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她便醒了,由于昨夜一夜無夢,她心裏也無擔憂,所以睡得極好,醒了後精神百倍,匆匆洗漱完後,在北苑的小花圃裏找到了曹璨。他正彎腰松着土,今日難得的是大太陽,周身照在太陽底下暖洋洋的。只是冬季早晨依然寒薄,而他已将外袍褪下只着單薄的裏衣,挽着袖子不知冷得樣子。
霜合攏了攏衣襟,走過去道:“瞧你這樣子,難道不怕冷啊?待會兒感冒了才好看!”
曹璨仰頭一笑,整張臉都似發着光彩,道:“我這身子從小多少苦沒吃?早已風裏來雨裏去習慣了,凍不着!倒是你,才起來是暖和,待會兒站久了就知道冷了!”
霜合看着他有心而發的高興,不覺自己臉上也帶了笑,低頭去看他挖的土,問,“你在擺弄什麽?”
曹璨指了指一旁屋檐下擺着的一盆花,道:“不過是見它的技幹日漸粗了,那盆子早就裝不下了,想把它移到這裏來!”
霜合回頭打量了那盆花,笑道:“多大的事啊,曹大少今日親自動手為花搬家,那才是稀罕事!”聽她打趣他,曹璨也不着惱,愣了愣,像是忽然反應過來似的,道:“倒真是異于平常了!”
霜合臉上的笑意卻是更加深了,幫着他快速移栽完,兩人便往前廳裏用早飯。曹璨已穿上了外袍,高大的身影走在前頭,霜合平視過去只能看見他的背,無端的就覺得心中安穩。
一時在廳上坐了,婢仆送上早膳,因昨夜大魚大肉多了,又兼喝了酒,今晨的早飯交代了準備地尤為清淡。霜合喝了一口粥,用筷子叉起一塊饅頭,用手剝着慢慢吃,忽想起一事,想了一瞬,問道:“你說謹嫔到底是打的什麽主意?”
曹璨被問得愣住,他雖也有疑問,但昨夜到今日都沒來得及仔細去想,匆匆刨了幾口粥,也将那慢頭撕開往嘴裏送,道:“你是女子也猜不透她的想法,何況是我?”
霜合道:“你不覺得怪異嗎?她雖從頭到尾對我表現的毫不在意,可是我卻覺得她至始至終都在關注我,像是我痛苦她便高興似的!”
曹璨道:“想起來,我們不過是在玉津園裏見過一面,那時只怕她連你的相貌也沒看清,我們與她應該沒有什麽大恨。不過,到底是她和皇上在演場戲,還是和燕王,倒也是說不準的!”
霜合想起來燕王,想起昨日他身上陌生可怕的氣息,不由得心中一悸,只覺那樣溫和的一個人,怎麽就能做出傷她的事?曹璨似乎看出了她所想,道:“燕王再謙遜有禮,平淡溫和,他也終歸是個人,人總有自己的喜怒哀樂,他也不會總是隐忍不發!”聽他選麽一說,霜合心裏倒是忽然有了另一番感受,雖然昨夜還在怪他,可此時心裏卻生了一絲憐意。
曹璨忽的将碗重重往桌上一擱,故意板起臉道:“若是現在反悔還來得及,燕王府的門随意都會為你開着!”霜合拿起筷子随意敲着碗,也故意笑說:“我倒是想去來着,就怕某人到時來搶人,非逼得上面辦了你不可!”
曹璨一把将她拉至身前,道:“我現在就把你搶過來,看你還去不去的成!”“無賴!”她笑着推拒他,他反倒将她箍地更緊,一時不查,碗裏的粥打翻,倒了一桌,他也不急着起身,霜合打了他幾下,忽然安靜下來,目光幽幽看向窗外,忽道:“不知道冬琴怎麽樣了!”
曹璨沉聲道:“她不會有事!你先回福滿樓去,我先替你打聽消息!”霜合笑着答好,眼中卻無絲毫笑意,曹璨先将她送回福滿樓,自去宮裏當值。
原是打過招呼的,李榮見她今晨回來也不驚訝,他不知其中驚險,将她如言平安回來,只當自己瞎想了一通。待到晚飯時分曹璨才過來,一進屋便道:“果然是差人送去了,燕王府了的情形我就不得而知了。倒是打聽到了一件事,冬琴如今歸屬于彩蝶坊,坊主是個四十多歲的男子邱老板,很不老實的模樣,今次脫了各種關系才安緋了冬琴禦前獻舞,他原本是圖個飛黃騰達的機會,但當今聖上是何等人?又不是漢武帝,專執尋些‘奇珍異寶’,我看冬琴在此處,必與選邱老板脫不了幹系!”
霜合一臉焦急的聽着,他還未說完話,她已往外走去,曹璨一把拽住她,道“你現在上哪兒去?”霜合道:“找這個老板問清楚去!”曹璨道:“這個老板又跑不了,你這麽着急幹什麽?不如先想辦法見到冬琴姑娘!”霜合一拍額道:“是啊!我真是急糊塗了,可冬琴在燕王那裏,我如今也不好去見他!”曹璨拉住她的手,道:“別把自己打傻了!我待會兒過去一趟,你要一起去嗎?”
霜合連忙點頭,然後想了想,又道:“我馬車裏等!”
當下二人便出門而去,上了馬車,直往燕王府而去。
滿臉貪婪的男子一臉不滿足的不安,見到冬琴來了,又露了一絲笑意,畢竟這個結果總算不錯,也将她剛剛的大膽行為忘得一幹二淨,雖然他剛剛被她吓得差點想逃,此時只笑意吟吟的說:“一會兒過去了,記得我教的,聽到了沒有?”
冬琴冷眼相對,臉上無絲毫表情,邱老板卻覺得一股寒意從心而生,一揮手,只想打發了她快快離去,嘴角只說:“別這麽看着我,跟了那男的有什麽好處?你現在恨我,今後必會知道我的好處!快去吧,別讓人等急了!”
她只是用冰冷的目光看着他,看的他心中發寒,避開了她的眼睛,也忍住一耳刮子打過去的沖動,畢竟臉上露了指痕是個要命的事,忙忍住氣,命人将她匆匆帶走。
冬琴雙腿無力的走着,想着鄱陽湖的湖水,十一、二月的天那樣刺骨,她眼中漸漸有了淚意,有想起了霜合堅定的目光,心中方有了一絲暖意,一絲希望,雖然前路未知,也不覺得那麽兇險了。
出了宮,她上了一輛馬車,馬車往燕王府而去,通行的一個小丫鬟應該是燕王府派來的人,一直守在她的身邊,小丫鬟眉清目秀,話也不多,打過招呼後,見冬琴并不不願意說話,也就一直靜靜的坐在一邊。
下來馬車已有人來開門。她随着小丫鬟走近朱漆的大門,心裏陡然間害怕起來,有些不敢踏足,小丫鬟奇怪的回過頭來,道:“姑娘怎麽了?燕王殿下還在等着!”
聽見燕王正等着她,便更加害怕了,小丫鬟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忙笑道:“燕王殿下最是溫和不過的人姑娘不必害怕!”雖是如此說,她依舊忐忑難安。
身子麻木的跟着她往裏走,一路冰泉叮咚,她也無心看周圍的精致,只覺黑夜之下,周圍似乎格外幽靜,穿過水榭、花亭,來到了一處湖邊。冬琴立在湖邊的船塢前,四下裏只有月色朦胧,一點燈光也沒有,只隐約瞧見船塢的船頭似乎坐在一個人,身上鬥笠披身,靜靜的一動不動,倒像是個假人。周圍忽然也變得靜悄悄了,冬琴側頭一看,原來小丫鬟等人也一并走了。
她忐忑不B安的走上船塢,正在害怕奇怪,只聽那披着鬥笠的人說道:“過來坐吧!”她恍恍惚惚的,隐約覺得是燕王的聲音。她顫顫巍巍走過去,卻不敢坐在他身邊,他一直沒說話,她心裏的不安漸漸少了些,于是便坐了下來。
燕王側目看了她一眼,道:“你認識她?”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冬琴卻立時知道他問的是誰,當下沉吟不答,待心情平複些,方回憶起殿前的點滴,小心的答道:“以前園子裏的姐妹,知心之交!”
此句話後,四下裏又是一片沉默,過了好一會兒,燕王才道:“難怪你肯為她彈琴,她原也是個挑剔的人,卻因着你的琴音如此投入!”他說話溫和,全無半點皇子的氣勢,讓冬琴漸漸放下了戒心,但她一直是個話不多的人,他不說話,她也不願多說。
“她平時喜歡什麽?”他又問。
她微微詫異了一下,道:“喜歡捧着曲譜發呆,常常在琴前一坐就是一整天!”
燕王含笑道:“倒真是如此!”他仿佛早已知道,卻偏偏還是要問她,很喜歡聽的樣子。冬琴也就順着他的話說,雖有些猜不透他的心思,但見他隐在黑夜中的影子很是孤單寂寞。
他笑了笑,又問:“她最喜歡什麽顏色?”
“藍色!”
“為什麽?”
“嗯……”冬琴想了想,不确定道:“只聽她說過,她的母親穿藍色的衣服最好看!”
“她在攬月閣裏安分嗎?”
“不!常常到處亂跑,十天半個月不見人影!”
“我想也是的!”不然,他怎麽會在華蓉山上見到她,怎麽會就那樣上了心呢?若是當初不理會那歌聲,不動心去尋她,不……怎麽可能呢?那樣的歌,那樣的人……
冬琴默默地坐在他身邊,心裏的緊張和恐懼在慢慢地消失,身邊的這個人,有一種說不出的苦澀和孤獨,而且他的心思一點也不在她的心上,反而事事都問着霜合,她心裏雖有大大的疑問,但素來不是愛探究的人,見他陷入深思後不再說話,也就默默地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