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發出吱呀的響動,被人推開, 又被人關上。
新娘置于雙膝上的手不由自主的握緊。
謝詣慢步靠近, 看着眼前坐在床上, 乖巧安分的人, 眸色深了深。
拿起桌案上的秤杆, 從紅蓋頭的下擺慢慢的往上挑。
嬌豔的紅唇,秀氣的鼻梁。
一點一點的顯露出來。
最後才是那雙永遠波瀾不驚,帶着溫和笑意的眼睛。
她看着他,唇邊帶着絲絲的笑意。
謝詣愣在了原地, 呆滞的望着面前這張嬌美動人的面容。
少年的劉唐,五官雖已長開, 但眉間卻依舊留存着青澀稚氣,雖清隽俊逸,但一看便知是初出茅廬的小子。
他從來都不曾想過,有朝一日,她換上女裝, 點上妝容, 竟是這般驚心動魄的美, 震的人心口發麻。
“怎麽了, 摘了面紗,就不認識我了嗎?”劉棠笑着開口。
他這才手忙腳亂的驚醒過來。
牽着人走到桌邊坐下,謝詣倒了兩杯合卺酒,一杯給自己,一杯遞給她。
“喝了這杯酒, 你我便是夫妻了。”
他的聲音喑啞,隐隐叫人膽戰心驚。
劉棠接過酒杯,“喝了這杯酒,你我便是夫妻。”
謝詣抿緊唇,聽她這番話,才略微上揚了些。
兩臂環套相勾,兩人對視一眼,交杯将酒一飲而盡。
喝完合卺酒,便是洞房花燭夜。
他們兩人站在床前,上頭鋪着大紅錦被,紅棗花生象征着早生貴子。
兩人都從未接觸過這些,雖說成親前都有人專門教授過這些。
但如今乍眼看到,還是面皮單薄,血色湧上臉,忍不住別過臉。
“早些睡吧。”
謝詣突然說道,上前一步,将被上的東西抖開。
“你——”
他将床鋪弄幹淨,然後才轉身看向她,伸手替她摘下鳳冠。
沒了頭上的重量,劉棠酸痛了整日的脖子總算是能輕松會兒了。
他捧起她的臉,眼裏倒映出一個她,大拇指摩挲着她的臉,動作輕柔中帶着愛憐。
“謝詣……”
“叫我少衡。”他不由分說的打斷她。
然後将人橫抱起,小心的放到床上,替她解開繁重的喜服,最後只剩下裏面的潔白柔軟的中衣。
劉棠只覺得心跳如擂。
雖說她在決定嫁給他之前就想過種種,但真正到來的時刻,還是忍不住的緊張。
從前的冷靜自持全都煙消雲散。
她腦中什麽都想不起來。
“你……你等會兒輕點。”
她說的小聲,謝詣卻聽得清清楚楚,看到她耳後都泛起了紅,眼裏泛起笑意。
湊到她的耳邊,聲音中帶着狹促,“沒想到真真這麽急。”
劉棠又羞又怒,想要推開身上的人。
那人卻将旁邊的錦被一拉,蓋在她的身上,拍了拍被子。
“早些睡吧,明早還要起來請安呢。”
被下的動作一滞,謝詣對上床上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苦笑。
他坐在床邊,似是在同她說話,又似是寂寞的自言自語。
“我知你現在并不歡喜我,所以我不會碰你。”
“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所以,”他轉頭,看向她,“我等得起。”
“只是,不要讓我等太久了。”
他嘆了聲,準備起身。
被子裏伸出一只手,拉住了他。
“你還是睡這兒吧,外面這半分給你。”
說完這句話,那只手又縮了回去。
謝詣眼中的光清晰的亮了起來。
身邊多了個呼吸,劉棠側着身子,面對着牆壁,難免還是有些不習慣。
他也并未問她,為何前些日子還不肯承認身份,如今就願意嫁給他。
樁樁件件,他都好似埋在心裏,什麽都不去問,只等着她自己開口。
劉棠合上眼,嘆了口氣。
不一會兒,便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等到身邊的呼吸綿長平穩後,謝詣這才緩緩睜開眼,單臂撐床,借着皎潔的月光,細細的瞧着旁邊熟睡的人。
她睡着時的樣子安靜又無害,全然不像前段時間冷漠對人、用假笑刺人的模樣。
他看着,眼中情緒翻湧,俯下身在唇上輕輕落下一吻。
如同蜻蜓點水般的一吻,憐惜到了極致,戀慕到了極致。
她永遠都不會知曉。
當初他得知棺中為男屍的時候,他有多麽的欣喜若狂。
她也不會知曉。
當他等了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的時候。
他是多麽希望她能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不管怎樣都好,只要同他說一聲,她還活着。
續了他的念想。
但是,什麽都沒有。
沒有人,沒有消息,沒有音信。
謝詣等着等着,就開始絕望了。
什麽也不想,什麽也不想去想,就這樣默默的等着,說不定哪天就冒出來了。
他深深的看着她,口中輕輕的喃喃道。
“睡吧。”
第二日。
光線透過窗子照射進來,将室內照的明亮。
桌案上的龍鳳燭已經燃燒完了,蠟液流淌在桌面上,像流幹的淚。
劉棠醒來時便覺得右臂僵硬,稍微動上一動,便如螞蟻啃噬般酸軟。
映入眼簾的是中衣被拉扯繼而露出的小麥色的堅實的胸膛,她一驚,連忙想要後退。
哪知身體剛動,搭在她腰間的那只手便摟緊她,将她整個人往他那邊帶了帶。
“別鬧了,再睡會兒。”
語氣中還帶着熟睡未醒的惺忪。
她這才發覺自己現下的處境。
她整個人窩在謝詣的懷中,他的手搭在她的腰上,一條腿壓在她的腿上,而她的頭抵在他的下巴下。
兩個人的姿勢親密到不可思議。
她的臉登的就燒了起來,但聞到謝詣身上淡淡的松香味時,又覺得莫名的心安。
懷中之人不安分,謝詣當然得醒了,睜開眼,放開手腳。
劉棠抱着被子,立刻向後移動。
謝詣穿着單衣暴露在空中,清晨微涼,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見他這副模樣,劉棠猶豫着,還是遞了個錦被的角兒給他。
“我們昨晚不是分開睡嗎,怎麽會……”
謝詣抓住被子的角兒,溜了進去,溫暖的感覺舒服的他渾身熨帖。
“是分開沒錯啊,但是你半夜湊過來喊冷,我只能抱着你睡覺。”
謝詣說的理直氣壯,叫人覺得沒毛病。
外頭下人聽到裏面的響動,輕叩幾聲房門。
“三郎,可要起了?”
“等會兒。”
他替自己穿好衣袍,一回頭,劉棠也換好了衣服。
将被子抖開,露出下面鋪着的一張潔白的錦帕。
他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劉棠,然後将自己的手指咬破,将血跡塗抹上去。
做完這一切,才讓他們進來。
下人們捧着毛巾臉盆,有序的進到屋內。
洗完畢後,謝詣才帶着劉棠去拜見。
謝夫人本以為他們會姍姍來遲。
哪曾想,她剛準備用膳,外頭就通報說三郎同三少夫人前來請安。
“讓他們進來吧。”
先前謝夫人也遠遠的觀望過劉棠,但那時她帶着面紗,看不清底下的面容。
如今摘了面紗,堂中衆人看到她的臉時,均是下意識的抽了口氣。
這張臉同兩年前享譽建康的劉家郎君有九分的相像。
若是換上男裝,說不定如同一個人一般。
先前互換八字時,謝夫人還以為姓名相似只是一個巧合,如今看來,倒不是那般回事。
衆人将心思都壓了下去,面上依舊笑意盈盈。
“兒子/兒媳給父親母親請安。”
說着,劉棠從旁邊侍女的手中拿過茶盞,遞給他們。
謝大人和謝夫人接過茶,分別遞給她一個大紅包。
“好孩子,從今往後,在謝家定不會叫你受半分委屈。”謝夫人笑道。
“多謝母親。”
“謝家沒那麽多規矩,老夫人一心向佛,平日也不會出院子,你只要不去打擾她便可。”
劉棠點頭,示意自己記下了。
衆人用完早膳,謝詣同劉棠正準備告退。
他們均有幾天婚假,空閑在家。
外頭突然跑進來一個小身影,沒剎住車,一頭撞在了劉棠的腿上。
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跟在他身後跑的媽媽連忙将這小祖宗扶起來。
謝清摔得疼了,眼底積攢了些淚意。
突然,看到劉棠身後的謝詣。
他的眼淚一下子就收了回去,伸出胳膊,指着謝詣。
“二叔!”
謝詣笑着抱起他,“怎麽,昨天才剛講過,今天就不認識了。”
“來,這是你二嫂,以後要記得叫人。”
“二嫂。”小謝清乖乖的喊人。
劉棠将早就準備好的長命鎖拿出來,給他帶上。
“乖。”
謝詣将人放下,謝清立刻跑到沈蓉的面前。
沈蓉将他抱上膝蓋,他這才好似晃過神來一般,沖着她說,“二叔在外面。”
沈蓉笑着糾正他,“二叔才剛剛抱過你呢,怎麽可能在外面。”
他執拗的重複:“在外面。”
下人突然來報,說是外面有人找二少夫人。
話說完,那下人面露猶豫,吞吞吐吐。
“說。”
“外面那位郎君,奴才看着,同三郎相像的很。”
衆人面面相觑,劉棠也是一頭霧水,她什麽時候認識同謝詣長得相像的人了。
心中突然想到一個可能,她連忙讓下人将那人請進來。
“是媳婦的一位好友。”
倉木決踏進謝家大門的時候,只覺得渾身如針刺一般不自在,原因就在于周圍的人都盯着他看,好像在看盜賊一般。
要不是昨日他忘了将邊巴再三囑咐的東西給劉棠,讓她帶到謝家去。
他至于如今一大早就來謝府拜訪嘛。
劉棠一直念叨着他的胡子。
他今早心下一狠,将胡子給刮了。
昨日反正酒席是在書院內,他也懶得刮胡子。
今日拜訪謝府,總歸得按照人家的規矩給人家留下一個好印象。
倉木決摸臉,記憶中刺刺的手感不見了,只摸到一張皮。
他出門的急,刮完臉後,匆匆瞥了眼。
他都快忘了自己長什麽樣兒了。
作者有話要說: 早生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