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樂再次見到花言的時候, 他沒有再因為失去太多靈力而變小,不過他的頭發白了不少。
“你現在的頭發讓我想到了芝麻糊。”舒樂淡淡道,但是語氣裏還是有點難過。
花言嗤笑一聲, “但是我還是很好看。”
舒樂無語,“對,等你頭發全白了,你走在路上別人都能叫你一聲爺爺。”
“我頭發不白, 城裏那群小孩兒也要叫我爺爺。”
舒樂無奈的翻了個白眼。
“魔域的情況很不好嗎?”
花言坐在軟塌上, 手上抱着一只花色的方形枕頭, 臉色虛白, 有種說不出的脆弱。他從魔域回來耗盡了他的修為, 現在的他大抵連仙樂都掐不死。只能任由仙樂在他的床上鋪滿了各種綿軟的東西。
舒樂看着忙前忙後的仙樂, 小孩兒腮幫子鼓着, 像是有氣, 但是也不能對着花言撒潑, 只能自己忍着。
“我可能撐不太久了,之前的結界,現在的魔域, 都沒辦法再撐多久。”花言捏了捏枕頭四角上垂着的穗子,額前的碎發垂下來擋住了他的眼睛,叫舒樂看不清他的情緒。“我現在身體越來不行了, 等我死了,魔域沒有了限制, 那些厲鬼就會重返人間。”
花言的話當說完,仙樂“咚”地一聲踢了下凳子,然後怒氣沖沖地瞪了他一眼跑了出去。
“你現在好像一個負心漢。”舒樂點評道。
“你怎麽不說我像個不要孩子的爹?”花言無語,先不說仙樂是個公的, 他自己早就抽掉了情絲,根本沒有世俗的欲望。仙樂生氣的原因他大概也知道,仙樂一直都是海洛帶大的,海洛從小只教他如何去愛自己,愛族人,但是沒有教過他什麽是天下蒼生。
他認為花言現在為了魔域裏的那些厲鬼不出來禍事耗損自己的修為和生命很不值得,人間的凡人和修士也可以做到不用他逞強。更何況那些厲鬼本就是那些修士造出來的。
但是他不能理解,魔域曾是他的家,是他的職責所在。如果那些厲鬼撕開了魔域的門,他和族人以後都無家可歸了。
這種戀巢的想法他不會對任何人說。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舒樂伸了伸腿,突然道:“我好像喜歡上燕回舟了。”
花言挑眉,逗趣道:“我以為你們兩早就天雷勾地火,暗度陳倉了。”
“你別胡說八道好嗎?十三年前他才多大啊,十八!多小的孩子。”
“哦,所以現在不小了,你就伸出你的魔爪了?”
舒樂白了他一眼,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跟他說這些話,好像以前自己也會和一只蛟說很多話,不過很可惜,那只蛟現在死得透透的。
舒樂再看看他,心想還是他老子好,至少自己說話的時候,它不敢亂說話。
可是這樣确實少了很多的樂趣。
要是花言願意給她當寵物就好了,她一定會溺愛這只漂亮的蛟的。雖然現在虛弱的快死了,但是自己一定會像對燕回舟那樣,毫不吝啬的給他療傷。
“花言,你給我當寵物吧。”
花言皺緊了眉頭,像是沒聽懂她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怎麽,一個燕回舟沒法滿足你?還是你覺得燕回舟沒有我賞心悅目?”
……
算了,要是真養了他,自己一定會被氣死的。燕回舟嘴巴那麽笨,哄自己都不夠用,別說和他吵架了。
花言也只是逞一時的口舌之快,他還怕舒樂趁自己現在虛弱真掐死他呢。
“說起來,你知道魔域裏的那些厲鬼是怎麽回事嗎?”舒樂之前就好奇過,為什麽花言那麽強,但是加固了一下鬼界的結界,整個人就變成了那樣,而元钰卻只是養了一段時間的傷。
“我當時在鬼界外撿到你的時候,你為什麽會和元钰在一起?”
“你應該問,元钰是怎麽出去的。”花言嘆了口氣。
“那座鬼城封印的不是別的,是初元派十萬弟子的魂魄,他們死了以後,怨氣滔天,不知道為什麽魂魄沒有消散,全都留存了下來,被封印在鬼城之中,扔在了魔域,而我也在無意之中得到了加固結界的方法。”
舒樂靜靜地聽着,她大概是能猜到一些事情,和千年前有關,只是對于這段記憶,自己是空白的,完全想不起來,像是被人用擦子抹去了一樣。
“千年前,初元派整座門派一夜間在火海中消失,那些修士一口咬定是魔人做的,其實不是的。”
舒樂眸子有一瞬間的微動。
“當年的正陽派還只是個名不經傳的小門小戶,不過當時的那個掌門人很有手段,也很有本事。說起他的話,海洛其實更有話語權,海洛和他更熟一些。”
舒樂張了張嘴,一副發現了不得了的事情的模樣。
“海洛的那個負心漢居然是正陽派的創派掌門?”
花言點點頭,然後繼續道:“他的發家史就是凡人所說的‘鳳凰男’,還把海洛吃絕戶了的那種。海洛剛去中土的時候,因為長得漂亮所以身邊圍着很多心懷不軌的男人。這些人裏有人送金銀珠寶,有人送豪宅大房,只有這個男人,是靠裝柔弱靠近海洛的。
海洛當時救了他,他以自己無處可去為理由賴在海洛身邊然後開始各種糖衣炮彈來攻陷海洛。說起來也是海洛太傻,這麽個人類她就信了,還把自己的身份透露了出去。然後她的族人就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捕殺。”
舒樂沉默着,心中的思緒已經飄遠了,她似乎在自己的腦海裏看見了當初海洛和這名男子在一起時開心快樂的樣子。海洛是真的愛過這個人,如論這個人後來将她推入了怎麽樣的深淵。
花言頓了很久,然後說:“哪怕這樣我也能理解這個修士,畢竟他們不是同類,根本不會有什麽同族之情。而後的事情是我難以理解的。魔族和修士開戰,當時我和花白兩人暫居初元派同魔族抗衡。不久後,魔族的一些大将隕落,我和花白同元钰商議不必趕盡殺絕,但是那時的其他修士,不知為何堅決反對元钰的主張,認為元钰是婦人之仁,和初元派鬧得有點不愉快。”
花言頓了頓,像是在回憶似的。
“不久後,魔族報複,夜裏偷襲初元派,将初元派滿門屠盡,一把火燒了整座山頭。”
這樣的話舒樂是不信的,先不說元钰當時已經是一位化神期的大能,她門派之中不僅僅她一個大能坐鎮,更是有不少的長老。初元派的護山結界難不成是個紙糊的擺設?十萬弟子,打不過還不能叫救兵?
怎麽會在一夜之間死了十萬人!
一個活口都沒有留下,連那些化神期的大能也是。
這簡直匪夷所思。
而且花言也說了,當時魔族的幾名大将都隕落了,魔族自己自身難保,還要花白從中周旋來保護剩下的那些魔人。将事情推脫給魔人似乎很不明智,但是也确實有了一個合理的背鍋俠。
“初元派出事的時候,其他的門派沒有察覺嗎?”
“察覺了,但是初元派的護山結界在,他們根本沒法硬闖,等到他們破除結界進去的時候,初元派已經毀得差不多了。那場大火撲了四五天才撲滅。”
舒樂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之中,如果将這個兇手換成自己的話,十萬人都是修士,除去那些才築基的,進入元嬰期的怎麽也要有一半吧,這些人當中還有不少的化神期大能。哪怕有境界威壓在,幾十個化神期還打不死一個大乘?
舒樂又想起了海洛,那張漂亮但是美的詭異的臉,她的眼睛之中都是噩夢般的過去。
“是海洛的嗓子……”
舒樂呢喃道。
如果是這樣,一切就都有了解釋。
那個兇手得到了海洛的嗓子,他可以蠱惑人心,哪怕他境界不高,哪怕他單槍匹馬的走上初元派,只要他張張嘴,那些人就被他的話語給蠱惑住。如果他學會了海洛的能力,那麽所有初元派的弟子都可以成為他的傀儡。
他的聲音是牽動傀儡的線。
舒樂閉上眼睛,她好像看到了千年前的初元派,那些掌門人是如何震驚得看着自己親愛的弟子将鋒利的劍柄捅入他們的身體之中,往日的親密無間,歡聲笑語全都被冰冷的利刃割裂開,鮮血映着黃色的燭火在黑夜裏燃燒。
尊師敬長,愛護同門都被圍繞在耳邊的一聲聲低喃所取締,腦子中只有完成命令的麻木和無法反抗的痛苦。
他們将刀刃捅進兄長和師父的身體中的時候,是清醒的嗎?
大概沒有吧,這樣也省去了許多的痛苦。
舒樂忍不住淚流滿面,好像感悟到了那些人曾經的痛,曾經的傷。只是逝者離去,仇恨還在,滿門的人都在恨那個兇手,那個讓他們自相殘殺的兇手。
所以他們的靈魂不能安息,他們的仇恨在熊熊燃燒,時間越久,他們越恨,直到有一日結界無法承受他們的恨意,魔域被他們的怒火撕開,他們會回到人間,肆無忌憚的發洩自己的痛苦。
花言從床榻上的小抽屜裏抽出一張帕子遞給舒樂,瞧這東西應該是仙樂備下的,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放的,放了多久。
舒樂接過帕子擦了擦眼淚,看着花言問道:“元钰呢?我們是不是很久都沒有見過她了?”
花言蹙緊了眉頭,“壞了,你不說我都要忘了她可是巴不得那些修士死光了才好的。她現在是寧可錯殺不肯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