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出晟京城,雖在朝鳳樓常聽往來恩客談及宇內佳境,風景名勝,山水秀美之地,但似此處人跡罕至之境的美景,則并無聽聞。
幽蘭若極目遠眺,也只能看見峭壁絕峰在雲霧缭繞中若影若現的輪廓,她喃喃道:“這座孤峰,叫千重峰。”
“千重?”瑕非伸出伸長脖子瞭望,旋即意識到徒勞,不過尺寸之變又如何能看得更清晰?“可是我只看到一座孤峰啊,難道孤峰上還有小山峰?”
“千重,是說站在孤峰頂上最高處,向四下看去,可以看到一千座山峰。”幽蘭若輕笑。
“啊?”瑕非不太相信,能看到這麽遠?附近的山峰并不多啊!懷疑的問道:“真的嗎?”
“嗯,”幽蘭若點點頭,“要不我們停車你上去數數?”
瑕非一臉黑線,就知道小姐又把她耍了,這一路小姐沒少拿她玩笑。不過能博小姐一笑,解其愁悶,為旅途增加樂趣也算有點價值。瑕非只能這樣安慰自己了。
千重峰,看似就在前一座山峰之後,仿佛再走一個時辰就能走到,但幽蘭若一行足足用了兩天時間才在看見千重峰之後,再摸到千重峰。
瑕非驚嘆,“也許站在峰頂真能看到一千座山峰也說不定,這哪裏像山峰,簡直是撐天的柱子嘛!”
周遭全是懸崖峭壁無路可尋,這樣筆直聳入雲霄,根本沒有爬上峰頂的路!
瑕非小臉皺成一堆,望着幽蘭若哀聲道:“小姐,這就是我們此行的目的地?只怕要無功而返了吧,”将腦袋後仰與脊背成九十度,瑕非無力道:“絕對上不去!”
“呵呵,凡事不試試怎麽行?”幽蘭若搖搖頭,一座峭立的孤峰絕壁作為第一個攀登上去的人,會很有成就感,即便不是攀上者之一,在上邊立一截旗幟也是十分快意的事兒,前世她偏好這類冒險和刺激,今世卻更樂于享受安逸。所以對于征服險峭絕地并不十分熱衷。
但一座險峭孤峰固然激不起她多少熱血,如果孤峰上再有一個陸情軒,那她是非上去不可的。
孤峰腳下峭壁多是堅硬的山岩,尋常登山利器鑿不開,多鑿幾下,前邊立即鈍了,而山縫泥土填充處,根本無法承載力道,松軟的塵土一拉就簌簌往下掉。
繞着孤峰走了三圈半,幽蘭若估摸着将水平移動的路程換算成垂直移動,也能上下個來回,但她還是沒找到登山千重峰的路。
“停下!”再次走到千重峰下最大的一塊平地上,幽蘭若半卷珠簾揚聲吩咐道。
望着插入平地中的峭壁上刻着的“千重峰”三個大字,幽蘭若眉頭皺了又皺,皺了又皺,反複多次,終于下定決心般,長長的舒了口氣。
“你、你、你和你,”她随意指了幾個人,“去附近砍伐一些枯枝和鮮木回來,順便打幾頭猛獸狼,狐貍、豹子、獐子、老虎、熊之類的。”
幾名護衛領命而去。
瑕非好奇,“小姐,枯枝可以烤野獸,鮮木能幹嘛?您現造天梯?”瑕非仰望山壁,有些不敢置信。
幽蘭若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一個時辰後,瑕非知道了,枯木确實用來升火靠野味的,一行人都餓了,是用膳的時候了。而鮮木……
“咳咳咳,”瑕非從馬車前移到馬車後,再到車側,發現無論怎麽移動,那嗆人的白煙總是向着她包裹而來,“這麽大的煙,小姐,您想火燒千重峰嗎?”
“放火燒山不至于,而且就算想,千重峰腳下易燃物也不是很多,”幽蘭若扯了一截豹子腿,豹腿烤得很香,但有點焦,不太好下口,“殊不知烽煙傳訊?滾滾濃煙升起,即便被雲霧遮擋,千重峰上的人也該知道有貴客駕到了。”
瑕非愕然,還有這樣的?可是千重峰上的人不理會怎麽辦?看幽蘭若笑得愈發神秘,瑕非默然。
果然如幽蘭若所料,一個時辰後,有繩子從山峰上吊下來,繩子上倒挂着數人,綠衣綠袍。
幽蘭若睜大眼睛瞧着,遺憾的發現就是沒有帶綠帽的。
“何人吃了雄心豹子膽,敢在千重峰下撒野?”綠衣首領一落地,便中氣十足的對着幽蘭若等人呵斥。
幽蘭若樂了,絕壁無路,本來她們怎麽也上不去,偏偏給她們送了引路人來,不用不是太浪費?
在假意被抓的情況下被帶上山,還是在抓了這些人威逼利誘堂皇上山,幽蘭若思考了一秒,選了後者。
因為是去見陸情軒,她怎麽能用狼狽的姿态出場?一絲也不行!
撿了根樹枝,幽蘭若挑了挑身後被扔棄的野獸內髒,對綠衣首領笑道:“吶,雄心和豹子膽,還沒吃,挺惡心的,吃不下。你們要吃嗎?便宜賣!報酬就算帶我們上千重峰好了!”
、【46】喜歡是你
千重峰山腳圍一圈大約兩裏路,沒想到山頂還能有兩個足球場那麽大,可見其筆直陡峭!幽蘭若驚嘆,若不是有人引路,想上來怕是要費很大一番功夫啊!
同時,幽蘭若蹙了蹙眉,峰頂一半玉樓朱殿,一半是平坦開闊的廣場,那玉樓朱殿九曲回廊飛橋如虹好不精致,玉闕宮室更似仙境,這巨大的廣場上面,卻連半張長凳也沒設。
這讓站着嫌累,想坐下看戲的幽蘭若不爽,很不爽!
哦,她們好巧不巧,來正碰上千重峰上大隊的綠衣人與人打架,好巧不巧,那被圍攻的人正是幽蘭若此行要找的人。
“修堯,你看綠衣人以陣法圍攻陸情軒,還有多久能擒下他?”幽蘭若側身向右側的修堯問道。
修堯搖搖頭,“這種陣法是以耗損體力來決勝的,由圍攻的人彼此互補,組成巨大的車輪,來鉗制陣中之人,到最後讓其力竭而死。但是軒世子的內力可謂強悍至極,即便是十八個綠衣人的內力加起來,再經陣法增幅,也遠遠不及。最後力竭而死的,只能是綠衣人。”
“瑕非,你有沒有看過市面上最流行暢銷的話本,描寫的那些美人遇難,橫空殺出英雄救美而後美人以身相許,兩成眷屬的情節?”幽蘭若側身向左側的瑕非問道。
“有啊有啊,美人遇難各種凄慘,英雄從天而降各種驚才絕豔,以身相許各種動情唯美,版本好多,數不勝數。”瑕非脫口道,她從前癡迷話本好長時間,了解得很透徹,但她不明白小姐怎麽突然問這個,不過她還是順口繼續提供資料:“只是小姐,現在市面上已經不流行這個了,現在流行渣男負女主,女主強勢回歸虐渣男尋新歡的戲碼了。”
“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我現在出手救陸情軒于危難中,他以身相許的幾率?”幽蘭若思忖,這勉強可以稱之為救命之恩吧?
修堯和瑕非一瞬間用震驚的表情看向幽蘭若。
“當然,英雄嘛,手下一大堆,我怎麽會親自出手?”幽蘭若托着下巴,似是在做什麽重大的決定。
須臾,幽蘭若正色吩咐:“修堯,我給你一炷香的時間,千重峰門下還有一個活口,你就不用跟着我了。”
“是!”修堯面色平靜的領命,面色平靜的執行。
他們的主子,這個優雅無害的女子從來不是害怕血腥的弱女子,她只是嫌棄血腥,而不親自動手,但是下起命令來,決絕冷酷,從不手軟。就似如今她要讓人滅門,連一句對白都不需要。
她的強勢,只在于她的心情。
半炷香後,修堯回來複命:“小姐,宮殿內四十八名仆人侍婢留守盡已伏誅。”
幽蘭若點點頭,帶着他們從樹叢後走出。場中除卻圍攻的陸情軒的十八名綠衣人,在宮殿前還有七名綠衣男子,個個一臉焦急的看向場中的打鬥,瞥見突然出現的幽蘭若一行,頓時臉色大變。
走得近了,幽蘭若才發現陸情軒與人打鬥的風姿也是另一種風情。他依舊一身的清華高貴,纖塵不染,只是,他身後的袍角,微微劃開了一個小口子。場中寒光連閃,綠衣人在做着最後的掙紮,成敗關鍵之時,尤其奮力,陸情軒的應變瞬間更吃力。
幽蘭若眸光一沉,臉上突然閃過一抹怒氣。
沒記錯的話,陸情軒曾說,他的怡情劍,從不輕易出鞘。他的怡情劍,是用來給她穿肉烤的。
“庚丁留下護衛,甲午誅殺殿前七人,辛醜箭攻替陸情軒解圍。”幽蘭若直接越過修堯發出指令。
她這一行帶了二十一名護衛,三隊,庚丁、甲午、辛醜。個個都是武功高絕,戰鬥力暴強之輩。
“不知姑娘是何人,敝莊有何得罪之處,致姑娘上門相欺?”一名綠袍紫帶的男子眼見不由分說,一上來就出殺招的護衛心底駭然。一個陸情軒已經讓門中戰鬥力出盡,再來七個,今日危矣。
“你千重峰的看門狗诽謗我吃雄心豹子膽。”幽蘭若臉色肅然,正正經經的抛出一個理由。
紫木瞬間想吐血。看一眼十八名死士,在突然加入戰鬥圈的冷血護衛攻擊下,陣法已破,潰不成軍,而身側的六名謀士亦傷的傷,死的死。
“姑娘委實欺人!屠戮無辜,就不怕遭天譴嗎?!”紫木垂死掙紮,舉刀格擋眼前的攻擊。但他擅長的是收集情報分析信息,武功着實不濟。
但凡有戰鬥,護衛最重要的職責不是殺敵,而是護主,所以不管什麽情況下,修堯絕對不會離開幽蘭若去殺人。但是眼見紫木已無戰鬥力,修堯長鞭一揮,套牢紫木的脖子,一拉,即可将之斃命。
幽蘭若突然擡手阻止,“歌無歡為何撕毀靜淵條約,違背協議,踏足東洛?”
紫木一瞬間瞳孔放大,即便是知道即将被滅門他也沒這麽驚駭過,但此刻望着笑意盈盈問話的女子,他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驚恐。
“看來真是星矢會社的總部,歌無歡的親信了。”幽蘭若一臉果然如是的表情,随即揮手,紫木的脖子瞬間與身體分離。
轉身看向場中,打鬥已接近尾聲,陸情軒手中的劍和他的人一眼,滴血未沾,甚好。
陸情軒收了怡情劍,轉身看着向他走來的女子,眉梢皺起,臉色不好,“你怎麽會來這裏?”
腳步微頓,幽蘭若羞澀了一秒鐘,這還用問嗎?追夫呗。
之前在江州陸情軒突然化身救世主從天而降,在擂臺上救了幽蘭若,接下來一連串的麻煩不斷,她根本沒時間去害羞。但多麽奔放的女子在情人面前,總是自有一番嬌羞情懷。
面對陸情軒直白的問題,幽蘭若默然一瞬,随即走近他,直視着他黑白分明的雙目:“本來想生氣,想很長一段時間不理你,因為你那讓人讨厭的身份地位和立場使命。你的身份尊貴地位尊崇,只不過是流傳于世人口中,又有多少人知道其實你根本不喜歡這些東西呢?你遠離晟京城,改換身份,行走他鄉,留在晟京城的時間屈指可數,不就是想躲避這些東西嗎?”
“再加上你的立場和使命,讓你做更多讨厭的事。這些事,連你都讨厭,所以你覺得我也不會喜歡是嗎?我确實不喜歡!可是,在我心煩意亂的時候,無意中行到了清梅居。”
陸情軒眸光微動,幽蘭若清晰的看見他眸底有一種情緒在破碎。
清梅居,懷若谷,那個在夏日開滿梅花的幽谷,第一次看見谷口的那三個字,她以為是“虛懷若谷”的意思,第二次,則完全不同。
懷若谷,懷是“懷念”的懷啊!
其實無分幽蘭若和幽月,陸情軒喜歡的人從來只是她罷了。他從來沒有不喜歡過她。
那個幽谷,就是為她存在。她喜歡那個幽谷,但是當她再一次去的時候,所有的梅樹,全數枯萎。本來該在冬日盛放的梅花,在夏日開得灼灼繁華,卻在冬日凋零枯死,幽蘭若百思不得其解。
她找到莫讓,莫讓果然知道其中牽連的秘密。
“你已經知道玉身受‘盡歡’所苦之事,他怎會甘心就此?多年來一直在尋找解除之法。汲取晨曦下清淨梅露烹煮的曉寒清飲,每日一杯,連續飲夠二十年據說有望解除。可惜梅花只在冬日開,哪裏能連續不間斷?天賜機緣,讓玉在懷若谷發現了死脈,利用陣法籠罩,竟然培植出了常開不謝的白梅。”
後來陸情軒為她醫治臉上的傷,到如今臉上深刻入骨的刀傷已經痊愈,她不必被毀容所憂心,而死脈也毀了,那些梅樹沒有死脈之靈籠罩,幾日後便一一枯萎衰敗。
那些一直是陸情軒的希望啊,他為她毀了,她怎麽能不對他負責?
“沒想到那麽壯觀的梅花雪景竟然消失了。我欲賞景而不得,只能來尋你了。”幽蘭若眸光盈盈如水流淌,“其實再想想,我喜歡你,喜歡的不是你的身份地位和外在光環,我喜歡的只是你;而我讨厭你的身份地位和外在光環,讨厭的也不是你。我對你的心,一如當初,喜歡的只是你!”
在追求極致或者極端的一類人意識深處,有一個句式是“與其如何如何,不如更如何如何”,現在幽蘭若的想法是,與其已經羞澀,不如更羞澀吧。
反正都羞澀了,何妨更羞澀?
所以一直壓抑在心底情感,終于在這一次小別後,不顧道德廉恥的,全部傾吐了出來。
可惜在幽蘭若告白之後,她沒有接受到陸情軒的感動和投懷送抱。
陸情軒正奇怪的盯着幽蘭若,好一陣,他吐出一句話:“我是問,你怎麽會到千重峰來的?你怎會知道我在此?”
“咯噔!”一聲。
幽蘭若臉上心上所有的羞澀一瞬間被擊得粉碎。她的嘴角不斷抽搐,咬牙半晌,恨恨道:“我在你身上下了鴛鴦蠱,即便相隔萬裏也能……”準确無誤的找到你,還問說出口,幽蘭若突然感覺脖子上一涼,接着一緊,她再說不出半個字。 。
、【47】原諒包容
“你說什麽?再說一遍!”陸情軒夾雜無限怒意和滔天憤恨的聲音響在幽蘭若耳際。
只是她脖子被緊緊掐住,呼吸困難,更無法說話。呼吸越來越難受,意識越來越模糊,陸情軒身上,散發着真實凜冽的殺意,幽蘭若暗恨,她怎麽傻到用陸情軒最大的禁忌去刺激他?
這回,真的要死在他手中嗎?
瑕非不敢置信的看着這一幕,她完全被吓住了,從前軒世子雖然對着別人都是冷面冷心,但面對小姐時總是溫柔細致,而當軒世子面對小姐也變成了冷面絕情時,她似乎不太能接受。
修堯一直跟随在幽蘭若三丈之內,但是幽蘭若剛才走近陸情軒時,示意他不必跟着。所以他現在離幽蘭若足足五丈,根本救之不及。
所有人都沒想到軒世子突然變臉,對幽蘭若發難,但震驚不過一瞬,他們立即舉起了手中的箭,對準陸情軒發射而出。
陸情軒衣袖一拂,所有弓箭頓時在掉落在他身前三尺處。沒有一支箭能近得他身。
聽到“蠱”字,陸情軒确确實實是暴怒了,以至于失去理智,但在危險逼近的一刻他立刻恢複所有理智。
脖子上的鉗制微松,幽蘭若吸進大口的空氣,吸得太猛,空氣不受控制的從咽喉蹿進肺葉,她只感覺一陣難受,本來蒼白的臉立即咳成紫紅。
陸情軒收回大手,眼看幽蘭若無力軟到的身子跌坐在地,他伸出去的手只伸了半寸,随後再次收回,順便退後一步。
幽蘭若突然想笑,于是便也真的笑了。大笑聲飄蕩在千重峰頂,瘋狂而凄涼,所有人,靜靜的看着她。瑕非心中全是擔憂,修堯染了憤怒的眸子狠狠的瞪着陸情軒,但陸情軒一臉漠然,立在一旁,仿若冰雕。
笑了許久,笑得無力再笑,幽蘭若終于不再笑了。她沉默着恢複些許氣力,緩緩擡頭望向陸情軒,“你想殺我?”
陸情軒沉默。
地上的石子咯得手疼,地上冰冷的涼意讓幽蘭若感覺很不舒服,現在她已經恢複力氣可以爬起來了,但她不想起來。
“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做?”幽蘭若阖上眼簾,仿佛不想再看陸情軒,仿佛心底全是難以承受的苦痛。
陸情軒依舊沉默無言。
“我不知道,到底是什麽能讓你變成這樣。那些言笑晏晏、信誓旦旦、情意綿綿,仿佛全都是在夢中。那些賭咒發誓、甜言蜜語言猶在耳,說話的人卻已經翻臉不認。陸情軒,如果殺了我,可以讓這些痛苦結束,那麽請你再擡你的貴手,親手結束我的生命。”
幽蘭若睜開眼睛,視線所及處仍是陸情軒的身影,清華高貴的王孫公子沒有傳世的風流,只有濃濃的生人勿進的冷意。幽蘭若從地上爬起來,再次靠近陸情軒。
下意識的,陸情軒後退一步。
幽蘭若似視死如歸,陸情軒退後一步,她上前一步,眼睛直直的看着他,四目相對,氣息緊滞。
“身份,地位,立場,或者使命,都是借口,你就不能接受,我只是不喜歡你了嗎?”良久,陸情軒冰涼的話語吐出。
“不能。”幽蘭若搖頭,“如果是真的不喜歡我,我不知道會做出什麽舉動,也許是殺了你,也許是從此陌路,但是現在要我怎麽殺了你呢?陌路更不可能!”
“你,為什麽這麽執着。”陸情軒心底苦嘆。他以為以她的驕傲,大約是會持劍相對的,因為對待背叛的人,任何人都有理由去恨,去洩恨,去複仇,去傷害,去殺人。
只是,他低估了她對他的喜歡,她沒有恨,她不恨他,她對他的情意一如當初,哪怕他給了她再多的傷害。
“蘭若,”陸情軒撇開臉,這個名字在無數的日夜,他只敢在夢中喚出,這兩個字含了他多少的愛恨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生怕,再次喚出,他所有的愛恨如奔騰的河水再無法壓制。而今喚出,那些深情厚誼微微波動,似山間的雲霧,飄渺缭繞,他的心微亂。
幽蘭若望着他,眸中的倔強不變,她聽他道:“我的确還喜歡着你,傷害你的那些事身不由己。可那些事确确實實都是我做的,在我喜歡你的時候,尚且能如此傷害你,有朝一日我真的不喜歡你了,會做出怎樣的舉動,你想過嗎?”
“待到那一日,我也未必喜歡你了。我喜歡你的時候你能傷害我,我不喜歡你的時候能讓你傷我一分?”幽蘭若也撇開臉,這樣的對話她不喜歡,這樣的假設讓她難受,“你曾說,喜歡是很短暫的事情。陸情軒,喜歡的時候都不在一起,到不喜歡的時候,豈不抱憾終身?”
陸情軒望着山間蒸騰的雲霧,變幻消散,飄渺不定,他的聲音也染上飄渺:“蘭若,我喜歡你……不,我愛你,超乎你的想象,也超乎我的想象,我從沒想過會如此愛一個人。”
“從前,我的生命唯一的意義是守護東洛,守護陸家的江山,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只有這一個目的。我一直堅定着這個信念,直到看見你的第一眼。我想人世如此多詐,怎麽還會有這樣幹淨的一雙眼睛。那是我第一次對守護東洛之外的事情産生興趣。”
“後來再見你,我才知道,這雙眼睛不是天真不谙世事的幹淨,是看透人世滄桑不為所動的明淨,在那顆小心髒中,有和我一樣對一件事的堅定和執念,不管經歷什麽樣的磨難都不會改變初衷。後來我無數次疑惑,那麽小的小人兒怎麽會有這樣的一雙眼睛,直到現在我也想不通。但當時我只想,将這雙眼睛妥帖收藏,珍視。”
從未經歷情事的他以為收藏一個人一顆心很簡單,卻沒想過如此艱難。
第一次,他恨,因為愛一個人而恨,恨自己的身份和立場,還有一直堅持的信念。但再如何恨,他也無法動搖自己的信念和堅持。
他因為她體會愛,因為她體會恨,她全了他的七情六欲,他卻不能回報她一分情意。
回憶往事,陸情軒身上的冷意難得降下些許。他看幽蘭若的神色溫柔如許,說出的話又絕情如斯。
“直到現在,你讓我再也說不出有一天我會不愛你。但是,即便我這樣愛你,我也不會娶你。”他的聲音隐隐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沉暗,更多的卻是堅定,“你早已想到,我的離開不是因為不愛,所以你窮追不舍,試圖将那些橫亘你我之間的阻礙摧毀。那些阻礙确确實實的存在那裏,現在我告訴你,”
陸情軒向幽蘭若靠近半步,兩人的距離更近,在外人看來,仿佛親密無間。
陸情軒的視線俯視而下,從這個角度,他可以看清幽蘭若眸中所有的波動,他一字一頓道:“幽蘭若,你永遠也摧毀不了那些橫亘在你我之間的阻礙。”
這算是陸情軒的心聲吧。幽蘭若一直安靜的聆聽,她的心境沉靜如水,在陸情軒說出最後一句時,如水的鏡面也未有絲毫波動。
陸情軒說的不錯,她對于一件事,除非己心,任何外物都動搖不了。
“如果,我原諒,包容那些,橫亘在你我之間無法摧毀的阻礙呢?”一個人的心有多寬廣,才能不顧一切的愛另一個人,誰也不知道。
幽蘭若癡癡的望着陸情軒,望着他仿若漩渦的深邃瞳眸,望着那深邃的漩渦中一縷青光破出,旋即破碎,散亂在漩渦中,帶着漩渦消散于天地。
陸情軒轉身,似不能承受幽蘭若的赤忱。轉到一半,他猛地飛身而起,朝着千重峰重重宮殿掠去,幾個縱躍,從千重峰後崖消失。
幽蘭若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安靜矗立,良久,一滴水珠從誰的眼眶浸出,流過誰的臉頰,落入誰站的土地。
這樣很好,不是嗎?
至少,此行讓陸情軒可以正視自己的內心,不再逃避了,值得安慰,也算不虛!
只是,為何心這麽痛?還有,呼吸有點困難。
幽蘭若甩甩腦袋,擡手抹去眼角的水痕。轉身,朝着和陸情軒相反的方向行去。走過二十三步,走到懸崖邊上。青天白日,雲海蒸騰,茫茫天地浩大,一如人心無垠,卻為何容不下兩顆真心相依?是相愛太廣博浩瀚?
連停頓也沒有,幽蘭若縱身躍下。身後,一片驚呼聲連起。
幽蘭若閉上眼睛,不聽不看不想。全身心的感受重力作用下,不斷加快的速度,耳旁的風呼嘯。
陸情軒問她怎會知道他在這裏,其實哪裏有什麽鴛鴦蠱。只是一種比蠱更神奇的直覺罷了。
當初離開晟京城,她臨行前瞥到芳公主送給她的紫龍嘯天珮,一時興起,戴在身邊。第二個月的某一天,她做了一個奇怪的夢,那是一個悲傷而愉悅的夢,夢中所歷,夢醒已忘。
只是從那天開始,當她撫摸紫龍嘯天珮時,會有很奇怪的感覺,想哭想笑,想怒想吼,想殺人想放火。更奇怪的是,每一次在她惱恨陸情軒太潇灑時,她輕撫紫龍嘯天珮後,那種惱恨的情緒就會消失無蹤。
轉而心底浮出更深刻更濃烈的情愫,好似,玉佩中的紫龍,是有七情六欲的,每一種感情,都那麽濃烈,她能感覺到他的感受。而那麽多濃烈的感情,她常常覺得有一種遺失的
後來在江州,她在擂臺上暈倒,醒來後身上換了一身喜服,紫龍嘯天珮就不見了。給她換衣服的是陸情軒,想到芳公主談起陸情軒對紫龍嘯天珮的愛不釋手,她也就沒有追究陸情軒的不問自取。
但後來,陸情軒離開,她竟然能隐隐感覺到紫龍嘯天珮所在的方向。
這一次,也是感覺到紫龍嘯天珮在這一個方向,聯想到之前打聽到的星矢會社總部,她猜想陸情軒是來殺人了。
------題外話------
小龍:喔喔,終于等到我出場了。不用再萬年寂寞空虛冷了~
小珮:……(人家明明賠了你萬萬年~)
小龍:那一對太糾結了,要不要直接放個技能讓他們生米煮成熟飯呢?
小珮:……(我們水*交融萬萬年你也沒看到我的對你的心啊~)
、【48】永不超生
星矢會社,處于大陸最東民風保守的東洛國人民或許很陌生,但是稍微在東陸十三國行走過的人,都很熟悉。
在東陸大地上,許多人對這個名字如雷貫耳。因為星矢會社,是東陸最大的商賈聯盟,也是唯一的商賈聯盟。星矢會社的掌舵人,傳聞是漠國商賈,他富有的家財,可以将整個東陸買十次。
而還有一個傳聞,在少數人中流傳。
衆所周知,當今東陸格局分五方十三國,各國泾渭分明,各制其下,互不侵犯,這是明面上的。據說在暗處,還有無數個看不見的地下勢力。而這些地下勢力,不論大小深淺,都與星矢會社有或多或少的關聯,或得過星矢會社的恩惠,或欠下人情。
星矢會社雖不至于能統管所有五方十三國的地下組織,但若有號令,估計也不會有誰能拒絕。那些散布于天下的人情債一朝聚攏,所蘊含的力量真的是不可估量。
處于這樣的地位,星矢會社将手腳伸到東洛國的第一個據點,護衛怎麽會太弱?陸情軒以一己之力強悍對戰由十八名頂級護衛組成的戰陣,在幽蘭若到來之前,已經戰了兩日兩夜。
雖然幽蘭若及時趕到,沒有以比拼內力枯竭的早晚來決勝負,但是陸情軒也早已是元氣大傷了。
千重峰的後峰,不似前峰的平坦,這是一個微微凸起的小土坡,小土坡散亂的分布着數塊方形巨石,許是當初建造宮殿時剩下的基石。陸情軒站在其中一塊巨石上,仿佛能感覺到巨石承受了萬千打磨,以最完美的姿态将履行最神聖的使命時,卻突遭遺棄的不甘和遺憾,還有隐隐的憤恨。
試問當你歷經數年雕琢,終于成器,亦尋得明主,卻被一朝棄之箱籠,理由是明主沒有可與之搭配的衣衫。又或者苦心孤詣數十載,終于學富五車,打算報效家國,突然有人說你所學一無所用。那種抱憾的悲怆,大抵不是太容易承受的東西。
陸情軒落足巨石的瞬間,便已回轉身,透過重重宮殿建築,花木假山流水,從這個角度,陸情軒竟然可以清晰的看到呆立在廣場中的幽蘭若,看到幽蘭若靜立良久,一動不動,看到山風拂過她的發絲,帶起美麗的弧度,看到她眼眶微微變紅,然後一滴淚水浸出,劃過臉頰的軌跡,仿佛經過漫長的時光,最後落下。
陸情軒看不到那滴淚水灑落的泥土,因為有太多花木遮擋,他伸出右手,攤平掌心,是承接的姿勢,最後,卻什麽也沒接到。
一瞬間,空落落的掌心變得更加空落落。他的心,因為有可容納世間萬物的寬廣,所以在看不見世間萬物時,顯得愈加空曠。
指尖似有雲霧缭繞,因為他看着是如此朦胧的形态。陸情軒是身子顫了顫,退後三步才勉強穩住。
再擡頭,陸情軒眼睜睜看着幽蘭若轉身,決絕的往和他相反的方向大步離開,他終于閉眼,颀長的身軀直直往後躺倒。
他的身後,是懸空的懸崖。懸崖之下,雲霧蒸騰,翻滾不息,似萬年不變的劫難。
如果,真的是劫難,那就讓我,墜入,永不超生吧。
雪色錦衣的男子,張開雙臂,寬大的衣袖迎着逆風的浮力,和主人攤平在一個水平線上,從上方俯視,這似乎只是安詳的沉睡的少年。他惬意的躺着白雲之上,劍眉微皺,不過是嫌棄覆在身上的雲被太厚。
幽蘭若微微蹙眉,高空墜落的刺激似乎只是一瞬而已。
睜開眼睛,無力的看着捆在腰間的鞭繩,幽蘭若很想從腰間抽出一把軟劍将之斬斷。
可惜她不是陸情軒,沒有随時随地軟劍藏身的習慣,所以在想抽出軟劍的時候,也抽不出來。而且,金鱗捆仙索,也不是什麽劍都能砍斷的。
當然,最重要的是,如果這根繩子斷了,她将摔得粉身碎骨。
為了意氣,讓自己斷氣的事兒太傻,她可做不來。
“主子,您下次有驚人之舉可否提前說一聲,給點時間讓屬下等做好心理準備啊!”修堯将幽蘭若放下,猶自驚魂未定。
慢上一息,幽蘭若便可能香消玉殒,這驚魂,沒三兩天,是定不下的,修堯強忍着撫摸小心髒的沖動,幽怨的望着幽蘭若。
幽蘭若打了個哈欠,一邊向之前停在山下的馬車行去,一邊呵呵笑道:“我這正是考驗你們的應激能力啊!”聲線溫軟而妩媚,絲毫看不出她是才受過情傷的女子。
修堯暗贊,伺候着幽蘭若上車歇息,退出車廂靠在一旁等待同伴從千重峰上下來。
千重峰說高不高,也就六七百丈,對于輕功絕頂之輩這點高度完全是小菜一碟,修堯忖度着,軒世子只身一人,應該是藝高人膽大,獨身飛上去的,這樣的輕功,足以獨步天下。他們此次帶來的護衛,主要是擅長攻擊,至于輕功,加起來也及不上軒世子吧?
好在,他們沒有絕頂的輕功,卻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