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知州衙門前,顧落知使用同樣的方法,又一次亮出自己的牙牌,一行人很順利地進入了知州衙門。剛一進門,衙中正當值的孫同知便迎了出來,他趕忙向顧落知和景初維行禮。
“下官參見大人們,不知大人們前來……”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顧落知便打斷了他:“林知州呢?”
孫同知的臉色一變,他連忙回答:“知州大人身體不适,今日告假在家。”
顧落知輕嗤一聲:“好啊,知州大人身體不适,那我們自然該去探望探望。”說着便轉身往外走。
孫同知吓得冷汗都出來了,他趕忙攔住顧落知:“大人若是想見知州大人,下官派人去請便是,知州大人生的是小病,休養兩日想來身體已無大礙。”
“好呀。”顧落知也不拆穿,她從善如流地停下腳步,轉身跟着孫同知進了衙門。孫同知将他們領去了大堂後面的堂屋裏落座,而後又是吩咐人去請林知州,又是喚人前來上茶。
顧落知一邊飲着茶水,一邊看着廳堂中的布置。
廳堂正面挂着一塊匾額,上書“謙益務本”四個大字,匾額下擱了一張條桌,桌上放了一座玉石假山擺件。左右兩邊的牆上挂着幾幅名家字畫,廳中桌椅皆是花梨木的,看上去華貴莊重。
呵,這安陵城的林知州真是富貴啊。
顧落知和景初維坐在上首,兩人都安靜地端着茶杯,誰都沒有開口說話。孫同知隐約知道兩人的來意,有心想要試探一下,但鑒于顧落知和景初維的臉色,他最終還是沒敢出言,只能靜靜地陪在一旁。
過了一炷香的時辰,林知州匆匆趕來。
這位林知州瞧上去三十有幾,長了一張容長臉,他的五官很是平常,一眼看過去竟然讓人覺得他老實謙厚,正如頭上的那塊匾額,“謙益務本”,只是他真的謙益務本嗎?
他一見顧落知和景初維便擡手恭敬地行了一個禮:
“下官林生秦拜見景太傅、顧禦史,沒想到兩位大人竟然來到了安陵城,這真是下官的榮幸,下官曾在岳父長興侯的壽宴上與兩位大人有過一面之緣,不知兩位大人是否還記得下官?”
話音剛落,顧落知起身的動作一頓,一瞬過後她神色如常地站直身體,向林生秦回了一個禮。
好歹也在官場上混了幾年,顧落知怎能看不出、聽不出林生秦的話中之意。
這人已然明白兩人為何會來找他,他直接道明顧落知和景初維的身份,沒有裝傻充愣,說明底氣很足,他的底氣來自哪裏呢?原來是因着有岳父長興侯王年致。
長興侯王年致其人很是平庸,但有一個好妹妹,其妹元洪三十八年入宮,初封為五品才人,一直到幾年後誕下先皇唯一的子嗣,也就是當今聖上後才晉升為妃位。後來先皇病逝,幼帝登基,本朝并沒有同時尊奉兩宮太後的禮制,是以先皇原配皇後被尊為了太後,王年致的妹妹被封為了太妃。
雖說如此,但王太妃身為當今聖上的母親,自然是身份尊貴。正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王家也跟着得了不少好處。
因着這層關系,一般的官員為了前程有可能真的不敢管這樁官司,但顧落知和景初維卻是不同。他們一個是朝中“愣頭青”禦史,皇帝犯錯了都敢說,她不怕得罪王家。另一個是當朝太傅兼吏部尚書,位尊勢重,他能得罪起王家,若是兩人執意要管,自己恐怕沒有好果子吃。
是以他那番話并不是威逼,而是利誘,如果顧落知和景初維能“高擡貴手,網開一面”,那林家和王家自然會“知恩圖報”。
老實說來,官場上官官相護狼狽為奸的情況并不少見,林生秦這種人想出如此對策很是正常,只是他想錯了顧落知和景初維,兩人決計不會接受他的這些把戲。
顧落知和景初維都不接茬兒,同林生秦見過禮後,兩人重新在上首位子坐下,悠閑地喝着茶水。
林生秦只得再次開口:“聽說兩位大人出京尋找親人,不知是否找到?兩位大人來安陵城知州衙門,可是需要人手幫忙?”
好嘛,消息倒很是靈通嘛。顧落知似笑非笑地看着林生秦:“本官确實想請林知州幫忙,請林知州派人将城門前的屈老丈請來,本官有些事情想要詢問他。”
林生秦臉色變了變,強笑着說道:“……顧禦史可是聽信了那些謠言?那些謠言都是無稽之談……”
顧落知挑了挑眉稍,故作不知,道:“謠言?什麽謠言?本官不知,林知州可否告知一二?”
林生秦心頭一梗,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林生秦若是敢開口,她便又會說,既是謠言,就不怕将人請過來詢問。呵,不管你說什麽,她都有話将你堵死,今日這人你不想帶過來也得帶過來。
景初維在一旁安靜地坐着,他的嘴角幾不可見地彎了一下。
顧落知漫不經心地笑了笑:“我的侍衛同屈老丈在城門前的茶攤上,林知州若是沒有話說便快些将他們請過來吧,別耽誤了正事。”
林生秦沉默良久,終是看向了一旁的孫同知,他沉着聲音說道:“按顧禦史說得辦,快派人去請!”
“…是,是…”孫同知立時轉身快速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顧落知滿意地放松身體,她向後一靠,安逸地倚在太師椅上。這下顧落知有心情和林生秦說話了,她擡手指了指牆上的畫:“如果本官沒有看錯,這幅畫出自前朝白大家之手吧。”
林生秦強笑着回答:“顧禦史好眼力,這幅畫确實出自白大家之手,這是賤內的陪嫁之物,賤內贈與了下官,下官見原來的廳堂空曠,便将畫挂了上去。”
生怕顧落知話中有陷進,林生秦趕忙解釋,不讓顧落知有借題發揮的機會。
若是林生秦沒有說謊,這有市無價的貴重畫卷确實是王氏陪嫁之物的話,那這幅畫便應該是出自長興侯府,長興侯又有可能是從王太妃那裏得到的,這樣也說得過去。
顧落知擡手又去指其他幾幅字畫,她還沒開口,林生秦搶先一步回答:“這些都是賤內的陪嫁。”
這時,景初維輕輕擱下手中的茶杯,他仰頭,狀似欣賞牆上的字畫:“看來林知州的夫人在家中很受疼愛呀,不知林知州娶的是長興侯府哪一位小姐?”
林生秦回答道:“賤內在家中行三。”
行三?長興侯府三小姐?不曾見過,不過據她所知,長興侯只有大女兒是嫡出,其餘皆為庶出。
顧落知不動聲色地眨了一下眼睛。
因着王太妃的經歷,長興侯很是看中女兒們,但再怎麽看中也不可能這般給陪嫁之物,除非長興侯富貴滔天。
長興侯府原先并不顯赫,若不然王太妃初入宮闱就不會只被封為五品才人了。就算之後的那些年有王太妃照顧,長興侯府能不斷地積累財富,也達不到富貴滔天的地步,其中有異,不是長興侯有問題,便是林生秦有問題。
顧落知頓時反應過來,擡眸看向景初維,景初維感覺到顧落知的目光,轉過了腦袋,兩人對視的一瞬間,景初維朝着顧落知勾了一下唇角。
他就知道,她能很快想清楚。
那廂顧落知也在心中默默地贊了景初維一句,不得不說他思維清晰反應靈敏,自己确實不及他。
之後兩人繼續同林生秦閑聊着,林生秦很謹慎,他害怕自己被抓住把柄,每回都仔細斟酌了才開口,但防住這個,就防不住那個,顧落知和景初維對罵三年,已然清楚對方的思路,兩人配合默契,從林生秦的話中套了不少信息出來。
就在林生秦快要頂不住的時候,屈老頭終于被帶了過來,顧落知和景初維這才停下話頭。林生秦想松一口氣,但他看見屈老頭的臉,一顆心懸得更高。
屈老頭在來的路上已經明白發生了什麽,他一進廳堂,就重重一跪,使勁朝着顧落知磕頭:“……多謝大人,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只幾下就磕紅了額頭,顧落知趕忙讓嚴承将他扶起來,而後又讓人給他搬椅子,但屈老頭不肯坐,他執意要站在堂中,顧落知無法,只能仍由他站着。
等廳堂中重新安靜下來後,顧落知這才看向林生秦,道:“林知州,其實本官方才并沒有說實話,你說的那些‘謠言’,本官在城門前已然聽說了。”
顧落知理直氣壯,就是騙你,你剛才也看出我騙你了吧,你心虛不敢道破而已,氣死你活該!
林生秦氣得心頭又是一梗,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勉強笑着說道:“顧禦史的顧慮下官知道,下官怎敢怪罪顧禦史,只是那些确實是謠言,屈家閨女是自願嫁給我兒。”
“不可能!那日分明是林大公子強行帶走了我女兒……”屈老頭臉上露出焦急之色,顧落知朝着他擺了擺手,讓他冷靜下來。
“是不是謠言,請屈姑娘過來一問便知。”顧落知雙眼牢牢地盯着林生秦。
林生秦面上露出猶豫之色,半晌過後才點頭,他吩咐林家下人:“去府裏将屈家閨女請過來。”
顧落知皺起了眉頭,這麽輕易便同意了,看來其中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