操練場上去找鎮國大将軍。鎮國大将軍早就等着她了,一見顧落知,他立刻進入正題。
“學拳腳功夫之前,我們先要将身體活動開,這樣吧,小顧你先圍着這操練場跑十圈吧。”
話音剛落,顧落知頓時一愣:“…十圈?”
鎮國大将軍神色如常地點頭:“對呀,老夫平日裏都是讓他們跑二十圈的,小顧你是文臣,就給你減半了。”
顧落知終于明白了昨晚尤利言的話中之意,她現下有些後悔先前那麽輕易就答應了鎮國大将軍。
鎮國大将軍見顧落知不動,便催促道:“早晨的時間很是寶貴,可不能虛度,小顧你快跑起來。”
既然答應了,便不能後悔,顧落知認命地嘆了一口氣,而後邁開腳步圍着操練場跑了起來。
她在這邊跑着,尤利言便在操練場中央訓練士兵們,當她跑過尤利言身邊的時候,顧落知清楚地看見了尤利言同情的目光。
唉,尤将軍,是我誤會你了,你是一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