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唐同謝三郎,已一個月未曾見過面。
她并未将這件事放在心上, 依舊安心的做着自己的事。
前些日子荀潛正派人送了幾本古籍過來, 說先校注這幾本, 完成後查看效果如何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方正桌幾的左上角整齊的擺放着幾本書, 硯臺置于右手腕前方。
她将毛筆濕潤, 蘸取少許的墨汁,收攏袖口,凝神屏氣,思索再三後, 才在紙上落筆。
秀逸大方的字體,一撇一捺都蘊含着從容不迫。
字如其人, 果然名不虛傳。
窗子開着,涼風從外頭灌進來,李媽媽連着進來為她添了件衣裳,換了次熱茶。
她向來是個專注的人,無論做什麽, 只要一開始設定好目标, 便會一條路的走下去。校注古籍這件事也是如此, 既然她接下這個任務, 那就一定會将其完成,做到最好。
暮色将至,各家各戶都點上了燈。
從上往下俯瞰,整座建康偉城恍若籠罩在一片星星點點的光芒之中,将夜色襯托的極為寧靜安詳。
半夜裏, 劉唐突然被敲門聲驚醒,匆匆下床,随手拿了件外衫便去開門。
李媽媽驚慌的看着她:“也不知怎的,這孩子竟半夜發燒,燙的厲害。”
兩人趕到小杏仁的房裏,床上小小的一團,面色通紅,眼睛也睜不開,嘴裏不知在呢喃些什麽,整個人看上去迷迷糊糊的,手握成一個拳頭,怎樣都掰不開。
劉唐皺眉,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燙的人只覺得下面燒了一團火。
“附近有家醫館,離這兒最近,我現在就帶他去看看。”
“天色如此晚了,路上還要小心啊。”
李媽媽拿舊衣将小杏仁層層的裹起來,确保他不會被外頭的冷風吹到,又給劉唐加了件厚厚的外衫,這才肯放心讓他們出門。
深秋入冬的傍晚,寒風刺骨,不停的從各種縫隙裏鑽進來。
她抱緊懷中的孩童,低下頭,加快步子向醫館走去,恨不得下一刻便出現在門前。
這醫館是馮疾醫開的,據說他是軍營中退下來的疾醫,有時候世家大族也會請他去看病。
素日裏都是些鄰裏街坊來這兒看病抓藥,不過因為開在書院的附近,所以書院的學子們偶爾有個頭疼腦熱的,也都到這兒來看上一看。
說不定還能求夫子披個假條,回家好生修養幾日。
咚咚咚。
咚咚咚。
她敲了好幾遍,裏頭才傳出腳步聲。
馮疾醫先是從門縫裏往外瞅了眼,發覺是她,連忙開了門,見到小杏仁躺在她懷裏,氣息滾燙。
書鋪同這醫館離得近,彼此之間都認識。
趕快将人迎了進來。
屋中殘留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她本以為是花香,但下意識又覺得不是。
若不是時下她從外面進來,這般淺淡的氣味,定是聞不到絲毫。
她垂眼,小心翼翼的将小杏仁放到榻上。
“麻煩了,這麽晚了還過來打擾您。”
馮疾醫按着托盤,小心的算着藥材的分量,聽到這話,虎着臉,瞪了她一眼:“什麽叫打擾,這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長大的,如今生了病,竟是來不得嗎!”
她笑了笑。
“不管怎樣,還是多謝了。”
劉唐坐在床邊,将小杏仁額前的碎發撩起,發絲濕漉漉的,是被汗打濕的。
因着時常有小孩子來這兒看病,所以醫館裏也備了張木榻,好讓病人有休息的地方。
方才小孩醒來吃了藥,現下已經沉沉睡去。
劉唐望着安靜睡覺的小人兒,眼底是絲絲縷縷化不開的溫情。
“好啦。”
馮疾醫将藥包紮捆好遞給她,點了點最上面的那包:“回去煎藥給他喝,一天兩次,兩三天就能好了。”
到付診金的時候,他說什麽都不要。
劉唐堅持給,無奈之下,他也只好收下。
外頭空氣流通,襯的先前聞到的那股脂粉味更加明顯。
不過被外頭的風一吹,消散的無影無蹤。
在她走後,屏風後才走出兩個人。
一個隐匿在陰影處,看不清長什麽樣。
另一個披着黑色鬥篷,臉上帶着銀質面具,嗓音粗粝沙啞,像是故意壓低的。
“主上交給你的事辦妥了嗎?”
方才還笑意溫和的馮疾醫仿佛換了個人般,雙膝跪在那兩人面前,低下頭,聲音毫無波動。
“快了。”
“快了?那就是尚未完成。”
說話間,一個小瓷瓶扔在了他的面前,啪的碎成好幾片,白玉瓷片中間,小小的褐色藥丸差點被掩蓋過去。
“廢物,這是你這次的懲罰。”
置于腿上的雙手握緊,馮疾醫面上面無表情,拾起藥丸,一口吞了下去。
藥丸入口即化,随即從咽喉處滑了下去。
他忽的瞪大雙眼,胸口處千萬般的絞痛起來,仿佛有螞蟻在啃噬,撕扯一樣,疼和癢密密麻麻的糾纏在一塊,叫人難以忍耐。
他疼在在地上打滾,艱難的伸出手拉住面具人的衣服下擺。
隔了好一會兒,聲音幹澀。
“解藥……”
面具人一腳踹開他,背過身,冷眼看着他的痛苦。
“一個時辰後這毒便會自動解開。”
“主上已幫你制造機會,若是三日內再不除掉王慎之,誰也救不了你。”
“……不能……”馮疾醫死死的瞪着他們,口中已有鮮血溢出,“劉……”
那兩人絲毫不管他想要說些什麽,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醫館。
面具人朝着先前劉唐離開的方向深深的望了眼,收回目光,冷冷的哼了聲。
劉唐的生辰是正月初二,離她的生辰尚且還有一月光景。
王家女郎不知他喜些什麽,想到前些日子被送回的那些東西,只覺得頭疼發愁。
便跑到書房,纏着王崇之,讓他同自己一道上街挑選禮物。
“我沒空,找大哥陪你去。”
如今臨近年關,公務繁忙,他手頭上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
王晗鐘眼波流轉,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
“你以為我不想嗎,大哥昨日染了傷寒,怎能陪我上街。”
“好二哥,你就陪我去吧。”
他最終還是屈服在這個妹妹的撒嬌之下,擱置下手頭一大堆的事務,陪着這個不省心的上街去了。
點翠閣。
“二哥,你說這枚玉佩,劉郎可會歡喜?”
“不好看。”
“那這個呢?”
“醜。”
“那這支毛筆呢……”
“難登大雅之堂。”
“二哥!”
王晗鐘氣的扔下手頭的東西,頭也不回的出了鋪子。
點翠閣賣的皆是首飾玉佩之類,怎麽可能會有毛筆之類,他分明是在糊弄她!
“将剛剛那些都送到王家。”
點翠閣算是王謝兩家共同出資的産業,當初只是一間小小的首飾鋪子,哪曾想不過短短幾年,竟成了建康城中女郎娘子們都喜歡來的地方。
王崇之慢悠悠的跟在她後頭,街上人聲鼎沸,他看着前面若隐若現的身影,心下好笑。
王晗鐘還在置氣中,前方的人群忽的散開,留出中間一片空白地帶。
左前方不知從哪兒竄出來一輛馬車,馬車上的車夫拼命拉住缰繩,可還是阻擋不了馬匹奔向人群的瘋狂勢頭。
馬匹嘶吼,仰着四蹄便朝着王晗鐘的方向奔過來。
她站在街道中央,見這瘋馬的勢頭,一時間腦中一片空白,瞳孔放大,手腳發冷,整個人像被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馬車已狂奔至她面前,近的連馬的腥臭味都聞的清清楚楚,她心跳如擂,面上已呈現出絲絲的灰敗之色。
突然,身子不受控制的被人推到一旁,緊接着,便是馬凄厲的嘶鳴聲,側臉濺上某種溫熱腥臭的液體。
“劉郎,劉郎!”
她驚恐的看向倒在一旁的人,眼淚不由自主的流了出來。
王崇之原先是跟在她後頭,但一不留神,便叫前頭的人失了蹤影,等找到人時。
發癫的馬匹下站着他六神無主的妹妹。
那一幕令他目眦盡裂,當即拔出劍,縱身越了上去,沖着那馬頭砍下。
解決掉馬,才見王晗鐘哭着跌跌撞撞的站起來。
“子悠。”
他方才看的分明,是劉唐不顧性命的救了阿歡。
救命之恩,當是銘記于心。
将人從地上扶起,才發覺他額角破了一大塊,鮮血蜿蜒着流淌下來,看着怪可怕的,除此之外,倒是沒什麽大礙。
昨日的藥苦的厲害,,雖說小杏仁乖乖的喝了藥,并未多加哭鬧,但她還是想着買些蜜餞回去。
他向來愛吃甜的,如今病了,她倒也不想去拘着他。
誰曾想剛走到這兒,便見馬匹瘋癫的沖着一女郎而去,仔細一看,正是前些日子來書鋪買書的王女郎,雲卿兄的妹妹。
她将人推了出去,與此同時,借着沖力,她倒也平安躲過一劫。
但她完全忘了自己沒有武功,手無縛雞之力的事實!
推人時腳下不知被何物絆倒,落地時頭先着地,磕出了個大口子,現下看着才這般可怖。
“無礙,包紮一下便可。”
她擺手,剛想站起,誰知竟一時眼花,又重重的摔了下去,徹底的昏了過去。
吓得王家兄妹兩個連忙去探她的鼻息,感受到平穩的呼吸後,這才放下心來。
作者有話要說: 劉唐:啪叽一聲倒在地上,然後默默的站起來。
阿歡:郎君,我來扶你!
劉唐:這糟糕的樣子,內心是拒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