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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弓蛇影.母子相見

謝年祈正在門外等候,易棠一出門就看到他立在馬車邊的身影。

白玉帶束發,身姿挺拔,忽略掉那身肅殺之氣,倒是個翩翩佳公子。

察覺她靠近,他偏過頭。

或許是錯覺,原本皺着的眉頭舒展開來。

“先前讨過幾次虧,怎麽還亂跑。”

話裏帶了些訓斥意味。大黃沖上去怒視車邊的人,低吼着,頗有要咬上兩口的意思。

他倒是從容,垂眼細瞧地上的狗,動也未動。

“樂師的家眷在院子裏,需要收屍。”易棠撥拉開大黃。

小狗聽到聲音在地上打滾一圈,貼着她的手翻起肚子,尾巴晃出殘影。

态度轉變之快,仿佛方才兇狠沖人的是別的狗。

僅僅兩瞬息的工夫,謝年祈硬是在那狗身上看出舒适,視線黏住那只白皙無瑕的手掌。

“公子。”身後突然有人呼喚。

二人凝神看去。

來人身着小圓領,腰束錦帶,平袖抖開露出幹淨雙手,行了個拜禮。

看腰牌是國公府的小厮。

“聽聞公子在此,夫人有請。”

樊月樓前石橋橫斜,客人來往,宛如畫中景色。

樓裏琴聲悠揚,茶香馥郁。

候在雅間外的婢女掀簾,濃郁熏香撲面,端莊婦人坐在圈椅中,正撇開茶沫。

看到謝年祈,她放下茶盞,帕子輕點嘴角之後笑道:“難得三哥抽空過來。”

他悶笑兩聲,平日裏臉上就沒什麽表情,此刻更冷了:“姨母今日不抄經禮佛也不看賬,怎麽跑來樊月樓關心我這個煞神。”

藏在袖子下的手握成拳又松開。

私下裏他只稱吳氏為姨母,幼時厭煩吳氏占據母親的位置,長大便只當這人是個國公府擺件。

“母子相見……”

“你我何來母子情分?”謝年祈打斷吳氏的話,一封書信甩到桌上。

他道:“南風樓搜出來的字信。姨母好大能耐,托人贖那樂師送入宮中,何故參與此事?”

方才得知樂師原是南風樓中的小倌。

宮中常用樂工,身為頭牌的樂師被人贖身,換個幹淨戶籍再送進宮裏。

出錢和調人都是吳氏授意,柳蕭在其中只和樓主交涉。

既然能為樂師換戶籍,為柳蕭換個身份同樣方便。此二人随意出入皇城,恐怕也和吳氏脫不開關系。

明亮雅室茶霧缥缈,一聲悠長嘆息似哀怨,也似無奈。

“信與否在你,我送那孩子進宮裏奏樂,只是看在舊人情誼的份上幫個小忙。”

“……”

“那孩子為蘇丞相外室所出,早年流落街頭,尋到的時候已是南風樓頭牌。”

“和你有何關系?”

“身份雖不光彩,但總歸為大戶人家所出,體面還是要有的。你也知道官家難自由,蘇大人不方便出面,才尋到我這處,其夫人是我的至交好友,總不好推拒。”

“呵,蘇夫人真是可憐。”

謝年祈扯起嘴角,眼含鄙夷。她的話裏全是為丞相夫人考慮,行的卻盡是傷害友人的腌臜勾當。

婦人神色未動,撇開茶沫悠然道:“三哥身為男兒郎哪知後宅彎繞。傳出去傷的也是蘇夫人臉面,還是體面些好。”

她入國公府時二十又一,如今上了年紀保養得當,體态愈發端莊典雅。

坐在那似個瓷人,套着個殼子,一言一行皆像量尺比量過刻度,毫無生氣。

從前聽聞面具戴久了會嵌在臉上,如今看來何止是面具,這富貴人家貪圖的體面同樣粘黏皮肉。

扯開也帶着黏糊漿絲,絲絲縷縷沾在皮面,難刮除也難放下。

他不信吳氏所言,直白問話也只得到合乎情理的回答,于是暗自思忖如何在她不知曉的情況下調查其所為。

茶爐煙起,佛案添花。

坐得端正的婦人再次開口:“說來最近京中關于你的傳言可不少,說說怎麽回事吧。”

“姨母管得過于寬泛。”謝年祈攏袖,拿過茶盞含糊咽下一口茶水。

“必須的,事關國公府臉面,”她說着昂起下巴,似是為此驕傲,“你也到了定親的年紀,別以為我不知道是你令人散播你和那商人的流言。”

“那又如何?”他反問。

婦人冷哼一聲:“前些日子你救下蘇丞相的明珠,蘇大人有意結親,算算時候,謝小公爺的醜聞也該消散了。”

“不娶。”

“由不得你。國公爺已經囑咐,歸家之後到丞相府上提親,你沒有推拒的餘地。”

“好啊,得看蘇瑗有沒有這個命。”

說完他甩袖離去,留婦人在座椅上急躁,雙手緊捏扶手,叫嚷着:“你怎敢忤逆我!我要讓你好看!要讓你好看!”

身後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響,他頓下腳步,回過頭,任由茶盞擲及額角。

滾燙茶水傾灑滿臉,溫熱鮮血自額角流淌而下,滲入鬓發。

他靜靜站立,血珠混水在臉側鋪開,一絲一縷淌過脖頸。

似是被他這乖順模樣驚到,婦人安靜下來。

街市人煙阜盛,販夫走卒往來。

謝年祈掀開車簾的時候易棠吓了一跳。

冒着熱氣的茶水沾濕額發,鮮紅血液似水流滴落。苦茶香裏混着鐵鏽腥味。

好生狼狽。

“怎、怎麽了?”她關切地問道。

那人未回應,沉默坐在廂中。

他的眼簾低垂,臉上沒什麽表情。

易棠從中看出些微委屈,想當然認為他脾氣古怪,在國公府夫人那吃了大苦頭。

馬車向前行駛,門簾輕晃。

對面的人烏發衣襟皆被濃茶浸透,些許茶葉沾帶血水黏在發間。有點髒。

先前多次受他照顧,她沾濕布帕,湊上前試探道:“擦一下吧,離宮城還有段距離,車上只有清水,先将就些。”

柔嫩纖指裹着濕布,輕點那人的額頭,瞧他順從,于是加快動作,卻聽他“嘶”一聲。

易棠腹诽怎麽比女孩子還嬌貴。

稍一偏頭對上那雙清亮眸子,不由怔忡。

她從未見過謝年祈這般神情。

眉眼耷拉,長睫毛瑟瑟抖動,眼裏光彩黯淡,不似平常那般滿含淩霜,因此多出幾分親近之感。

“你和國公府夫人究竟生出什麽抵牾,傷你傷成這樣。”

布帕覆上他的面頰,輕揉拭擦,生怕抹開血液。

他未答,只是沉默低頭。

一向傲氣的人動作時帶了些局促。

易棠容不下他這般窩囊,擦幹淨血污又取來幹布帕,吸着頭發上的茶水。

鬧騰成這樣,國公府夫人真是不近人情。

手上動作輕慢,心裏替謝年祈鳴不平。

不愧是繼母,打起繼子當真不留情面。

“好歹也是花見花枯,人見人害怕的皇城司副使,怎麽說砸就砸。”她小聲嘀咕,未注意那人悄然勾起的嘴角。

溫熱大掌倏爾按住她的手。易棠下意識揉捏兩下,平視謝年祈。

“好啦好啦,什麽大風大浪都見過,這點委屈算不上什麽,”她束起三根手指,并攏起來,“我發誓不說出去,誰也不知道謝小公爺在國公府裏毫無地位可言。”

那人聞聲笑出聲,牽引她的手到臉上,蹭了又蹭。

如此親昵姿态,讓人一時難以适應。

易棠想抽手,卻聽他開口問道:“你會離開與否?”

兩人的關系好像沒好到這種地步。

方才還同情心泛濫的人此刻一陣尴尬。

手被謝年祈握緊,感受着掌心下的溫熱面頰。

想到這人殺人從未眨眼。

好似有些不對勁,又說不上來哪不對。

她幹脆不多想,如實回答:“當然會,小公爺……”

話還未說完,他傾身摟住嬌小的人,下巴擱在頸窩,頭發絲撓得人酥麻。

“別離開我。”他的聲音沉悶,話裏帶了些情緒。

易棠正欲推人,系統在此時提示。

【檢測到宿主與重要人物的盟友關系出現裂痕,請宿主盡快修複】

【溫馨提示:該角色的支線劇情與主線任務相關,恭喜宿主開啓支線任務】

【支線任務情報線索:恢複天子對謝年祈的信任,任務失敗該角色死亡】

[不是,怎麽和原書中的不太一樣,他的死亡時間在結局啊系統大哥]

【所以宿主不能失敗,劇情偏離主線會導致原書劇情崩塌,你和我都會消亡】

擁在身後的手臂忽然收緊,那人再一次道:“別離開我。”

她記着系統任務,擡手回應:“好。”

聞言謝年祈緊扣住她的後腦,面頰輕蹭脖頸,細碎發絲紮進衣襟。

這般親熱姿态,他卻神色冰冷,在懷中人看不到的地方輕勾唇角,雙眸早已恢複往日的冷漠。

若有人在旁邊,只會看到他毫不掩飾的狠戾神态。

易棠同樣沒好氣,手輕拍對方的背,白眼翻了又翻。

啊,好氣好憋屈,有種出賣身體的感覺。

【宿主!他又在算計!】

生硬的中年男人播音腔顯出急切。

【草,草,草,草,草,這人簡直是劇情黑洞!】

易棠當然知道。

終究沒忍住好奇,她将疑惑問出口:“怎麽突然說這樣的話。”

“近段時日相處,稍微分離想你想得緊,”謝年祈悶聲道,“不想後邊的事影響你我關系。”

感受到懷中的身軀僵硬,他面上的笑意更深。

易棠深入諜報至此,若是堅持離開,他會立刻動手。

手掌在纖薄的背部游弋,停留在後頸。

如此瘦弱的人殺起來花不了多少心思。

但她應下了,應得勉強且不情願。

想看這人究竟配合到什麽時候,話說得更為直白:“吳氏欲為我和蘇瑗定親,我不從才遭得這茶盞。”

隐去關鍵,只言明傷口的由來。

這可是他故意挨的傷,不能白白浪費。

這般想着,聲音放軟幾分:“疼。”

“好好好,三郎委屈,等會兒用最好的藥。”易棠嫌棄地撇了撇嘴,話語卻溫柔。

那人聞聲僵了一瞬,倏爾拉開距離:“你喚我什麽?”

臉色如往常冰冷。

“三、郎。”她一字一頓道出親昵非常的稱謂,笑着直起身,

雙臂在胸前交疊,洋洋得意。

小樣。

一個在人後君子守正的人,單論情話,怎麽可能比得過她這個挎克老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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