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帶孩子”
我只想給這個寒假找個暫時的容身之地,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出這間屋子,熬過這個冬天,我就有自己的辦法。
我要走的這件事,總算是說妥了。
☆、黎 明
昏昏沉沉,後半夜似迷迷瞪瞪睡了一小會,媽媽的洗簌聲喚醒了我,睜開惺忪的眼睛,不覺黎明已到來。
我雙手攥緊被子,極力地壓抑着,內心深處一聲聲痛苦的唏噓。
“四齡,醒了嗎?”
媽媽放下手中的毛巾,緩步走近我,坐在床邊,她憂郁的眼神一直盯着我。
“媽”
我心裏一陣酸楚,兩行熱淚浸濕了耳根。
“外面太冷,別走了。”
媽媽撫摸着我的臉頰,用手指輕緩地抹去了我的淚痕。
爸爸照舊打開了廣播,播音員播報新聞的聲音,穿插音樂的廣告聲,劃破了黎明的寧靜,綿綿的旋律使我的內心滋生出更多甜蜜幻想與纏綿的思念。
天已蒙蒙亮。
我起床了。
悶在這間屋子裏,我的心像被繩索緊緊地勒着,呼吸急促,便迫不及待地走近窗邊,伸手“呼啦”一聲,拉開窗簾,擡頭望着淡青色的天空,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遙遠的天際,挂着一倫淡淡的月牙,它凝望着我,像是給我說悄悄話呢。
我寫信告訴齊鵬飛我搬家了,他如果想來,應該能找到。可我今天就要走了,我走後,他來找我,那該有多麽失望。心亂如麻的我,望着月亮,依舊惦念着他。
“四齡,外面天冷,你再好好考慮考慮,要不,就別去你大姐家了。”
爸爸邊說邊吹着茶杯裏的熱氣。
“爸,媽,昨天咱們都說好了,我一定要走,過幾天就回來了。”
我擔心爸爸媽媽改變主意,故意說過兩天回來,其實我就是這裏的一個過客而已,回來還是不回來,都不重要了。
茶杯裏的熱氣散發着,小屋裏充滿了燃燒的氣息。
“我長大了,應該走出去,等我在外面幹好了,我把你倆也接去和我一起住,我帶你們去旅游,你們想吃什麽,我就給你們買什麽……”
我鎮定自若地說出了肺腑之言,說着,說着,竟情不自禁地舞動着手臂,已經忘記了自己還是一個學生。
爸爸和媽媽用真誠,期待的眼光望着我,欣慰的笑了。
“四齡這犟脾氣,看來是改不了喽。”
媽媽淺淺的笑着,步伐都略顯輕盈,一定是我剛才那番振奮人心的話語,說到了媽媽心坎裏。
“既然你非要走,我們也不攔你。”
爸爸看了看手表,把手裏端着的茶杯順手放在身旁的桌面上。
“那我們就走吧,別誤了班車。”
爸爸站起身,一只手伸過去,取下椅子背上挂着的那件黑藍色呢子大衣,熟練地一甩,那件大衣就非常合體地附在了爸爸身上。
那是爸爸最喜歡的一件大衣。
關掉廣播,我們匆匆走出了小屋。
街上行人稀少,空氣裏彌漫着破曉時的寒氣。
我們三人疾步走在馬路上,腳下發出“咯噔咯噔”的聲音,那聲音剛健有力,劃破了靜悄悄的黎明。
“爸,這趟班車,幾點開”
這是我第一次去大姐家,心裏多少還是有些忐忑。
“七點半”
爸爸身材高大,穿着那件呢子大衣,走在空曠的馬路上,很有将軍風度,他回答我的時候,頭也沒有轉過來。
“大姐生活的那座城市,環境還好吧。”
我邊走邊憧憬着大姐的家。
走出哥哥的家,我如同重獲自由的小鳥,或者是逃離獵人追捕的動物,不,不,這些淺薄的語言都不能形容我現在的心情。
腦海裏不時浮現着哥哥喝醉酒後的一幕幕,腳下不由自主地又加快了步伐。
“人家那地方可好了。”
媽媽轉過頭,笑着對我說。她身上那件棗紅色半截呢子大衣,在輕霧彌漫的小巷裏,如天邊的一片晚霞,露出了笑臉,溫暖怡人。
“媽,你以前在大姐家住的習慣嗎?”
我感覺自己就是一只失落的小鳥,總在別人家的屋檐下飛來飛去。
如果大姐家的人,嫌棄我,該怎麽辦?
我的心又開始咚咚地跳。
“我去你大姐家,就是帶孩子,有什麽習慣不習慣的。”
我忘記了我和媽媽是完全不同的兩類人,看待問題的觀點幾乎從來沒有一致過,甚至是對立的。
月亮還在天空挂着,多半的臉都被輕紗遮住了,她像一個羞怯的少女,嬌憨地睡在雲錦中,誰忍心驚醒她的夢。
我故意放慢了腳步,想看看爸爸和媽媽的背影。
爸爸比媽媽高出一個頭,他們并肩走着,黑藍色和棗紅色的絕美搭配,把黎明映照得萬分嬌美。
小時候,沒有電視,爸爸帶我去電影院看電影《孔雀公主》,那畫面,劇情,人物,我至今記憶猶新。
電影散場了,我瞌睡的眼睛都睜不開了,爸爸背着我,趴在他堅實的背上,我甜甜地睡着了。
童年時,我和媽媽睡在一個被窩裏,臉貼着臉,媽媽給我講故事:從前有一個傻子,他的媽媽準備帶他去吃酒席,又擔心別人看出她的孩子是傻子,臨出門她再三叮囑傻子,坐在飯桌上,我用繩綁着你的腳,我拉一下繩,你吃一口。
開飯了,傻子果然聽話,媽媽拉一下繩,他就禮貌地吃一口。
所有的人都誇傻子。
突然,傻子一口接一口地狂吃,嘴裏的飯菜還沒來得及咽下,又夾了好多菜硬是往嘴裏塞。
人們才發現這個孩子是傻子。
媽媽并沒有拉繩子,怎麽會這樣?
傻子實在吃不動了,哀求着媽媽:媽媽,別拉了。
媽媽趴到桌下一瞧,原來是一只大公雞的爪子纏在了繩子上,拼命掙紮。
故事講完後,媽媽問我:你說這個傻子究竟傻還是不傻?
我一腳踩着回憶,另一只腳踏着幻想,在這個心碎的黎明,出發了。
我帶着剪不斷,理還亂的淡淡憂傷,迅疾地走着,好像從一個世界盲目地往另一個世界走。
這些傷心和痛苦是我人生不可回避的,但是痛苦來得有點早,我的人生閱歷還不足以領悟這些傷心和痛苦,因此,我選擇逃避。
逃避就注定要漂浮不定地生活着。
天亮了,一切都漸漸地清晰起來。
☆、開學了
盼望着,盼望着,終于開學了。
開學第一天,陽光暖暖地鋪下來,溫暖灑滿了校園。
“一年之計在于春”一切都像是剛睡醒的樣子,欣欣然張開了眼。
校園裏陣陣春風,吹開了春姑娘的笑臉。
教室裏同學們叽叽喳喳地沸騰着。
“張林,這學期你又開始崇拜哪位女明星了?”雷雪兒俏皮地蹦到張林的座位旁邊,歪着頭問他。
張林個頭不高,他經常穿着白色的球鞋,白色的夾克服,他一定喜歡白色,白色象征純潔,純潔的人才能寫出浪漫的詩。他的發型整整齊齊斜分着,從未淩亂過,遠看上去,特像香港明星黎明,很有味道。
張林有點害羞,他低頭微微笑了一笑,沒好意思說。
“孟庭偉”
郭永聲音洪亮,替張林說出來了。
郭永喜歡點評漂亮女生,自然也喜歡漂亮女明星。這也是我不欣賞他的主要原因之一,他以後肯定是一個感情不專一的花花公子。
“宋四齡,這個寒假,我在家一直琢磨,新學期,宋四齡的發型一定改變了,沒想到,開學後,見到你,讓我太失望了。”
張林的話着實是驚着我了,我上學期幾乎沒和他說過幾句話,見面就點點頭,禮貌地微笑一下,沒料到他對我的關注,也太細致了,他的調皮話,還真讓我心頭一喜。
“我這發型和孟庭偉的一樣。”
和男同學談論這麽輕松的話題,使我沉悶的心情豁然開朗。
臺灣着名女明星孟庭偉,确實留過我這樣的發型,我是實話實說,當然,我怎麽可能和人家那些明星相提并論呢。
“那種齊耳短發都不流行了,現在流行披肩發。”張林望着我的發型,失望地搖了搖頭。
太奇怪了,他嘲笑我的發型,我竟然一點都不生氣,還想和他聊下去。
“聽說你的詩寫得很棒,尤其擅長情詩。”
我也喜歡寫作,張林的詩又一次吸引了我,真沒看出來,他是如此細膩的一個男生,因為他要創作,難怪在觀察的時侯,把我的發型都沒有放過。
我真想看看他的作品。
“我專門給你寫過一首詩”
他的話音落下,“嘩”的一下,我的座位被同學們圍得水洩不通,我如坐針氈,臉色緋紅,恨不得鑽到桌子下面去。
“張林,念念那首詩,讓我們也飽飽耳福。”
“就是的,深情地朗誦一遍”
……
我已經分辨不出這是哪位同學的聲音,對張林僅有的一點好感,蕩然無存。
“四齡,過來”任卓娅站在講桌上,喊着我的名字。
她簡直就是我的救命恩人,雪中送炭,雨中送傘。
我喘着粗氣,擠了出來,踉跄地走到任卓娅身旁,感激地和她握了握手。
“哎呦,疼死我了”我被任卓娅擰了一下。
“別聽張林胡說,我看你這發型挺好的。”她壓低聲音,趴在我耳邊,悄悄地說着。
我示意任卓娅小點聲,別在教室議論張林,萬一被他聽見了,會引起誤會的。
任卓娅根本不理睬我的暗示,把聲音壓得很低很低,只有我和她可以聽見。
“上學期,晚自習的時候,教室裏只有我和他,他從口袋掏出一個泡泡糖。”
任卓娅故意停頓下來,不說話了。
這死家夥竟然用這個泡泡糖來吊我的胃口。
“掏出一個泡泡糖,接下來怎麽了?”
我急了,用手捏住她的胳膊,又回頭望了望張林,擔心被他看見或聽見。
“回宿舍再告訴你。”
“不行,你這死鬼,我現在就想知道。”我拉着任卓娅不松手,她使勁拽,我使勁抓住,幾個回合後,她拿我沒轍了。
任卓娅故作神秘,環顧了一下四周,湊到我耳邊,用另一只手掩護着。
“他掏出泡泡糖,把泡泡糖掰成兩半,一半放進嘴裏嚼着,一半原用紙包好,裝進口袋裏。”
“我以為多大的事呢,搞得神秘兮兮的。”
我松開手,任卓娅揉了揉胳膊。
“這麽小氣的男生,能寫出什麽佳作來,瞧你剛才對他興致高的,我都看不下去了。”任卓娅說完,不屑一顧地轉過頭,再也沒說話。
“我是對他寫得詩興致高,不是對他興致高,這是兩碼事。”我極力解釋着,任卓娅就是不說話。
我只好省些唾沫,故作沉默不語姿态。
一個泡泡糖确實不足挂齒,可是他把兩毛錢的泡泡糖掰成兩半,分成兩次吃,是有些耐人尋味。
生活裏,作者如此摳門,作品裏能表現出什麽類型的風格呢?真不敢往下細想。
同學們還在滔滔不絕地說着寒假裏的熱鬧事。
回憶起寒假,我恨不得閉上眼睛,把自己封鎖在一片黑暗之中。
我閉上了眼睛,幾秒鐘之後,我又睜開了,萬一被同學們發現,我大白天在教室閉上眼睛,雷雪兒一定會打破砂鍋問到底,這豈不是上演了一出“此地無銀三百兩”的鬧劇。
我假裝剛才眼睛疲乏,用雙手揉了揉眼皮,不經意瞟了一眼窗外,一個熟悉親切的身影,映入了我的眼簾。
羅飛坐在窗邊,凝望着窗外。
春天的太陽,像一朵盛開的紅玫瑰,精神抖擻,紅光四溢,把整個教室照的通亮。
我抿着嘴,弓着腰,蹑手蹑腳地走到他座位旁。
“羅飛,你假期去哪裏打工了?”我悄聲細語地問他。
他不慌不忙地轉過頭,看見我淡淡地笑了一下。
“我幫別人賣水果。”
他不善言談,說話的節奏總是比我慢半拍。
“老板沒給你發工資嗎?臉拉這麽長。”
“發了,我的臉本來就長。”他用手故意摸了摸帥氣的臉。
“那你為什麽悶悶不樂。”
“我樂着呢。”
“我怎麽沒看出來你樂着呢?”我的語氣有些急促。
我說這麽多話,就是等着他問我寒假是怎麽過的,他就是不問。
“你怎麽了?”他總算是看出了我有心事。
“你猜?”
“猜不出來”
“你就沒猜,當然猜不出來。”對木頭說話,就要一針見血。
“我猜了”他憨憨地笑着。
我的唇角不自覺地微笑了一下,真是無語了。
春光穿梭于我們微隙的氣息之間。
他望着我,慢慢地站起來。
“四齡,你是不是有什麽重要的事要告訴我。”
我揣着空蕩蕩的心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他莫名其妙地盯着我。
我把眼光移向別處,不再看他,靜靜地等待着班主任給我們發的新書。
這學期的新書,會是什麽樣子的呢?我期待着。
開學第一天,我在新本子上寫了幾句話:我想摘一朵春天的陽光,把這束陽光制成書簽,夾在我的書縫裏,每當我打開書本時,就會有溫暖入懷。
☆、奮起
“四齡,你的書領齊了嗎?”王一輝風塵仆仆地進了教室,身上帶着初春的寒氣。
他徑直往我這邊走,好多同學随着他,把目光移向了我。
“領齊了。”見到他,我很高興,然而心裏的喜悅并沒有從嘴角流露出來。
“今天忙了一天。”他在我身邊的座位上坐下來,深深地舒了一口氣,随手拿了一本我的新書,翻閱着。
“誰讓你是班長呢?”我轉過頭看他,忽然眼睛像被火燒了似的,灼熱難耐,迅速把頭轉了回來,心撲騰撲騰跳了幾下,很快恢複了平靜。
我以為他在一旁專心地看書,誰料到,他看書竟然是假裝的,眼睛的餘光一直在看我。
他見我不知所措,用書捂着嘴嗤嗤地笑了。
“小心唾沫噴到我的新書上面。”我瞄了他一眼,示意他愛護我的新書。
“什麽叫唾沫噴上面,說話斯文些,行不行。”他說完捋了捋筆挺的風衣,昂首挺胸。
我伸手拿過了那本新書,愛不釋手地摸了一遍,在我的眼裏,它不是一本新書,它是我人生的希望,新的起點。
“以後對我這麽紳士的男生,不能用如此粗俗的語言。”他嚴肅的有些深不可測。
經過一個寒假的休整,他越發成熟了。成熟的近在咫尺,卻讓我遙不可及,看見他,心裏有了疲乏的倦意。
“你這個寒假怎麽過的。”他問我的時候,眼睛四處張望,似在尋找着什麽。
“度—日—如—年”我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裏擠了出來,這字像有百斤重,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想起寒假,心如抛到了地窖一般冰冷。
“你好像變了。”他感受到了我的溫度。
“你也變了。”我不适應他那種不可靠近的傲氣。
窗外的月亮,蒼白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