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問還有何事?”
那青年郎君朝她笑笑,又将手中的扇子打開:“無事, 不過見郎君同在下的一位故人眉眼有幾分相似。”
“叨擾了。”
說完, 轉身朝小巷深處走去, 一旁的黑衣男子一言不發, 也跟了上去。
她待在原地, 看着逐漸遠去的兩人,并未将這個岔子放在心上。
看看天色,東街頭炒栗子的鋪子應當開門了,昨日她出門前曾答應小杏仁給他帶零嘴回去, 如今差了整整一天,也不知他還會不會接受……
小院中, 木盆放在腳邊,李媽媽正站在竹架前晾曬着衣物。
小杏仁拉過張小木凳,手裏捧着本書,坐在院子正中,認認真真的看着上頭的字。
即便有好多他都不認識。
“小杏仁, 今日的大字練完了?”
“啊啊。”
一聲啊是否定, 兩聲啊是肯定。
他向來乖巧不鬧事, 五歲的孩童倒像七八歲開了智的孩子一般, 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心裏一清二楚。
同當初的小郎君倒是一模一樣。
練字讀書這件事,不用任何人提醒,他便每日抱着紙筆站在劉唐身邊,有模有樣的學着。
那認真的小模樣, 逗得她們兩個忍俊不禁。
外面有人敲門,大門上的門環被人拉着敲了三下。
不輕不重,中間間隔的剛剛好。
是劉唐一貫的風格。
自從三年前大批流民湧向建康後,這裏便也不那麽安全了。
雖說天子腳下,但總歸會有那麽一兩個不長眼的犯事。
臨近年關,陌生的外地面孔也越來越多,平時劉唐出門時,總要囑咐再三,不能輕易開門,防止不懷好意的人進來。
若來的是她,定會敲三次門。
李媽媽擦幹手,欣喜的去開門。
劉唐拉了三下門環,很快裏面便出來一個人,牢牢的抱着她的腿,怎麽都不肯放開,像是黏在上頭似的。
突然,鼻翼微動。
貓兒似的眼神定定的望着她手中的那袋栗子上。
金燦燦的顏色,誘人的香味勾的人不斷的吞咽着口水。
她小心的将人從自己的腿上扯下來,從紙袋中倒出幾個到他的小手上,笑着囑咐道:“剩下的,午後才能吃。”
小小的人兒只顧啃零嘴,一時間竟也沒聽清她說了些什麽。
見他這副模樣,劉唐無奈,抓了抓他頭上綁起的兩個小發髻,進了院子。
李媽媽拍打着衣物,讓它們變得平整些,以保證曬幹後沒有褶皺出現。
見到她回來,面上這才露出幾分笑意。
“這小家夥,一聽到你的聲音,便匆匆忙忙的迎上去,我都比不過他了。”
“唉,老了老了。”
說着,李媽媽彎腰将木盆從地上拾起,說笑着進了屋。
“他啊,正是好動的年紀,媽媽怎的将自己和他比。”
小杏仁将手中的幾個吃完,但還是覺得嘴中空落落的,跑到劉唐面前,兩只手合在一塊,張了張嘴,可憐巴巴的望着人。
“不行,午飯後吃。”
她刮了下他的鼻子,故作嚴肅。
“吃多了會長不高的,難道你想一輩子都這麽高嗎?”
她還就着他的高度,同自己的身量比劃幾下,吓得小人立刻将手縮回背後,也不找她要吃的了。
李媽媽見這兩人玩的有趣,也不打斷,坐在一旁,靜靜的瞧着。
劉唐本是打算午後再給他吃的,但轉念想到這零嘴遲了一天,便從紙袋中再倒出幾個。
“只有這幾個了。”
小杏仁猶豫幾分,看了她好幾眼,才伸出手,接過了栗子。
“他怕還是想着你說的長不高呢。”
劉唐眯眼,唇角勾了勾:“小時候,媽媽不也這樣教我的嗎?”
“你……”李媽媽哭笑不得,哄幼童的話,她竟還記得還記得清清楚楚。
兩人說了會兒話。
“前些日子小郎君所說的,結業之後便離開建康,不知何時動身?”
她沉思片刻,輕輕的扣着桌面。
“如今謝家大兄剛去,我實在是放心不下謝詣,不若再等會兒,等過了年,一切都好了,我們便離開。”
“這……”
李媽媽似是想到什麽,面露難色,欲言又止:“女郎可是對謝三郎他……”
瞬間明白她想的是什麽,劉唐一愣,随即哭笑不得。
“媽媽怎會這般想,謝詣同我,是同窗,是好友,我怎會歡喜他……”
說到最後幾個字,她忍不住別過臉,面上火燒火燎一片。
猛然間提到此事,縱然風輕雲淡如劉唐,亦是覺得羞赧。
“可女郎如今十五,也是該考慮婚嫁之事了。”
當年她們出宮,劉唐便同旁人虛報了兩歲的年紀,外頭以為劉家郎君年十七,其實今年方才十五。
她怔然,自從扮成男兒身來,她便從未考慮過此事。
如今猛然間提起,竟有些不真實的感覺。
謝家大門緩緩關上。
謝詣站在庭院之中,玄衣長袍勾勒出颀長瘦削的身形,他看着下人們緩慢合上暗紅色的大門,眼中神色明滅不定。
過了好一會兒,才轉身回到堂前。
靈堂之上依舊高燭搖光,唯一不同的是守在門外不見了的下人以及堂內那個多出來的年輕郎君。
暗色長衫,左手腕上綁着條白絲帶,彎曲着垂了下來,背對着他,安靜的望着立在上方的牌位。
他腳下步伐頓了頓,不過很快便斂了周身的情緒,踏進了堂內。
“若是前來拜祭兄長,今日倒是晚了些。”
聽到聲音,那人才仿佛從思緒中回過神來。
轉過來的是張清隽俊朗的面孔,眸色沉沉,那人看着他,似是嘆氣,又仿佛追憶。
不知為何,謝詣總覺得面前這張臉有些眼熟。
“你是謝詣。”
确定的語氣,字裏行間卻偏偏透着點疑惑。
如此矛盾。
他唇角微微拉扯,似笑非笑。
“正是。”
他也不問來人身份。
那人右手似要撫上棺木,,卻在毫厘之間收了手,問他:“你可知,你兄長是如何死的?”
“不知。”
那人從旁拿過三炷香,點燃,目光深深的注視了會兒上方的牌位,然後将香插進香爐之中。
“那你可知我是誰?”
“不知。”
那人呵笑出聲:“你尚不知我是誰,又如何能這般不畏?”
“謝詣只知,行的端坐得正,世間便無心虛之事。”
“那你可知,有很多事,不是不心虛就可安然無恙。”
他收回手,雙手背在身後,目光淩冽,望向他。
“你看,躺在這棺木中之人,尚且行的端坐的正,卻依舊落了個如此的下場。”
“這世間人千千萬萬,有多少是沒有冤屈,沒有苦楚的。”
“你又如何保證他們安然無恙?”
立于堂下的年輕郎君沉眉斂容,絲毫未起波瀾之意。
若是往日,定沖上去同人争辯幾番,可如今卻悄無聲息。
“今上所言,并非全然有理。”他看着燭火中央的牌位,目光悠遠,片刻後,垂眼,“行端坐正,其為一選,官廉民正,其為二選,天下大同,乃為三選。”
“欲渡人,先渡己,便是謝詣知之理。”
堂內只聽得到外頭呼嘯的風聲。
良久之後,晏帝贊許的點頭:“不愧是名滿建康的謝家三郎,口才之辯,所思所想,當真令人甘拜下風。”
“不敢。”謝詣微微彎腰,表現的謙卑有禮,“謝詣見過今上。”
司馬闫虛虛扶起他,望着他的臉,言語間有幾分傷感:“你同你兄長,倒是相像的很。”
“旁人也說,我同兄長長得相像。”
“方才吾問你,你可知你兄長如何死的,你答不知。”
“若如今吾告訴你,是他們隊伍中出了細作,你該當如何作為?”
“謝詣不信。”他直視司馬闫的眼睛,不卑不亢,叫人将他眼中燃燒着的東西看的分明,“西秦軍隊來襲尚可用細作解釋,但為何近在颍川的兵馬遲遲不到。”
“相信今上也知道兄長無端率兵出城,此番行為,又豈是細作能解釋的。”
謝詣上前幾步,情緒瞬間激動起來。
司馬闫身邊瞬間出現一個黑衣人,雙手持匕,警惕的望着他,渾身緊繃。
“看。”他苦笑,“今上無時不刻都在防着我們謝家,既然如此,兄長之死,對今上而言,追究又有何意義……”
“今上來謝家,難道便是為了同謝詣說這些無關痛癢的話嗎?”
司馬闫神色複雜,揮揮手,示意人退下。
“自然不是。”
“你兄長之事,細作是真,但便如你所言,不僅是細作,朝內官員,前朝黨羽皆介入其中。”
“今日吾只問你,你可願頂替你兄長位置,找出到底是誰殺害了謝端,為他報仇!”
“謝詣不願頂替兄長。”
他的語氣堅決而又铿锵有力。
“但謝詣願成為今上手中之刃,今上所指之處,便是謝詣投身之處。”
“直至殺盡害我兄長之人,平我南燕無邊疆土。”
“好!”
年輕郎君半跪在地上,恭敬的低下頭顱。
面上神色慢慢淡下,最終平靜無波,恍若方才激動的情緒只是昙花一現般。
“待兄嫂臨盆後日,謝詣自請前往雪龍關,擔謝端之職。”
“可。”
作者有話要說: 恭喜柴柴呀小可愛猜對作者菌的問題。
嗚嗚嗚,抱緊這個還記得今上的小天使!
跪求可愛的小天使們撒花按爪,到此一留啊~~~
謝詣:得了得了,她們懂的。
把男主抓出來遛一遛,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