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他的運氣不錯,那扇窗是撐起來的
“畫卷甄選?!”
半個時辰後,江府書房內,江逢時父子三人齊齊看向江夫人。
江夫人氣定神閑地端着茶盞抿了一口,緩緩颔首,姿态既高貴又優雅。
江逢時蹙眉,語重心長:“夫人,咱們阿玖的确風華絕代,才貌兼備,但也沒必要,将選婿的事,置辦的像公主甄選驸馬似的排場吧?傳出去,禦史少說要彈劾為夫小半年。”
江夫人垂着眼,不以為然,語聲悠緩。
“做的隐秘一些嘛,不讓外人曉得不就好了嗎?”
江昀翰搖着折扇眉眼流轉,看了眼一臉不認同,卻沒再吭聲的父親,又看向一意孤行,仿佛執意而為的母親,慢吞吞開口。
“這帝都,适婚男子太多了,都要畫下來,少說得耽誤不少日子,況且動靜太大,耳目衆多,它萬事都紙包不住火,哪能瞞得住呢?”
江夫人不清不淡地瞥了他一眼,冷淡道。
“你整日裏不着個家,美其名曰會見文人墨客知己好友,游山玩水尋坊問樓,賣弄那些酸詩濡句好不自在。大半個帝都有文采的世家公子,哪個不與你相熟?畫個畫像,做不來?還榜眼呢……”
江昀翰:“……”
這話他怎麽接?多說一句,母親怕就是要不顧儀态「呸」到他臉上,訓斥他不配高中「榜眼」了。
于是,他默默舉着折扇遮住半張臉,拿眼去睨身邊的胞弟。
江昀傑見狀,挑着眉一臉詫異,說出的話憨然耿直。
“你別看我,我畫技可不如你。當然,結交的世家公子也沒你多。”
江昀翰冷着臉磨了磨牙,真想一扇子拍死這總拖後腿的老三!
像是覺得他冷着臉,一副自己「獨善其身可恥」地神情。
江昀傑眨了眨眼,十分誠懇地道。
“真的,我只跟隔壁簫老三熟,他你也熟……”
“不會講話你就閉嘴!”
江昀翰沒好氣,握着扇柄就要敲他。
“哪壺不開提哪壺!”
知不知道這事端,到底是因為誰引起的?!
憨憨!
——
這日霞光漫天時,傷勢好的七七八八的簫平笙,自宮中應召而歸,踏入府門時,下意識掃了眼隔壁。
一眼瞧見江家府門外,停了輛馬車。
府中迎出個管事的,帶着幾個小厮,掀開車簾往裏看了看,随後點頭,招呼人降了側門欄,讓馬車進去。
簫平笙負手駐足,眼尾上揚的鳳眸裏,墨色漆亮幽深,薄唇輕掀。
“神神秘秘地,可是出什麽事了?”
簫胡握着腰間劍柄,聞言視線順着望了一眼,再看自家主子爺清漠冷峻的側臉,低聲接話。
“是啊,出什麽事了?屬下掐指一算,這江三爺,得有四日沒來串門子了。”
簫平笙默了默,緩緩回頭看他。
心想,是四日,從江昀傑将那些補品帶回府後,就再沒來過。
簫胡端方的眉眼略略迷茫,主子爺看他,是想用眼神傳遞什麽只能意會的信息?
簫平笙沒再開口,淡淡轉身回了府。
簫胡摸了摸後腦勺,跟在他身後也沒吭聲。
主仆倆都是沉默寡言的性子,七拐八拐悶頭往前走。
等簫胡意識到方向不對時,他下意識開口提醒。
“将軍,勁松園往那邊……”
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
簫胡看着頭也不回的健挺身影,面無表情地拍了下自己的嘴,然後默默更上。
半晌,主仆倆熟門熟路進了将軍府西北角的一間空曠院落。
簫胡熟門熟路挎着劍站在院中一口水井邊,看着自家主子爺腳下輕巧一躍,熟稔地鑽到了探進牆頭的那株海棠樹冠裏。
他無奈嘆氣,心道。
這也是托了春夏的福啊,九姑娘院裏這棵老海棠真不容易。
這等秋冬了,連這棵樹都沒得遮掩藏身了,自家主子爺可就太可憐了。
他腹诽感慨的時候,隐在海棠樹上的簫平笙,擡手小心翼翼壓下一枝油綠細枝,視線順着縫隙直直望向那扇洞窗。
今日他的運氣不錯,那扇窗是撐起來的。
他偏愛春夏時節,并非沒有原因的。
因着但凡是好天氣,那個小娘子,她最愛靠在窗邊榻上看書,窗臺上也總會擺個小香鼎。
她極愛看書,往往看到有趣之處時,會慵懶含笑,若是興致不錯,還會看許久。
這樣,他碰對了運氣,就能默默在這裏,看着她許久。
今日她烏發低绾,簪了支白玉簪,清美絕倫的側臉亦十分好看,精氣神看着也還好。
“嗯,府外那馬車,請的并非郎中。”
“她沒生病,這很好。”
簫平笙淺淺勾唇,鳳眸柔和。
少頃,在她黛眉輕蹙時,總算發現了不對勁。
她今日看的不是書,被她随手扔在一旁的,分明是個畫卷。
待到看清畫卷上的東西,簫平笙眉眼一凜,畫的是個面熟的郎君!
他胸膛裏升騰起的不悅還沒來得及燒到腦瓜頂,就發現軟榻上鋪滿了畫卷,畫中人全是年輕郎君。
簫平笙瞳孔微縮,眉眼寒厲,她這是在做什麽?
電光火石間,簫平笙像是想明白了什麽,他再顧不及窺探心上之人的芳容,轉身一躍而下。
簫胡正靠在院牆上,見他下來的這樣快,屬實有些沒控制好面上的神情,驚愕地脫口而道。
“九姑娘沒在?”
簫平笙聞言,擡腳欲走的動作停下,他負手而立站的筆挺,面如寒霜冷着臉下令。
“去請江昀傑來。”
簫胡「啊」了一聲。
被自家主子爺冷冰冰盯了一眼,頓時打了個寒顫,連忙轉身跑了。
簫平笙站在原地緩了緩心神,擡腳大步往書房走去。
腦海裏的思緒千絲萬縷,抽絲剝繭般想要想出個妥當的法子。
陛下只給了他三日時間,三日後天一亮,他就要趕去邊關了。
在走之前,他一定得做些什麽,至少确保她不會在此期間,跟任何男人有牽扯。
江昀傑聽下人傳話,說簫将軍的近衛求見時,正将卷好的畫軸堆在一起。
他瞥了眼廣袖高卷埋頭作畫的自家二哥,輕飄飄念了句。
“我去去就回啊,順便将這些畫好的,給阿玖送去。”
江昀翰嘴裏叼着支細豪筆,一手挽袖一手作畫,頭也不擡地「唔」了一聲。
江昀傑端起托盤快步離開。
到了院門外,瞧見高大健壯的黑衣侍衛,不由詫異「嘿」道。
“什麽急事?還使你親自來喚我。”
簫胡心想,是啊,他也想知道是什麽急事兒?
他跟在江昀傑身邊往前走,視線落在他端着的托盤上,悶聲道。
“反正将軍看起來很急,江三爺,你什麽時候這麽熱衷于作畫了?這是要往哪兒送?”
江昀傑「啧」了一聲,語氣有些不耐煩。
“不該你打聽的別打聽。”
簫胡「哦」了一聲,轉而低聲催促。
“我家将軍等您呢,您吩咐人幫您放去不就得了?咱還是先忙正事兒吧。”
江昀傑心道,這就是正事兒!
為防江家私畫京都适婚郎君們畫像的事傳出去,從始至終都是他們親自動手,他二哥院子裏現今連最貼身的小厮都支配到院門外守着去了。
畫好的卷軸由他和阿玖的兩個貼身婢女來回傳送,看完以後,就在皎月院裏銷毀。
這事兒能不多一個人知道,就絕不多一個人。
若是傳出去了,也是個麻煩。
他想着,煩心的「嗨」了一聲,擡腳踢簫胡。
“少多管閑事,你先回去,爺馬上就來。”
見他堅持,簫胡只得退一步道。
“那屬下在江府門外等您。”
他可不敢獨自回去遭主子爺白眼。
一刻鐘後,江昀傑跟着簫胡匆匆趕到将軍府,才跨進書房的門,就聽裏頭的人冷聲不耐地質問一句。
“怎麽這麽慢!”
江昀傑臉一拉,沒好氣地怼他。
“三爺我忙着呢,抽空見你是給你面子,有話快說!”
簫平笙眉眼冷峻,眸色清冽。
他慣常是一副孤高冷傲的模樣,江昀傑都習慣了。
他自顧自走到桌前,倒了杯茶潤了潤喉。
茶水才順到嗓子眼,就聽那厮冷冰冰道了句。
“忙着給阿玖選夫婿嗎?”
江昀傑猛地嗆住,劇烈咳嗽起來,茶水險些從鼻孔裏流出來。
他一臉驚駭地望着面若冰霜的簫平笙,好容易順過氣來,開口時音兒都拔高了。
“簫老三!你在我江家安插線人了?!”
門外的簫胡聞言,不屑嗤笑。
太瞧不起他家将軍了,分明是自己發現的好嘛?
他總算知道,他家主子爺為啥臉色這麽難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