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決定
從鼎延院離開,江幸玖只覺得夜深了,風也格外的涼,不由裹緊了身上的披風。
這一夜,她夢裏渾渾噩噩,熬到清晨,推開窗戶看着東升的日出,又不自覺地笑了一聲。
笑自己,多少有些矯情了。
原本就是主動算計人的,到最後了才來寝食難安,怎麽看都有些假了。
強迫自己不再亂想,起身到四海院陪着江夫人用過膳,便帶着眉姑三人回了将軍府。
接下來的日子,她沒再去打聽外頭的風聲,只安心待在勁松院裏養胎,日子過的清靜閑适,轉眼就過了一個多月。
北關再次傳來捷報時,帝都城下了入冬的第一場雪。
徐氏受了江昀律的叮囑,來看望她。
姑嫂倆在內書房裏閑話。
“你大哥說,捷報裏稱姑爺砍了闫珩劦一條臂膀,軍中士氣大振,接連數日強攻猛進,已經将燕軍攻到邊線外。自此,大召的領土算是一分不少了。”
“就是,隴南那邊的形勢不太好,不過也不太要緊,入冬了,常理來說,但凡戰火,到了冬日天寒地凍時,都會緩一緩。”
江幸玖靜靜聽着,輕輕點了點頭。
她側卧在竹榻上,腹間和腿上搭了條薄毯,弧度高聳,烏發如瀑,素面朝天,瞧着白皙柔弱,又十分倦懶。
徐氏抿了抿唇,柔聲問她。
“越到最後,就越會不适,眼看離生的日子不遠了,稍有不對,一定要先來派人來知會我們呀。”
江幸玖素手托腮,聞言懶懶一笑,聲音綿軟。
“我知道了,你們一個個,都太緊張了。”
許是因着簫家人丁單薄,簫平笙如今又遠在戰場,她腹中這孩子是他的頭一個子嗣,就顯得分量格外重。
離臨盆的日子越近,身邊的人就越提心吊膽,就連素日裏清疏的簫夫人,都每日派蘇嬷嬷來勁松院慰問兩次。
住在府裏的老孔大夫,更是每日都來請平安脈。
徐氏笑了笑,回頭看了眼在爐子邊添碳的明春,從袖中抽出封書信。
“祖父交給你大哥,你大哥又托我拿給你看的,說是這事,得等你的決定,你看過,好告訴我,我回去與你大哥說。”
江幸玖接過信,低頭看封面,字跡十分陌生,她納悶的抽出信紙,入目落款卻是她的外祖父。
幾乎一瞬間,她就聯想到了什麽。
外祖父寫信給祖父,祖父卻需要她來決斷,這其中有關聯的紐帶,也只有簫大郎的那個遺孤了。
沉下心來,江幸玖将信中內容看了,一時陷入了沉思。
原先交代撫養簫長安的那對姚氏偏枝夫婦,丈夫得了痨病,初秋去世了,那婦人孤身一人,養活親生的女兒尚且艱難,便要将簫長安歸還姚氏本家。
姚家還不吝啬于白養一張嘴吃飯,這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
只是,半大孩子們不知輕重,暗地裏排擠無父無母的簫長安。
更是争執中一時失手,打破了簫長安的頭。
五歲大的孩子,被打的頭破血流,醒來時,眼睛竟是看不見了,人也變得沉郁生僻,姚家是既愧疚又複雜,只能來信試探,是不是把他接回親人身邊。
“妹妹?”
江幸玖半晌沒出聲,徐氏擔憂蹙眉,低低喚了一聲。
江幸玖下意識低嗯,應完才擡眼看她,展出笑顏,柔聲道。
“雪越下越大了,大嫂先回吧,這事兒,回頭我想好了,再讓明春去告訴大哥。”
徐氏盯着她看了一會兒,唉了一聲,起身告辭了。
屋裏靜下來,江幸玖又将信看了一遍。
簫平笙不在,這事兒,是不是該給簫夫人做決定?
簫夫人定然是願意将孫子接回來的。
可之前平笙說過,那孩子不打算接回來了,是想讓他在外頭平安長大,別再跟簫家有牽扯。
江幸玖黛眉淺蹙,将信紙疊起來,低喃細語。
“但那到底是你嫡親的侄子呀,他若在那邊過的安穩也罷了,這不是被人欺負了嗎?這事兒,到底是姚家的過錯,若是再置之不理,豈不是太不應該了?”
這話,也不知是不是她說來說服自己的。
只是念完了,江幸玖舒了口氣,轉頭吩咐明春。
“去趟泰竹院,請婆母過來一趟。”
明春應聲離開。
江幸玖将信收起來,遞給清夏,“收到床櫃裏吧,別給任何人瞧見了。”
“是……”
正是用膳的時候,簫夫人過了半個時辰才到,進門先是關切的詢問了江幸玖的身子,婆媳倆狀似親切的聊了兩句,江幸玖直點正題。
“路不好走,不得已請母親來一趟,實是有事想聽您做主。”
簫夫人慈眉善目笑了笑,端着茶盞側首聽她說。
“是關系到大哥的兒子。”江幸玖舔了舔唇,緩緩說道,“之前平笙派人安排好了的,誰知那頭出了些差錯,孩子受了些傷,那邊便來了信詢問,看是不是給接回來照顧,平笙也不再,這事兒我坐不了主,母親您看呢?”
簫夫人端着茶盞一動不動,眸子裏的光澤淺淺漾起波瀾。
聽她說頭一句時,簫夫人潛意識想到的,是江昀律的兒子。
還沒等她心下奇怪,就聽江幸玖說了後面這些,她一時心下震動,竟是沒能做出反應來。
屋裏靜了一瞬,江幸玖眉眼動了動,細聲喚她。
“母親?母親?”
簫夫人眼睫輕顫,猛地回神,「嗯」了一聲。
她抑制住顫了顫的手,緩緩将茶盞擱下,再看江幸玖時,眼神透出幾分難以琢磨的情緒。
“你是說,大郎……大郎的孩子。”
江幸玖把她的異常當做是,祖母對嫡孫的惦念之情,畢竟簫大郎已經死了幾年了,那孩子簫夫人幾年沒見過,驟然聽到他的消息,失态也是常理。
她淺笑點了點頭,“是大哥的孩子,長安,平笙給他取的名字,原是期盼他一生平安喜樂,所以……”
簫夫人眨了眨眼,顫聲打斷她。
“你說他受了些傷,可是傷的很重?”
江幸玖抿唇,多少有些替姚家自責。
“啊,是意外,傷了頭,眼睛如今不好用了,不過我想,定然是能恢複的。”
簫夫人捏緊帕子,深深吸了口氣,強自穩下心神,卻掩不住通紅的眼眶。
“眼睛不好了……你說得對,只要好好照顧,定然能恢複的。”
“這個孩子,這麽多年我也沒法管問,根本不知道三郎将人送去了哪兒,我……”
她有些語無倫次,看向江幸玖,對上她清澈烏亮的月眸,意識到她并不知道簫平懷不是簫家血脈,更不知道簫長安,自然也就不是簫家血脈。
想到這一點,簫夫人心下複雜又沉重。
她近乎小心翼翼的詢問江幸玖。
“你如何想的?若是将他接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