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詣跟在後面,見走在前面的人在寒潭邊坐下,一件件的擺好工具,悠閑的開始釣魚。
待的久了,釣魚的人竟然有了睡意,單手支着下巴,連着寒潭中搖擺不定的浮鈎都未曾瞧見。
從身後看,只能看見某人靜止不動的身影。
若不是還有浮鈎晃動,怕林間樵夫望見,真以為畫卷靜止,仙人入境。
謝詣看不下去,直直的從樹後走出,拿起劉唐放置一旁的釣竿,用力往上一提,活蹦亂跳的肥大鲫魚吊在上頭,嘴裏咬着餌食,呆呆的模樣,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些什麽。
淺眠的人被魚破水而出的聲音驚醒,蹙眉,看見提着魚的人,眉頭展開,神色漸漸舒緩,倒也沒有太大的反應。
依舊單手撐臉,淡淡的說了聲:“原來是謝兄啊。”
謝詣也不奇怪他為什麽不驚訝,将鲫魚提到木桶中,撩開衣擺直接就在一旁的地上盤腿坐下。
林間濕氣重,泥土多濕潤,劉唐看着他的舉動,心生嫌棄,換做是她,即便站上一個下午,也絕不可能如他這般。
氣氛安靜,劉唐打了個哈欠,換只手撐臉。
“像劉兄這樣釣魚,怕是釣上三天三夜也沒有魚兒上鈎。”
“這不是還有謝兄嗎?”
謝詣氣窒,卻又遲遲沒有放下手中那根魚竿,嘟囔道:“上輩子欠了你的。”
不是上輩子,是這輩子。
劉唐心想,餘光瞥見譚中浮鈎晃動,連忙提醒道:“魚上鈎了!”
謝詣斜瞟了他一眼,手下使勁兒,又一條鲫魚被提了上來。
提至半空,鲫魚突然發瘋,魚尾用力,使勁兒往上跳,試了幾次,竟生生的從鋒利的鈎裏脫了出來,許是因着這番動作用盡了它所有的力氣,下落時直直的摔進了譚中。
周圍的人都被濺了一身的水。
劉唐感受到臉上滴滴答答落着的水,聞到身上隐約的魚腥味。
怒氣壓了又壓,生怕一張口,就有水滴落到嘴裏。
謝詣同樣被淋了一身的水,但他從小便是個潑猴,是個霸王,打架撕爛了衣服回家的都有,更何況只是被濺一身水。
拿外衫擦幹臉上的水,謝詣一睜眼就望見對方一動不動的模樣,不由的哈哈大笑。
“劉兄這是在幹嘛,木頭人還是落湯雞?”
思及李媽媽的勸導,劉唐心下決定原諒他一次。
誰知謝詣這個不懂人臉色的家夥還在一旁笑個不停,絲毫沒有顧忌到她的鐵青臉色。
破罐子破摔吧。
劉唐心下一狠,從凳子上站起。
謝詣本坐在地上,從下往上望着,見他面色不佳,以為劉唐惱羞成怒,要來揍他。
哪知對方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沒有說一句話,随即拎起木桶,拿着木凳便向着來時的路走去。
謝詣本意只是報泥潭之仇,沒曾想素來忍受不了任何髒亂的劉唐竟然不置一詞就走了。
他覺得怪怪的。
山路崎岖,劉唐提着木桶,雖然裏面只有一條魚在歡快暢游,但體型頗為肥大,她年紀尚小,如今提着,倒也有些吃力。
想來李媽媽讓她來時,也未曾想到她竟能帶着大魚回家。
謝詣緊緊的跟在後面,見前面人吃力的模樣,躊躇了會兒,還是上前。
“我承認剛剛是有意的,但誰讓你前些日子害我摔進泥潭,如今我們一筆勾銷。”
“看你這吃力樣兒,本郎君就勉為其難幫幫你吧。”
劉唐看也不看,繼續提着木桶往前。
得不到回答,謝詣急了,三步并作兩步的走到劉唐前面,攔住他就想說些什麽。
哪知路面不平,加上劉唐沒想到他突然出現在前面,腳下慌亂,一時不察踩到塊石頭,石頭圓溜,她身體失去平衡,木桶和木凳皆離手,整個人直直的往前摔去。
坑窪不平的石子路,摔上去定疼的厲害,若是受傷回家,李媽媽追問原因,她該想個法子,将傷口掩了去。
閉眼落地前的最後一秒,劉唐還在想着:謝詣這厮莫不是專門生來克她的,否則怎麽一遇到他就準沒好事。
意料之內的疼痛沒有傳來,劉唐疑惑的動了動身子,耳邊立馬傳來一陣悶哼。
聽着有點耳熟。
劉唐睜開眼,就發現自己摔在了人肉墊子身上。連忙爬起,見木桶被好好的擺放在一邊,竟是連滴水都沒濺出,裏頭的魚游的歡快。
一時間倒沒有恍過神。
“你倒是拉我一把呀。”
劉唐這才清醒,見地上的人捂着胸口,誇張的痛呼,眉毛眼睛糾結在了一塊,絲毫看不出原先傲嬌矜貴的模樣。
想到剛才他還救了自己,劉唐伸出只手,想要将地上的人拉起。
少年神情怔松,帶着點茫然,眼底幹幹淨淨,不再和他以前看到的那般充滿了複雜的東西。
謝詣望着這樣的劉唐,同樣看的怔愣。
連他伸出的手都未曾注意到。
兩個人就這樣呆對着,彼此都沒有說話。
嘴角慢慢上揚,最後還是謝詣忍不住先破了功,一個人就這樣在泥地上笑出聲,打起了滾。
劉唐收回手,覺得自己剛剛像個活脫脫的傻子。
提起一旁的木桶,理也不理身後的人,繼續朝着山下走去。
見狀,謝詣連忙從地上起來,仗着自己武功好力氣大,一把将桶奪了過來,并且加快腳步,将人遠遠的甩在了身後。
這次劉唐倒也沒有反對,慢悠悠的走在後面,盯着前面步伐飛快的人,難得覺得如釋重負。
身上重擔明明還在那兒,但卻在一瞬間隐沒不見,令她得以喘息片刻。
被水淋濕的衣裳早就幹透了,迎着日光,她宛若蛻殼而出的蟬,率先做的便是高亢嘹叫,以此來表達重見天日的欣喜。
最後劉唐拗不過謝詣,還是告訴了他地址,由着他将木桶送至家門口。
“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謝詣踮腳往裏張望了幾眼,什麽也沒看到,聽聞,不滿的瞪了他一眼。
“用完就扔,劉兄好氣度。”
劉唐也不惱,完完整整的施了個禮:“今日之事,多謝謝兄。”
謝詣最看不慣他這副假情假意的模樣,頭也不回的朝着巷口走去,末了,才沖着後面擺手,表示自己受了這聲道謝。
劉唐目送着他遠去,一直等到看不見人了,才低頭颔首,微微一笑。
比不得往日的笑來的清晰俊朗,但這一笑,襯着藍衣,連着眼角眉梢都漫出了如水暖意。
時間長了,風中才帶出一句“多謝”。
時間如同流水般,眨眼間就悄然而逝。
名士大講如約而至,書院上下都在忙着準備,幾乎沒有一個人空閑。
荀夫子反複再三的提點他們,千萬不能有所出錯,丢了學院的面子。
那樣子,簡直比商鋪裏算銀子的夥計還要小心翼翼。
衆學子:真不知荀潛這人是怎麽成為名士的……
不管怎樣,大家心中還是歡喜萬分。
平日千金難買一見的名士,都來了書院,更何況,借着大講,書院向外開放,無論身份地位、男女性別,皆能進書院領略名士風采。
近日時常有年輕女郎進出,郎君們在學堂中同夫子學習,倒比平時多了相争努力之意。
建康風氣開放,女郎可随意出門逛街,以真顏示人。
婚嫁之事,雖仍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約,但男女大防比之前朝寬松不少。
更有人認為,男歡女愛,乃人之常情,世之常事。
幾位女郎相攜着從馬車上下來。
領頭的那位女郎,鵝蛋臉,柳葉眉,杏眼朱唇,輕紗段縷,釵環璀璨,乍眼望去,恍若神仙妃子。
後面的幾位也是姿容動人,穿着不俗。
王晗鐘扶着侍從的手,仰頭望着書院匾額。
上面刻着“明謙書院”四個大字,草書狂野,看的出題字之人毫無拘束之感,心想筆到。這書院院長也是個有趣的人,竟拿塊草書匾額當門面。
心下升起幾分欣羨。
身後的人陸陸續續的下了車,見到書院大門,皆為驚嘆。
“明謙書院原來長這樣啊。”
說話的是林家的小女郎,她兄長也在書院中讀書,平日只能從兄長那兒聽聞上學的樂趣,今日總算是能開開眼界了。
建康女郎們少有上學,可但凡家中有資産者,均會請夫子上門單獨授課。
南燕可不信奉什麽女子無才便是德。
“可不是,這還是我第一次來這裏呢。”
趙妍笑着爽朗,應了她的話。
王晗鐘見衆人齊了,面上綻開一抹嬌軟笑意:“我們進去吧,也好瞧瞧這書院究竟長什麽樣。”
話畢,便瞧見一個小厮氣喘籲籲的從裏面跑出來。
“清風。”
“女郎。”那小厮跑的岔了氣,擦了擦頭上的汗,這才道,“二郎讓我帶您和女郎們進去,書院中郎君們均在讀書,驚擾了他們便不好了。”
王晗鐘是王家獨女,也就是王崇之的堂妹,因着三輩只出了這一個女郎,所以她在整個家族中地位斐然。
王老夫人對這個孫女,真真是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掉了。
就算是王氏兄弟倆都不敢得罪這位姑奶奶。
清風是王崇之的小厮,平日裏做的最多的,就是幫郎君擋一擋外頭猛如虎的女郎娘子們。
這份領女郎們進書院的工作,他最适合不過了。
“那好,你領路便是,我們都跟着你罷。”
因為書院最近來人頗多,雖是名士大講即将來臨,但學生們還是要每日讀書,所以來人一律被引到書院中心的小湖旁,等學生們下課,才可四處觀賞。
女郎們跟在清風後面,對第一次進來的書院新鮮不已,東張西望的,生怕錯過一點景致。
王晗鐘到沒有像她們那般誇張,不過心下也滿是探究與好奇。
前方經過閣中庭院,兩旁樹木蓊郁,正好隔絕了旁人探來的目光,只隐隐聽見裏頭有争論聲傳出,時而緩緩辯論,時而激昂高談。
借着樹葉間的間隙,王晗鐘匆匆的瞥了眼裏面。
少年郎君盤腿坐在席子上,溫潤如玉,顏色正好。
同對面的人辯論時,從容不迫,談笑風雅。
頃刻間便亂了王晗鐘的一顆芳心。
作者有話要說: 謝詣(又驚又怒):誰,誰喜歡我老婆!?
今晚雙十一,小天使們要警惕剁手,保護好自己的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