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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弓蛇影.讨巧

返回鳳寰宮的路上,谯樓來人禀報。

有位樂師藐視宮規,深夜仍在宮城內游蕩。

侍衛從其身上搜出一支竹笛。

謝年祈聽完便随人離開,易棠獨自回到偏殿。

橫豎他的歸時未定,她簡單收拾完畢就窩進軟榻。

紗帳低垂,綿裘裹身。

人雖不在,那灼熱目光和黏糊話語卻反複在腦海中出現。

當時他的神情認真,并不似在玩樂。

莫非真的對她有想法?

這個念頭很快消散。

原書中的謝年祈風流倜傥,招惹過的女兒家不超過十個也有□□,總之十個手指頭也難記全人數。

但她有着自己的堅持,并非那些無知少女,更不會因為一時青睐而沖昏頭腦。

她和他一個是現實,一個是虛幻,時代懸殊便無再多可能。

睡過去前她得出一個結論,謝年祈太久沒接觸女人,就如旁人猜測的那般,純粹拿她消遣。

清晨薄雲翻卷,金陽初露。

易棠在造辦處挑選針線。

“少愣神了,有好消息。”

許今兒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打斷衆人手中的活計。

“皇後娘娘滿意這次的紋飾,說是要用在新一批宮裝上邊,”說着她展開繡樣,“還下了賞賜,賞銀很快便到。”

話剛說盡,兩三太監提來成箱的銀子,放下就離開。

衆繡娘細瞧許今兒手中的繡樣。

蝶戲牡丹、錦繡團花、薄雲金日……

繡圖的絲線疏密得當,各色之間過渡自然,圖中物件好似立在瑩白的布面。

僅在過目梯次就獲得主子認可,在造辦處屬實罕見,更別提動用在宮裝上邊。

要知道先前的宮裝都是由禦用的織造局繡制,最為講究精細嚴謹。

哪怕是宮中年歲最大的繡娘,放在織造局裏仍舊排不上名號。

大家好奇這等仙品是誰繡出的,竟然讓娘娘只瞧一眼就采用。

周遭的吵鬧聲似百鳥啼鳴,許今兒的目光從始至終只落在一人身上。

順着目光張望——

身着短襖的嬌小人兒靜立在繡棚邊。

正是易棠。

這些繡樣均出自易棠之手。

迎着衆人探究的目光,她揚起笑臉,心道皇後真是個識貨的,沒白費她精心構拟那麽多樣式。

好事确實好,可她向來低調,不喜張揚,此刻卻成為矚目焦點。

院中的女娘僵持片刻,最後由許今兒打圓場。

“易妹妹繡功了得,今日由你講學,既然選中你的圖樣,這之後的服飾繡制都需要你指點一二。”

未等易棠拒絕,許今兒繼續道:“莫怕,在場的姐姐都讓我訓過了,再無人欺負你。”

聞言衆繡娘紛紛點頭,認可許女官的說法。

易棠本想婉拒,但見許女官如此誠懇,又想到自己在皇城中的處境。

雖有能人相助,自身的本事卻未在人前顯露。

當下正是個好時機,能讓她在皇城站穩腳跟,免受旁人輕視。

稍微偏過頭,一衆繡娘的臉上寫滿了求知。

她利落道:“恭敬不如從命。”

青空浮雲,輕紗遮朗日。

女子的講頌聲起落過後停頓,隔些時候再度響起。

“絲線劈成十六絲,邊緣起針,固定後拉一針至尖端。長針過後接短針,填補第三針繡不到的空處。”

“……後一針長針位置總比前一針高出些許,壓住前針的針腳。”

……

院中太平缸金光浮動,偶有蜻蜓掠過,點出層層漣漪。

執針的手起落弧度優美,動作幹脆,一簇栩栩如生的蘭花逐漸成形。

易棠被繡娘們圍繞。

“這次示範貪快,粗糙一些,各位姐姐日後練習還得——”

“嗚嗚……”

哭聲打斷她說話。

她的手懸在半空,衆人聞聲看去。

是金巧巧在哭。

旁邊一位繡娘看出易棠疑惑。

“巧巧的阿姊在鳳寰宮裏當差,”年過二十的繡娘撇撇嘴,“你說她幹什麽不好,偏要當那勞神子眼線,這不,昨夜被抓到害命了吧。”

“昨夜?”易棠皺眉。

“是啊,昨夜就你那冤家抓的人,當場就殺了。”

繡娘的語氣輕松得與讨論晚飯吃什麽無異:“話說你真是好福氣,攤上這麽個大腕,真好。”

說的正是昨天夜裏柳蕭殺死的宮女。

那人竟是金巧巧的親姐姐。

“诶,看你對這些事挺感興趣的,我同你說吧……”

繡娘說得飛快,倒豆子般将皇城瑣事抖在人前。

宮女太監如何馬虎,侍衛冒犯主子的後果,什麽人在什麽殿門前被杖斃。

宮牆之內的生死,對這裏邊的人來說仿佛是件稀松平常的事。

聽到刑罰司砍指的時候易棠終于忍不住打斷,走上前去安慰金巧巧。

恰好許今兒路過,瞧見這一幕便開口:“已經确定是叛徒,危及大淵戰事,死了有什麽冤枉的。”

聽聞這話金巧巧哭得更甚:“她今年二十又四,熬過初秋就能出宮嫁個好郎君,可是、可是……嗚嗚,都是家人拖累大姐。”

家中一個弟弟兩個妹妹,上學束脩、請的教習,銀子似流水花出去,一年到頭依靠父母勞苦也攢不回本錢。

大姐今年就要出宮,再難得宮裏這般好撈油水的差事。

為了銀兩才冒險走的偏門。

現下被抓着,罪事刻入戶碟,祖上蒙羞不說,弟弟的仕途夢也破碎得七零八落。

衆人看她哭得傷心,同樣想到自己的難處,一時間也有繡娘跟着低聲抽泣。

此時的氣氛烘托到位,易棠站起身,朗聲道:“各位姐姐近段時日依照我教的技法刺繡,好事都在後邊的日子裏。”

瞧見她們懵懂的神色,她繼續道:“姐姐們也看到了,娘娘點名的刺繡出自我之手,換來的賞賜平攤開是大家一個月的月錢。”

“我的功底到底如何,各位姐姐應該清楚。”她眨眼。

衆繡娘心裏波動。

宮城中的主子見過普天下的奇珍異寶,能讓皇後一眼就瞧上,确實是能耐過人。

這小姑娘的來路寬敞,跟着她辦事,引得貴人注意就向前邁出了步子。

倘若她們再讨喜一些,日後的路途也算寬闊坦蕩。

想清楚其中利害,衆人紛紛應和。

計劃很簡單。

宮中規定每批新衣必須打樣例。

此次繡制夏衣,造辦處的繡娘就在布料上添加暗語紋飾,組成邊關布防的消息。

易棠只告知衆人如何下針,再不透露紋飾和消息的關聯,其中關竅只有天子和諜探知悉。

保持美觀的同時守住了秘密。

屆時呈交上去,總能讨到服飾傳遞情報的差事。

鳥鳴清脆。

她從系統庫存中取出密碼刺繡教程。

符契、信牌、字驗,她選了字驗的方法。

剛生出确認的念頭,四十種不同的軍情浮現眼前,四十字詩同樣湧入腦海,其中的字形各異,單個字對應一種軍情。

輔以蘇繡針法标記,看信的人就能根據事先約定的四十字詩知曉單字所告知的情況。

一衆繡娘依照她傳授的方法刺繡。

紋樣逐漸成型。

絹布上雲紋舒卷,點綴用的裝飾在其間拼組成小字,映襯主體雲層,隐藏在花紋裏。

初看只是可有可無的點綴,仔細看卻含有大智慧——文字顏色不同,按固定順序排列竟是連貫的詩句或者話語。

如此讨巧之紋樣,看得人心裏愉悅。

“挑些吉利的話吧。”

易棠笑道:“就像千秋萬代,盛世長在之類的話。”

話音剛落,繡娘們轉頭看向她。

似看到什麽活菩薩,眼裏直放光芒。

之前怎麽就沒發現這位妹妹的好。

這抹了蜜的嘴,開了光的腦子,究竟誰在排斥。

不怪皇城司的那位煞神任她玩鬧。這般妙人出現在眼前,饒是她們也覺得新奇。

就連金巧巧也看得出神,一時間忘了哭泣。

衆繡娘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突然哄鬧起來。

有了這般技巧,出頭的日子近在眼前呀!

短時間的功夫,易棠成了繡娘當中最搶手的妹妹。

打樣的雲紋從前傳至後,緊湊話語似麻雀歡叫。

造辦處熱鬧起來,惹得路過的宮人好奇探頭。

易棠來往于各個繡架之間,忽然被許今兒喚走。

兩人來到偏房。

“是個機靈的人,”許女官拿出衣物,“這是三公主添置的衣物,由你送過去最合适。”

正值多事的時候,鳳陽閣無人敢接近,尋常宮女進去恐怕會沖撞裏面的人。

這易家的掌櫃曾經與權貴往來,再不濟還有謝小公爺撐腰,又是個膽子大的,由她走一趟最為合适。

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人同樣清楚許今兒所想。

心知不是惡意,她輕聲答應便離開。

紅牆綠瓦,宮闕飛檐高聳,亭臺樓宇錯落有致,琉璃瓦的光彩流轉。

易棠在鳳陽閣前出示腰牌,輕松步入其間。

殿中的梨花開得正盛。

微風吹拂,花瓣如雪飄揚,落在樹下女子的發間。

宋芸着一身鮮豔紅裙,于花雨中點翻旋轉。

裙裾與劍光相輝映,其間的游劍似驚龍,人舞如飛鳳。

淩厲的劍氣宛若霜雪,人與劍合為一體,靈動輕盈。

易棠站在一旁,靜靜地看着。

察覺到她存在,那人舞完一式便收劍。

“好久不見,”宋芸挽了個劍花,轉身笑道,“不必行禮了,看你也不像個守規矩的,坐吧。”

風突然改變方向,斜着卷來梨花瓣。

梨樹下的人在花叢中淺笑。

果然是原書女主,出場自帶缤紛背景。

易棠心裏想着,面上保持微笑:“三公主真是體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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