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落知帶着辎重到達邊疆的時候, 燕寧城将将經歷過一場大戰,百姓們自發出力同士兵們一起修補着城牆,衆人看着一輛輛運送物資的馬車進城, 臉上都忍不住稍稍放松了一些。
顧落知一進城就去見了當地的知州,正巧, 守衛燕寧城的将領尤利言也在,幾人立時便坐在一起商量物資安排的問題。
尤利言直接詢問顧落知送了多少東西過來, 顧落知就清清楚楚地說給了尤利言聽,聽着聽着,尤利言的臉色便漸漸嚴肅了起來。
“百姓們也無糧可吃, 是以軍中的糧食勢必要分些出來, 這樣一算, 我們的糧食并不算充裕。”尤利言一邊說着, 一邊皺起了眉頭, 他略顯滄桑的臉上閃過一抹擔憂之色。
顧落知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的知州身上。百姓們沒有糧食吃,這件事應該由知州來處理、協調,為何會造成現在這種情況?
知州接收到顧落知的目光, 很是羞愧地低下了頭去:“下官已經好幾次派人去湖廣地區收糧了, 可是湖廣地區今年的米糧生意有些動蕩,下官花費了諸多心思也并沒有收到多少糧食……”
知州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他家世不顯, 若是有門路有關系,也不會到這邊塞來當知州了。
顧落知立時便将所有事情都聯系了起來, 賀樹和扈洪濟在湖廣的一番動作,竟然影響到了邊塞米糧的采買,這真是萬萬沒有想到。如今的情形下,這個問題必須第一時間解決。
顧落知思索片刻, 道:“我會寫信回京中,陳明此事,讓戶部再盡快調配一些糧食過來。”
尤利言和知州這才稍稍放心下來。而後,尤利言又向顧落知說明了近日的戰況:“瓦刺現下駐紮在距離燕寧城兩百裏開外的地方,自從燕寧城被我們搶回來後,大的仗倒沒有打過,小摩擦卻是不斷……”
尤利言見顧落知性子清正,便也詳細地将戰況說與了顧落知聽,還說了自己接下來的一些安排。
“現在首要的是暫且防禦瓦刺的再次猛攻,守住燕寧城,等待着老将軍帶着兵馬過來。”別看尤利言年歲不算很大,但他在邊塞守衛多年,曾經是鎮國大将軍手底下的兵,深得鎮國大将軍的信任,是以顧落知對他的安排完全沒有異議。
待三人商議完,便要給顧落知一行人安排住處,知州建議顧落知他們住在知州衙門裏,衙門裏條件更好,但顧落知想了想,最後決定住在軍營中,這樣更加方便她處理事務。
聽了顧落知的決定,尤利言點了點頭,心裏對顧落知這個監軍多了幾分滿意。
一行人在燕寧城中用過了晚膳,而後随着尤利言出了城,住進了駐紮在城外的軍營中。士兵們提前得了吩咐,已經幫顧落知他們紮好了帳篷,帳篷裏還準備了簡單的幾樣家具和必備的生活物什。在邊塞這樣的環境中,帳篷裏的一切已經很好了。
顧落知向尤利言道謝:“多謝将軍的安排,勞将軍費心了。”
尤利言客氣擡手回禮:“顧禦史言重了,這些都是末将該做的,不必道謝。”
兩人今日第一次見面,都很滿意對方的性子,想來以後共事一定能順順利利,不會生出摩擦。
寒暄幾句後,尤利言便主動離開了,他讓顧落知好好休息,這些天沒日沒夜地押運辎重趕過來也很是疲累。
顧落知卻覺得毫無睡意,她想了想,讓嚴承拿了筆墨紙硯過來,将向戶部要米糧的信寫了出來,她把寫好的信遞給了嚴承,讓他盡快傳回京中。
嚴承拿着書信向外走,将将走到門口,顧落知突然叫住了他:“等一會兒,我再寫一封,一起送出去。”
聞言,嚴承回到桌旁等待。顧落知提筆飛快地寫好書信,交給嚴承。嚴承掃了一眼信封,見這封信是送往湖廣的,他不禁挑了挑眉,但他什麽也沒有詢問,拿着兩封書信出了帳篷。
顧落知安靜地坐在桌前,她看着桌子上微微搖晃着的油燈,慢慢地閉上眼睛,腦中的思緒卻不停翻飛,許許多多的念頭閃過,有些可行,有些不可行,想着想着,她的腦海中便浮現出一個人影,她想暫且抛開,可那人影卻越來越清晰,掙紮一番後,顧落知放棄抵抗,由着自己的思戀蔓延。
也不知他現下在做什麽。
顧落知在心裏問了自己一句,而後臉上不禁緩緩浮現出了一個笑容。
邊塞的雪來得很是突然,大周和瓦刺一連打了好幾日,卻因着這場雪停了下來。
這些時日以來,戰場上不消停,顧落知也忙得沒日沒夜,有些事務她每日都需得過問,辎重相關的事宜要緊得很,若是出了差錯便會影響士兵們,士兵們的好壞關乎戰場上的勝負,容不得半點馬虎纰漏。
鎮國大将軍帶着兵馬來到邊塞的那一日,西南地區也起了戰事,戰事一起,皇帝便将安王的罪行昭告天下,安王立時便受到了全天下的唾棄。
當然,能下定決心起兵造反,安王自然是不在意這些罵名的,他原計劃是趁着衆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快速渡江,結果他還沒有出封地,便被賀樹帶兵給堵住了。
這是讓安王萬萬沒有想到的事情,只是開弓沒有回頭箭,兩方人馬便這麽在西南地區僵持了下來。
相比起西南地區,邊塞這邊的情況就要嚴峻許多,安王恐怕不只給瓦刺送了銀子,應該還送了不少物資,把瓦刺人“喂”得膘肥體壯,這讓本就弓馬娴熟的瓦刺人顯得格外英勇,幾場仗下來,大周士兵們打得很是艱難。
可就算是再艱難,大周士兵們也沒有再讓瓦刺人靠近過燕寧城的城牆,他們拼盡全力保護着城中的百姓們。
這個冬天注定是越發難過的冬天,落雪的那天晚上,顧落知一不小心便染了風寒,第二日起床後就一直咳嗽,吓得嚴承趕忙去給顧落知熬藥喝。
嚴承坐在營帳前,拿着小蒲扇不停地扇着小火爐,讓炭火更旺一些:“大人,你今日便暫且休息一下吧,病着呢,別去看那些冊子了。”
顧落知努力忍着喉嚨裏的癢意,但終是沒忍住,發出了一連串的咳嗽聲,好一會兒才停下來:“看冊子又不費什麽力氣,我今日不出帳子便是了。”
聞言,嚴承不禁嘆了一口氣,他知道自己是勸不住自家大人了,嚴承只能更快地扇動手中的小蒲扇,讓藥快一點熬好。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朝着顧落知的營帳走了過來,嚴承擡頭一看,趕忙起身行禮:“拜見老将軍。”
鎮國大将軍擺擺手讓嚴承起來,而後進了帳子,在顧落知起身行禮之前,他已然坐下,阻止了顧落知的動作。
“聽說小顧你病了,老夫過來看看你。”鎮國大将軍須發皆白,但或許是習武之人的緣故,他面色紅潤精神抖擻,行動間比年輕人還有活力。
“多謝老将軍關心,我不過是染了點風寒,喝過藥便能很快好起來。”顧落知擡手為鎮國大将軍倒茶。
鎮國大将軍仔細地觀察了一下顧落知的面色,見确實不是很嚴重的病,他這才放心地點了點頭:“這段時日小顧你也辛苦了,今日不妨好好休息,暫且別管公事了。”
這話和嚴承先前說的如出一轍,顧落知忍不住露出了笑容,終于妥協地合上了桌上的冊子,她朝着鎮國大将軍點了點頭:“好,我聽從老将軍的話,今日便好好休息。不過若是遇上要緊的事務,我還是要管一管的。”
鎮國大将軍聽了這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這是自然了,真是有事,老夫恐怕還要催着小顧你去辦了。”
曾經的顧落知給鎮國大将軍的印象是“此人過于愣直”,但經過這段時日的共事,鎮國大将軍很是欣賞顧落知,認為她有品性有能力,比自己家中那些不成器的子孫好上太多。
兩人簡單地聊了一下近日的安排,鎮國大将軍将自己的想法毫無保留地告訴了顧落知:“我們恐怕要和瓦刺僵持下去了。”
顧落知明白鎮國大将軍的意思。原本按照計劃是安王和瓦刺的“裏應外合”,可現在安王連“門”都出不了,這個配合要如何進行下去,認真說起來,他們是完全失敗了。可瓦刺被安王“喂”得有了實力,若是放棄了這次機會又覺得不甘心,所以瓦刺接下來極有可能會選擇和大周僵持下去,等看看安王那邊情形如何後,他們才會采取下一步行動。
想到這兒,顧落知頓了頓,道:“依着我的猜測,就算是安王失敗了,瓦刺也不會輕易放棄,他們會破釜沉舟同我們一站。”
鎮國大将軍雙眸一亮:“所以,我們應該趁着他們放松的時候,将他們一網打盡!”
好,你瓦刺想僵持下去,我們便配合着演出僵持的狀态,而後在你瓦刺暫且放松警惕的時候襲擊你,徹底将你打敗!
聽過鎮國大将軍的計策後,顧落知點了點頭:“可以一試。”
兩人商量了一些細節,而後鎮國大将軍滿意地離開了顧落知的營帳。
鎮國大将軍一離開,嚴承就将熬好的藥端到顧落知面前:“大人快來喝藥,這溫度剛剛好。”
顧落知接過碗,将藥一飲而盡。等她喝完藥後,嚴承摸了一封信出來,道:“從京城來的。”
顧落知接過書信,她掃了一眼信封,看清上面的字跡後,她的目光頓時柔和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