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青那日,無烈日當空,是個值得外出的好日子。
衆人約定好在書院門口集合,然後一乘車前往光真觀。
女郎和郎君們分開,共四輛馬車結伴前行。
劉唐還是後來才得知,原來前些日子李媽媽前往的正是光真觀。
她摸上掩在衣袖下的珠串,正是李媽媽求來的開光之物,再三囑咐她要一直戴着,可佑平安。
王家女郎得到消息,今日,惠源大師尚在觀內,若他們有緣,還能見上一見。
馬車停在山腳,從山腳到山頂,是一條由青石板鋪成的臺階,層層複層層,一眼望不到邊。
因着這幾日惠源大師尚在觀內,所以每天前來拜見的人不勝其數。
即便他們來得早,可還是有人比他們更早,通天梯上已能看見許多隐約的背影。
“一層一層的爬上去,不得借助外力。”
“心誠則靈,這就是光真觀的規矩。”
“阿歡。”
王晗鐘聽到有人喊她小名,皺了下眉,轉頭看向聲音的來源。
在馬車的另一側,站着兩個人——她兄長和讨厭鬼謝詣。
不是沒通知謝詣嗎,他怎麽自己跑來了?
想到一旁的兄長,頓悟,肯定又是他洩露了消息!
她能不能和家中申請換個兄長……
王晗鐘提着裙擺下車,走到他們旁邊,口吻不佳:“你們怎麽來了,我可不記得邀請過你們倆。”
被自家妹妹嫌棄怎麽辦……
王崇之無奈的看了眼謝詣,自己可是為了他才來得罪人的。
哪知出發前還信誓旦旦一定會替他說上幾句的人,此刻眼睛望着另一個方向,半點眼神都沒有分給他。
劉唐下了馬車,就看見他們三個站在一塊。
出發前她還在詫異,怎的沒在學生中看到謝詣。
“謝詣,一起走吧。”
既然來了,那就一塊行動吧,劉唐是這樣想的。
王晗鐘眼睜睜的看着謝詣将她的劉郎拐走,兩個人踏上了通天梯,氣的在原地直跺腳。
“都怪你,把謝詣帶來幹什麽!”
“好好好,是我的錯。下次,我絕對不帶他來了。”
“王娘子,走啦。”
前面有人喊了聲。
“知道了。”
見有人望過來,王晗鐘連忙将嘴角往上扯,硬生生露出一抹大家閨秀應該有的笑,溫溫柔柔的答了聲。
劉唐和謝詣并肩走在石階上,考慮到他的體力,謝詣特意放慢了腳步,兩個人不急不慢,倒也悠閑自在。
“我就知道打什麽鬼主意,這種事情竟然都不通知我,要不是雲卿偶然間說起這事,我到現在怕都被蒙在鼓裏。”
“從小到大,我就知道,她不是什麽好相處的。”
“明明我和雲卿也沒做什麽,卻偏生要替她擋鍋。”
劉唐拾級而上,耳朵邊滿滿的都是謝詣的抱怨。
他們兩個走在隊伍的中間,前後零零散散的都是人,走在最前面是以庾文明為中心的那群人。
說來也奇怪,自從名士大講後,庾文明對她的态度就變得愈發奇怪,總是偷偷摸摸的看着她,但當她對上他的眼睛時,他又飛快的收回目光,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要不是劉唐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他的身上,怕都要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了。
不過,這樣也好,少了庾文明明張目膽的騷擾,她和學舍同窗的關系倒是緩和不少。
見她一直盯着前面那人,謝詣似是想到什麽,不屑的哼了聲。
臉撇向一邊,狀似不在意的說道:“……那件事不是我做的。”
剛開始她沒明白他在說什麽,但随後便在記憶中翻出了這件事。
抿唇,笑意漸漸漫出,就連眼底都好似盛滿了星星點點的愉悅。
可惜謝詣撇着臉,沒看到這一幕。
“那件事啊……我一開始就知道不是你做的。”
她還是相信謝詣的,他的驕傲允許他蔑視她,但卻不允許他做出背後偷襲的事情。
“那你那個時候還把我拉下泥潭,和我打架!”
他質問她,表情不可置信。
如今這個時候,劉唐回想當初那個自己的想法,所能得到的大概只有一句“氣憤填膺到饑不擇食”吧。
謝詣正好出現在那個她最生氣的時候,帶着她最不喜歡的得意洋洋,于是乎,自然而然的就成了她“落井下石”的對象。
當然,這些她可不傻到說出來。
索性,謝詣的脾氣來得快,去的也快,像風一樣。
不一會兒,這個問題就被他抛之腦後。
王家兄妹走在隊伍的最後。
“二哥你為什麽要把謝詣帶過來!”
王晗鐘不高興,雖說是集體活動,但她也可與劉郎單獨相處片刻,增進感情。
可如今謝詣的出現,卻讓她的幻想碎成一片一片,拼都拼不起來。
一邊是好友,一邊是親人。
王崇之心裏嘆了口氣,謝詣啊謝詣,這次你欠我的可多了。
“好了好了,你不是和劉唐說邀請的是所有參加活動的學生嗎?如今整個書院都來了,少個謝詣豈不被人說三道四,若是有朝一日提到此事,你王女郎的面子豈不沒了。”
在寬慰妹妹這件事上,王崇之早就訓練的滴水不漏。
大哥年長他們許多歲,常年在外,從小見面便不多,王家就屬他和這個堂妹熟悉親近些。
身為家中唯一的女郎,養的驕縱些倒也沒什麽,王晗鐘便是屬于驕縱但不蠻橫。
臺階一級雖不高,一步邁出也不吃力,但勝在數量龐大。
一刻鐘的時間,郎君們體力尚佳,女郎們卻早已氣喘籲籲,累的不行,紛紛直言要休息會兒才能繼續。
半山腰建有八角亭,是光真觀為來往的百姓而建的,畢竟上山下山道路漫長,若是有人累了,總不能叫人堵在臺階上吧。
亭子寬敞,足夠容納下他們所有的人。
徐徐清風,将那顆躁動的心緩緩的降了溫度。
劉唐擦了擦額上的汗,鬓間發絲有些亂,垂下幾縷,虛空的搭在眉毛上方,眉眼流轉間,自有一種別樣的風流韻味,襯着高山遠景,更是叫亭間的女郎們看的出了神。
偏生這人好似不知自己長得如何,睜着雙因疲憊而迷蒙無力的眼,見衆人都望着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試探着問道。
“是我耽誤大家了嗎?”
沒有沒有!我們看的很高興,世上怎麽可以有如此好看的郎君?!
他還真以為是自己耽誤了衆人的進程,話音剛落就起身踏上了那條通天梯。
衆人這才從渺渺幻境中抽身。
見狀,紛紛跟了上去。
光真觀的大門看上去很近,但又似乎遙不可及。
等到衆人爬到山頂,一個個早已氣喘如牛,女郎們拿帕掩着花了的妝容。
早知如此,今日就不該選擇來這道觀,出了一身的汗不說,還被衆多郎君看到這狼狽樣。
衆人靜默了會兒。
王崇之提議:“女郎們先去洗漱打扮,郎君們就在此處等會兒,可行?”
衆人一致同意,于是女郎們在小道士的帶領下前往廂房,郎君們則留在原地等候。
過了半個時辰,等人員齊了,這才起身請求拜見惠源大師。
大師向來平易近人,加之今日無大事,得到通報後便欣然接受了他們的請求。
大殿內供奉着三清道祖、三大天尊,四大神獸……
牆面上用彩色染料細畫靈芝、仙鶴以及八卦、八仙等,木架上燃燒着一排排的紅燭,火光跳躍,香霧缭繞。
惠源大師年近不惑,一身灰藍色道袍,面目和藹,看到他們,先是行了道家禮法,然後才詢問道。
“不知各位小友想要問些什麽?”
女郎中的代表自然是王晗鐘無疑,而郎君們的代表則是劉唐。
誰讓他在名士大講中獲得的花最多呢。
建康四郎,首當劉郎。
溫和清貴,才貌兼得。
試問建康女郎們誰不想嫁與這樣一位翩翩郎君?
“敢問大師,小女心中所想可能成真?”
問完,她偷偷的望了眼身側的人,面色含羞。
她心中的願望是什麽?當然是嫁與一位如意郎君啦。
惠源摸着長長的胡須,此等小動作自然沒有逃過他的眼睛,看破不點破。
他看了眼這位女郎的面相,笑着點頭:“自然,小友生來命格尊貴,一生當是順遂富貴,只是——”
話鋒一轉,當場所有人的心都被吊了起來。
“只是途中會有些小波折,不過沒關系,小友自有貴人相助,不必太過擔心。”
王晗鐘這才松了口氣。
輪到劉唐時,殿中衆人均好奇,他會問些什麽。
才學?他已是腹滿詩華,于名士大講中出盡了風頭。
姻緣?如玉少年,陌上緩緩,多少女郎的夢中郎君。
富貴?讀書之人本就該抛棄這些俗物。
……
他們實在是想不到有什麽可問的。
其實劉唐自己也不知該問些什麽,她本就不信這些,即便得來答案又有什麽意思呢。
哪知對方看到他的第一眼,便笑道:“小友手上這珠串,可是眼熟的很啊。”
“前些日子媽媽從大師這兒求來的。”
“難怪難怪。”
惠源對這位少年郎君的第一印象稱得上極好,五官中正,顏色鮮明,天庭飽滿,命宮光明如鏡,是難得一見的好長相。
他剛想誇贊幾句,猛然間發現不對,悶不做聲,眯着眼細細的觀察。
最後還是嘆了聲。
大家本就被他初始的神色變化驚吓住,後又見他重重嘆氣,腦中更是各種不好的想法。
謝詣皺眉:“敢問大師嘆氣為何意?”
惠源搖頭:“不妥不妥,這位小友怕是活不過——”
“等等!”
他像是發現新物什,緊緊盯着謝詣的臉,雙目發亮,口中喃喃自語,盡是些旁人聽不懂的話語。
片刻之後,他才向着衆人行了一禮,摸着胡須對劉唐說。
“小友命格奇特,恕老道解不開,不過今生風雨舟搖或平安喜樂,全在小友一念之間,望小友三思而行。”
“诶,你什麽意思?”
謝詣費解,想讓他說清楚些,哪知那道人下一個便對他自說自話起來。
“這位小友,老道有一個東西想要送與你,可否随老道來取。”
作者有話要說: 王晗鐘:我不高興了,決定一天不和你說話。
王崇之:妹啊,哥不是故意的,咱們不氣了哈。
謝詣:你管她做什麽。
劉唐:好好說話。
謝詣:好好好,媳婦兒咱們走自己的路去。
王晗鐘:你看看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