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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四齡
作者:思齡
內容介紹:
有一種奮鬥,叫靠自己。
沒有靠山,自己就是山。
不羨慕別人的財富事業,因為一切都要付出代價。
生活,你播種什麽,就會收獲什麽。
活着,就得逢山開路,遇水架橋。
活着,除了堅強,別無選擇。
标簽:女強 現代 都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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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歲了
1990年,我考上了子陽縣燕亭鎮燕亭中學。
9月,紅豔豔的蘋果扒開綠葉往外瞧。
今天,是燕亭中學開學報名的日子。
清晨,公雞的啼鳴聲,打破了村莊的寧靜。遠處不時傳來馬牛羊狗的叫聲:“咩咩……”“哞哞……”“汪汪……”漸漸地,又聽見村民們的腳步聲,說話聲……
新衣褲,疊得整整齊齊,放在枕頭旁邊,我強忍着心底那份喜悅,揉了揉睡意朦胧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拿起衣褲穿上。
又蹲下身,在床底抽出一個嶄新的鞋盒子,這是我考上高中的獎品——一雙黑色女式半高跟新皮鞋。昨晚沒睡好,都是因為惦記這個禮物。
我光着腳,迫不及待地穿上這雙新皮鞋,屏住呼吸,試着走了幾步,突然,自己個頭長高了一大截,隐隐感覺到大家閨秀走起路來那種慢悠悠的神韻。
十五歲了,這是我第一次穿皮鞋。
我推開窗戶,一股清新的涼氣,迎面撲來。
我又神氣地走到鏡子前,仔細地瞧着,鏡子裏的我,是個漂亮的女孩。光滑細膩的鵝蛋臉像剝了殼的雞蛋,一雙烏黑的大眼睛是那樣的清澈透明,薄厚适中的嘴唇微微向上翹着,給整個臉龐增加了幾分可愛,黑亮俏皮的齊耳短發,顯得朝氣蓬勃。
今天是個好日子,洗簌完畢,該去新學校報名了。
“媽媽,我上學了。”我哼着小曲,推着自行車準備出家門。
我家離學校有三裏路,因為我不住校,所以上下學,必須騎自行車。姐姐們淘汰的自行車送給了我,我看有六七成新,也就不嫌棄了。
“噢!吃點再走”廚房裏傳來媽媽的聲音。
媽媽說話聲音很高,所以嗓子經常沙啞。
“把這個帶上。”媽媽從廚房裏走出來,遞給我兩個煮雞蛋。
她的眼睛笑成了一條縫,嘴巴彎彎的像一根豆角。
“不用了,我去鎮上吃豆腐腦。”
媽媽生氣了,眉毛豎了起來。
“好吧,好吧,拿上。”我雙手接過媽媽的煮雞蛋。
媽媽笑了。
“再見,媽媽”我像小鳥一樣飛出了家門。
回過頭時,媽媽平靜充滿暖意的目光,溫柔地目送着我。粗糙紅潤的臉龐上爬着幾條皺紋,黑色的短發中,點綴着幾根白發。
小鎮的喧鬧引起了我的好奇。
農副産品集市高潮剛過,賣主們各自整理着攤子,陸陸續續地散去。
鎮上的人們來來往往。
我找了一家飯館,要了一碗豆腐腦一根油條,開始嚼着新的一天。
鎮上居民的住宅很有特色,他們把房子刷成象牙白或粉色,淺藍色的,多彩的房子一個挨一個,組成彩虹一樣的小巷,彎彎曲曲,又如一條條彩帶飄在小鎮的每一個角落。
不高的樓房臨街而立,錯落有致,鋪面裏琳琅滿目的商品,看得人眼花缭亂,對我這個土生土長的農村孩子來說,小鎮的一切都是那麽新鮮。
學校報名結束後,我決定在鎮上游玩一圈,熟悉一下這裏的地理環境,畢竟從今天開始,我也算是這個小鎮的一員了。
小鎮的居民都偏愛花草,每家的庭院裏陽臺上,都栽着美麗的花,高貴飽滿的牡丹;激情的玫瑰;競相開放的月季;庭院裏火紅的一片太陽花,如一個紅色的地毯,典雅而喜慶。
有些居民家還搭起了葡萄,牽牛花,葫蘆等等的綠色藤架,這些植物葉子極其肥大,莖塊飽滿,枝條到處抽出,藤蔓和垂葉覆蓋了房頂,霸占着陽光。
我幻想着,坐在花園旁看書,每天和植物說幾句話,像老朋友一樣,把悄悄話輕柔的傳送給它們。那該是多麽怡人的一種意境啊!
遺憾的是我的媽媽一點也不喜歡花草,沒有綠色的家,自然很單調。
逛了一上午,自行車輪子不聽使喚地到了家。
“媽,今天做的什麽飯?”這是我每天進家門必須問的第一句話。
“四齡,別進屋,到廚房裏來”媽媽從廚房出來朝我擠了一個眼色,神秘地笑了。
廚房的鍋裏煮着雞,“咕嘟咕嘟”冒着泡,香氣撲鼻,我已經預感到,家裏一定有喜事。
“四齡,以後放學回來,先進廚房,再進屋……”媽媽話音未落,我就急切地問:“為什麽?”
“這是咱們這裏的風俗習慣,外面有寒氣,家裏多了一口人。”
“嫂子生了”我高興地愣住了,腦海裏浮想聯翩,侄兒的摸樣如幻影般在我眼前飄來飄去。
媽媽微笑着點點頭。
我驚喜地跑出了廚房,直奔嫂子房間。
“四齡,進來看看你的侄兒。”嫂子聽見了我的腳步聲,在房間裏叫我。
嫂子王英萍和哥哥宋傑都是子陽縣面粉廠的工人。兩人同歲,自由戀愛,平時也不常回家,他們結婚那天,嫂子就說,無論她以後走到哪,都舍不得她的娘家媽。
嫂子,個頭只有一米五六,但天生麗質,倒也顯得嬌小妩媚。因為生孩子需要老人照顧,已經回來住好幾天了。
我掀起嫂子房間的門簾,輕緩地挪着腳步,近前一瞧,侄兒渾身被小被子包住,還用繩子紮緊,一動不動,像個沉靜的小哲學家。兩只眼睛閉得緊緊的,像兩條線,我忍不住親了一口。
我和嫂子相互看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媽媽端進來一碗雞湯,遞給嫂子:“趁熱喝,多喝雞湯奶水多,別餓着我的小孫子。”
嫂子臉上的幸福都快溢出來了,柔聲柔氣的接過碗:“嗯”。
“我的雞湯呢?”我瞪大了眼睛問媽媽。
“雞湯是專門給你嫂子熬的,給你的飯留着呢。”媽媽說着走出了屋。
我心裏一陣酸楚,像從懸崖上摔下來一般疼痛,疾步走出了嫂子的房間,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
小時候,我盼着下雨,因為只有下雨,媽媽才不去地裏幹農活,才有時間陪我,我依偎在媽媽的懷裏,聽媽媽講故事。至今想起,都有一絲甜意籠罩心頭。
媽媽怎麽突然變得這麽不在乎我呢?
随便吃了幾口飯,我就悶悶不樂地回房間看書了。
“四齡,洗尿布去。”媽媽站在院子裏,沖着我的房間,大聲使喚着我。
剛剛憋了一肚子的火,還沒發呢,媽媽又給我找事。
“我不去,我還看書呢?”我躲在房間裏不想看見媽媽,一股無法控制的憤恨的情緒,在心裏翻騰。
“家裏忙成這樣,也不知道幫着幹活。”媽媽提高了嗓門。
“嫂子喝完雞湯,舒服地躺着,讓我洗尿布,憑啥?”心裏那股怒火,像火球一樣在胸膛裏亂滾,終于沒能忍住,我說出了氣話。
“今天沒作業,洗尿布去。”媽媽繼續喊着。
“我還要預習功課呢。”氣得我渾身的血往臉上湧,
“洗完尿布,再預習,不影響。”
“有影響。”我不甘示弱,牙齒咬得咯咯響。
“學習好不好,不在這會兒功夫,農村孩子,沒有不幹活的。”媽媽真的生氣了。
“我今天就不洗尿布。”我的腦袋像被什麽東西壓着,快要破裂了。
“你再犟嘴。”媽媽提着掃帚氣勢洶洶地進了我的房間,眼睛瞪得渾圓,臉爆炸似的發紅。
“你打吧,打死算了。”我心裏膽怯,但不想屈服。
“你給我等着,過一會,家裏來人,等我閑了,再收拾你。”媽媽果然用掃帚狠狠地抽了我兩下,還撂下幾句狠話。
望着她帶着兇氣的背影,淚花又一次模糊了我的視線,眼淚像雨點一樣落下來。
在農村,家裏如果生了男孩,那可不是一件小事。在媽媽心裏,這個剛出生的孫子比她女兒重要一百倍。
我挪着酥軟的步子,腳下像踩了棉花,真想找一個僻靜的地方,抱着大樹,咬幾口。
井裏的水透心的涼,我不情願地搓洗着尿布,淚水也被搓了出來。
☆、月亮的故事
每天放學回家,除了給侄兒豆豆洗尿布,還要煎牛奶。
豆豆出生四十天,嫂子就上班了,媽媽全職照看孫子。
屋內傳來豆豆的哭叫聲,他一定是尿床了。
豆豆尿床後,他會睜着眼睛,先觀察一下,看到幾分鐘後,還沒人主動換尿布,就放出一聲由輕到強的哭腔拖音,接着就節奏強烈起來,直到驚天動地的大哭。
遇到這種情況,我不僅給豆豆換尿布,有時還給他換套新衣服,最後把小臉洗一洗,做完這些,豆豆都快被我翻暈了。他極其不情願,兩只手抓我,眼睛呆呆的,撅着小嘴,好像傻了許多。
最不能讓我容忍的是他半夜還要喝一頓牛奶。媽媽總是半夜叫醒我。
我搖搖擺擺地起來,先熱牛奶,再把熱牛奶倒進奶瓶,加點白糖,溫度适中時,把裝滿牛奶的奶瓶遞給媽媽,一頭栽進暖被窩裏,恨不得一輩子都不出來。
同學們都取笑我,整天抱着孩子,真是另類。
媽媽經常偷着給侄兒做好吃的,煮豬肝,炸小麻花……即使我發現了,想吃,要着吃,也會被罵一頓。然後,媽媽當着我的面,哄着,追着豆豆吃。仿佛我根本不存在。
爸爸每個月的工資,都會拿出一部分,供豆豆專用。
日子就這樣從指間一溜煙地滑過去了。
豆豆已經一歲了。
中秋節這天,天空仿佛被海水洗過了,朵朵白雲如羽毛一般輕盈。
這是一個特殊的中秋節,二姐和三姐都把男朋友帶回家,若這兩樁婚事成了,這兩個重量級人物對我們這個家庭可是影響深遠。
中秋,給人一種心境的安歇。
哥哥和侄兒臉貼着臉,說說笑笑地在院子裏打鬧。
豆豆剛過一歲生日,長得特別惹人喜歡,大腦門,高鼻子,一雙跟他媽媽一樣漂亮的黑眼睛。那雙胖胖的小手像藕芽似的,手背上有幾個深深的小坑。
哥哥是爸爸媽媽唯一的兒子,他的長相像舅舅,性格和爸爸完全不同。二十多歲,中等個頭,濃密的眉,高挺的鼻,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張揚着男人的潇灑。
“叫爺爺”我把豆豆放進爸爸懷裏。
爸爸坐在藤椅上,一邊看報紙一邊喝茶。
爸爸身材高大,結實的像一堵牆似的。他的頭發已經全白了,那雙溫和的眼睛總是閃爍着慈祥的光芒。爸爸喜歡寫作,村裏人都說他有才氣,雖然沒有什麽名氣,可他對學習和寫作堅持不懈的精神,很讓我佩服。
“爺爺”豆豆一把抓破了爸爸手裏的報紙。
爸爸不僅沒有生氣,反而高興地臉上笑開了花。
爸爸把豆豆的小手指抓住咬了一口,像個老頑童似的一邊問一邊打着笨拙的手勢:“眼睛在哪裏?”
豆豆立刻把眼睛眯得很小,留一條小縫觀察着我們的表情。
“鼻子在哪裏?”爸爸裝成怪獸的聲音問。
豆豆神氣的摸摸鼻子。
“嘴巴在哪裏”哥哥忍不住了,也來湊熱鬧。
豆豆把舌頭伸出來,左搖右舔,逗得我們哈哈大笑。
爸爸回到家,有空閑就看書,看報紙,有時心情好,也會和我們聊聊寫作的話題。
虛掩的大門被推開了。
“爸,媽,我們回來了。”二姐推着自行車,車頭上挂滿了袋子。
二姐身材苗條,白皙的手腕上戴了一個漂亮的镯子電子表。時髦的卷發,奢華精致的裝扮,讓人感覺不出半點多餘和累贅,似乎她本來就應該穿成這樣。
“四齡,快來幫着提東西。”三姐說着遞給我幾個手提袋。
“哇!燒雞。”我聞見香味,忍不住喊出了聲。
豆豆也聞着了,用小手指指着裝燒雞的袋子。
“都回來了。”嫂子手裏拿着正在洗的菜,水滴“滴滴答答”灑落了一地。
“二齡,三齡,快讓客人洗一洗,準備吃飯。”媽媽仔細打量着這兩個年輕人,一副深思的樣子。
“這是我爸,媽,哥,嫂子,小妹四齡,豆豆”二姐把小夥子拽住挨個介紹。
他神情并不緊張,舉手投足間,落落大方。中等個,方臉,像個男子漢,野氣中帶點清秀,和氣中隐藏着幾分精明。他就是二姐的男朋友李強。
“叔叔阿姨好,哥哥嫂子好。”
“妹妹好,看上去很聰明。”
“小朋友好。”他捏了豆豆的臉蛋,豆豆雙手捂着臉,嘴裏吹着唾沫泡。
他和爸爸哥哥握手後,還誇了我,讓我覺得這個人挺有意思。
“這是王雪奇,我——男朋友。”三姐羞答答地說,用胳膊肘碰了一下他。
“伯父好,大——大—家好。”王雪奇像觸了電一般。
王雪奇,矮個,小平頭,一臉“憨相”。
他兩手使勁搓着,哥哥主動過來握手,這才給他的手找到了地方。
三姐是我們姊妹四人裏個頭最高的,白白嫩嫩的臉上灑了幾顆淡淡的雀斑,倒增添了幾分穩重。
農村過中秋節很隆重,每家每戶都要做一頓豐盛的午餐。
我家也不例外,媽媽和嫂子一大早就進了廚房,添旺竈火,土豆,南瓜,粉條……各種菜肴的香味和縷縷炊煙飄出小院,令過路的人不由自主的放慢腳步,猛吸上幾鼻子,才肯離去。
大姐和大姐夫在遠方城市工作,大姐已有三個月身孕,前幾日來信說,中秋節不回家。
一家人很難這麽熱鬧地聚一次。
“開飯了”嫂子兩手端了一盤熱氣騰騰的菜。
“嫂子辛苦了。”
李強站起來,小心地接過嫂子手裏的盤子,放在飯桌中央。
王雪奇看見李強站起來,他也不好意思地站了起來,沖着嫂子幹笑了幾聲,又坐下了。
我撲哧笑出了聲,三姐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飯桌上說笑聲不斷,半天我插不上一句話。
“別說話了,快點吃,還要做月餅呢”
他們談論的話題,我一點也不感興趣。
“哦,差點把這麽重要的事給忘了。”我以為媽媽會瞪我一眼,沒想到她今天心情這麽好。
“快點吃,不僅要做月餅,還要看月亮呢。”二姐也着急了。
飯桌上沒有說話聲了,全家人都埋頭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每年中秋節,吃完午飯,媽媽都要做月餅。
媽媽做的月餅很新鮮,外觀像點心,餡很特別,主料是紅糖,芝麻,花生仁,果仁,葡萄幹,青紅絲,平底鍋裏烙出來,外焦裏嫩,味道清香,剛出鍋的月餅,又軟又酥,真讓人垂涎欲滴。
忙碌了一天。
天空漸漸地蒙上了一層黑紗,黑裏透藍,點點星光閃爍着,月亮又圓又亮,好像還在走路呢?
“月亮出來了。”我驚喜地喊着,仿佛遇見了久別的故人。
全家人聽見我的喊聲,陸陸續續地站在院子裏,仰頭望着月亮。
“貢月”媽媽往年說“看月亮”,今年改口成“貢月”,我真有點接受不了。
哥哥和王雪奇擡着桌子,很快我們就在院子裏擺好了桌椅。
三姐把月餅和水果也擺好了。
“我小時候,吃樹皮,煮皮帶吃,看看現在,生活多好。”爸爸指着桌子上的月餅和水果盤。
樹葉“沙沙”響,好像在譜寫秋天的夜曲。
“爸,最近有什麽新作品嗎?”二姐吃着月餅問。
“爸,您可千萬別寫,‘從前有個老員外,老員外有三個女兒,三女兒的女婿是個傻子……’”三姐磕着瓜子,滿臉的哭笑不得。
王雪奇的臉通紅。
“沒說你。”三姐忽然意識到了什麽,拍了一下他。
王雪奇憨笑了一聲,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白得像剛剛取了皮的杏仁。
“你說對了,最近我就在創作這個故事。”爸爸神情自若。
“爸,你真沒聽懂她倆那話裏有話。”我為爸爸打抱不平了。
爸爸從沒進過學堂,通過自學,才會寫字,認字。說實話,爸爸的寫作水平一點也不高,作品從沒發表過,但他一直不放棄,這種堅持的精神,我很欣賞。
小學時,爸爸經常批閱我的日記。用紅筆劃好多圈,寫好多小字。
“宋傑,要珍惜工作機會,多看書,多學習。這對你以後有好處。”每當談論到學習的話題,爸爸總要叮囑哥哥幾句。
“看報紙,看書,我頭就疼。”哥哥不屑一顧的看了爸爸一眼。
“多學習沒壞處。”爸爸喝着茶,無奈的搖了搖頭。
“爸,你的愛好,我沒一樣喜歡的。”哥哥不耐煩地說。
“這孩子,從小就淘,三歲時,把一枚紐扣吃進肚子裏。”爸爸的臉上露出了對哥哥小時候的回憶。
“嘿嘿”哥哥害羞地笑了。
“四歲那年,剛下火車,就在火車站廣場上飛跑,‘啪’甩了一個嘴啃泥。”
“年輕人,要珍惜現在的好生活。”
“伯父,我們一定努力工作,好好學習,不辜負您老的期望。”二姐的男朋友李強不愧是老師,能說會道。
“我敬您一杯。”他站起來說。
“我——也敬——您老一杯。”王雪奇也端起了酒杯,嘴笨拙的像鹦鹉學舌。
“幹杯”爸爸一聲令下,大家一飲而盡。
☆、雨季
李強和王雪奇的一言一行都合體而讓人信賴,全家人都非常高興身邊能有這樣溫和說話的人。
又到了一年踏青的時節,正在拔節的麥苗兒,像綠色的地毯,厚厚的鋪在田野上。
下了一場雨,把天空洗得更藍,把樹葉和草洗得更綠。
雨水把鄉間小路攪成了泥巴,泥巴像膠水一樣粘着。我穿着雨鞋,一步一個坑,踏一腳,再抽出一腳,艱難的走着。
終于到家了,我長出了一口氣。
“四齡,回來了。”媽媽神色匆匆。
“嗯”我累得說不出話來,只輕輕應了一聲。
“你大姐生了,是個男孩。我得去照顧幾天,你一個人在家裏,晚上把門關好。”媽媽已經開始收拾衣物。
有了外甥,我心裏也一陣高興,可是這份喜悅瞬間就消失了。
“你走了,我一個人住在家裏?”我感覺自己沒有聽清楚媽媽剛才說的意思,吃驚的好像在懸崖邊上突然摔了一跤。
“你大姐,離家遠,生孩子是大事,那邊沒個親人,我必須去,看看就放心了。”我覺得自己正在往懸崖底下墜。
媽媽做的任何決定,從沒有和我商量過,我已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豆豆呢?”我像拽住了懸崖邊的一根藤,我希望媽媽留下,但又不敢直說。
“他姥姥領走了,周末,你爸爸他們就回來了。你可以找個同學和你作伴,放學後,買着吃,過一陣,我就回來了。”看見媽媽既親切又陌生的身影,心裏委屈的想哭。
我了解媽媽,此時此刻,無論我說什麽,做什麽,都不可能留住媽媽。
我雖是個孩子,但我的生活裏沒有體驗過“撒嬌”是一種什麽感覺。我羨慕我的同學,他們至少擁有完整的母愛。
我沒有能力改變這個冷酷的現實,我更不敢奢望媽媽的改變。
“我走了。”媽媽丢下一句話,連頭也不回一下。
我雖然站着,可心裏卻像跪着一樣乞求,臉上浮現出古怪而尴尬的表情。我絕望地轉身跑回屋,心裏如波濤般翻湧,心口忽然間被巨石堵塞,喘不過氣來。
雨依然緩緩地下着,我呆坐着,讓雨水伴着淚水清洗着回憶。
這一年的夏天,天氣特別熱,雖是農村,白天像蒸籠悶熱的讓人受不了,太陽很毒,曬得人快要昏過去。
自從豆豆出生,我一直是抱着孩子玩,同學們嫌棄我是累贅。現在我必須重溫不抱孩子玩的快樂。
媽媽不在的日子,我決定玩個痛快。
玉米在夏天都長得很高大,比一個人還要高。
傍晚,我們約好村頭玉米地見面。
我的同桌——李一晨,性格開朗,俠客味十足,她的頭發有一種活潑的,鮮明的風格,這是她身上最美麗的部分。
我倆在學校形影不離,好多男生想故意接近她,都來巴結我。我從不給那些油腔滑調的男生搭橋,這群調皮蛋給我
起了一個外號:“冷美人。”
因為長得虎頭虎腦,所以都叫他虎子。虎子幹什麽事都不行,就是聽話。
我們三人是死黨,高中學校特別流行這個。臺灣歌唱組合小虎隊,就是我們的偶像。有些同學,崇拜的快要瘋了。
趁着一晨和虎子不注意,我鑽進玉米地,故意躲起來。
我屏住呼吸,好像在密林裏一樣,只看得見玉米葉條,滿眼都是光閃閃的玉米葉子,綠油油的,長長的,彎彎的,葉條起伏的像波浪那樣。
“四齡怎麽不見了?”虎子說起話來,節奏很慢,聲音圓厚。
一晨抿嘴一笑。
“聽我指揮”她壓低聲音對虎子說。
“好好瞧着,我怎麽找,你就怎麽找。”一晨又叮囑一句。
“明白!”
“準備行動”一晨打了一個手勢。
“刷,刷”撥動玉米葉子的聲音。
不到二分鐘“咯嚓,咯嚓”聲音很大,虎子粗笨的身體被玉米杆拌到了,爬在地上,還壓斷了一長溜玉米杆。
“瞧你幹這事?瞧你幹這事?目标暴露了,讓你腳步輕點走,非要勾着走。還‘明白’,你明白什麽了。”一晨劈頭蓋臉地數落起虎子。
我實在忍不住“哈哈”笑起來。
“四齡,出來,出來,虎子匍匐前進着呢。”一晨雙手插在腰間,擺出妖嬈多姿的神态。
“虎子,你執行任務也太不謹慎了。”我的腰都快要笑彎了。
虎子坐在玉米地裏,似笑非笑。
“四齡,我昨晚看瓊瑤小說,看到天亮,眼睛都哭紅了。今天困乏的不行,你還有精力玩這個。”一晨話沒說完,口張的不停。
我們三人相視,一陣狂笑。
遠處,一只鳥在怪聲的叫着,周圍非常寂靜,偶爾傳來青蛙呱哇呱哇的叫聲。
“鬼來了”我們三人齊聲大喊,跑得飛快,就像什麽怪物跟在身後似的。
烈日炎炎,火輪一般噴着火舌。
快高考了,我除了寫詩,寫感想,根本無心複習。
心,不知道在哪裏;課,好像聽進去了,又好像沒聽懂。
“知了,知了”在樹枝上叫個不聽,吵得我心煩意亂。
“四齡,快高考了,複習的怎麽樣?”爸爸周末回家總會問問我的學習。
“就那樣。”我無精打采地回答,因為我不知道高考對我的人生意味着什麽。寫作只是我的興趣愛好,若要問我學習為什麽,我不會表述。
“我媽媽什麽時候回來。”分開這些日子,我真想媽媽了。
“你大姐的孩子是先天性氣管炎,剛生下來,就打針吃藥,你大姐天天哭,你媽暫時回不來。”爸爸一臉擔心。
“有生命危險嗎?”我的神經也繃緊了。
“病危通知發了幾次,有時吸氧,有時搶救,病情不穩定。不過那小家夥飯量不減,一個病房孩子的奶,全讓他一個人喝了。”爸爸勉強的擠了一點笑容。
“你見了,孩子長得像誰?”我仿佛看見了外甥的小模樣。
“像你。”爸爸的話如一股暖流沁入我的心田。
“今年國慶節,你二姐三姐都要結婚,估計你媽回不來。”爸爸長嘆了一口氣。
天氣就像是人多變的表情,陽光像雨似的灑下來。
高考那天,有的同學把冰塊含在嘴裏,有的脖子上搭着毛巾,有的家人陪伴……
我是一個人,非常平靜,還沒有進考場,我似乎已經預料到了結果。
農村的夏天,只有傍晚太陽落了山,方才有風吹來。
我沒有任何期待,高考成績如期公布了。
再也不用去上學了。
我坐在地頭,下巴擱在彎曲的膝蓋上,默默的,凝望着遠方的地平線,一種莫名其妙的茫然。
以前盼着周末,早晨能多睡會,現在,對我來說,天天都是周末。
“轟隆隆”的一聲,雷聲由遠而近,天空出現一道長龍似的閃電。“嘩”,大雨像塌了天似的鋪天蓋地地從天空中傾斜下來,雨水如子彈一般射來,落到人身上有些痛。
“四齡,難過嗎?”三姐微微偏着臉問道。
“不難過”,幾顆亮晶晶的淚珠從我的眼角跌落下來。
“再補習一年。”三姐一邊收拾房間,一邊問。
“不”我不假思索地說。
“那我給你找份臨時工,出去鍛煉鍛煉,呆在家裏也不行。”她眼睛裏似乎含着一絲憂郁。
我點了點頭。
又是一個晴朗的早晨。
我的腦裏一片混沌,不知道自己想幹什麽,我感覺自己的心在徘徊在流浪,找不到方向,心情很複雜。
給一家私人百貨商店賣貨,這原本也不是什麽工作,只是覺得有事做,生活充實些。我的腦子一片空白。
很快這些日用小百貨的價格我就記下了,平日裏的能言善辯在這個平凡的崗位上,也發揮的淋漓盡致。每一件小商品,我都會給顧客做詳細的介紹,再加些幽默的語調,這家小店的生意很快就紅火起來了。
我想,我的人生就這樣了。
直到他的出現,才讓我隐隐感到青春劃過後的道道傷痕。
“給我來條毛巾。”我正在低頭點貨,一個男生的聲音傳來。
我擡頭把毛巾遞給他。
“四齡”
“齊鵬飛,怎麽是你。”
“你怎麽在這?”他很疑惑。
“我賣貨”我難為情地回答,眼睛不敢正視他。
他,個頭1。8米,英俊潇灑,是鄰村的男同學,我們雖不是一個班的,但是上下學路上,經常結伴而行。
“你打算一輩子站櫃臺?”他有點急了。
“你考上大學了。”我立刻轉換話題。
“考上了。”說這三個字的時候,他興奮又灑脫。
“你怎麽會選擇在這裏。”他的眼神充滿了惋惜和同情。
“我是暫時的。”我的自尊心已經受不了他的一再追問。
“你什麽時候走。”我發自內心的替他高興,也盼着他別再追問下去。
“我父母的好多親朋要來祝賀,下周星期六,我家待客,你一定來,”他很真誠的邀請我。
“我盡量去。”我挑了一個精致的筆記本,在上面寫了幾句祝福的話,送給他。
“謝謝。”他沒有半點推诿就收了禮物,臉上洋溢着燦爛的笑容。
“大學報到了,別忘了給我地址。”我的心裏像打翻了五味瓶,說不清是羨慕還是嫉妒。
“一定,我該走了,別忘了,下周來我家,我等你。”他騎着自行車消失在人群中。
我的頭嗡嗡作響,心幾乎都不跳了。他說的每一個字如鋼針一般,紮在我的心裏,紮醒了我的靈魂。
我不能安于現狀,固步自封,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我若不逼自己一把,肯定會被這個社會淘汰。
想想這幾年,我……
風夾着雨星,像在尋找着什麽,東邊瞧一眼,西邊望一望地亂撞着。
他學習非常刻苦,有幾次我看見他在地裏幹農活,手裏還拿着書。
他一定會在家裏等我,去祝賀他,去送他。
他說我是一個漂亮的小妹妹。
雨依然在下,它不會因為你喜愛而來,也不會因為你厭惡而去。我徜徉于雨中,任那純淨的雨絲盡情地灑在我身上,淋去我心靈中的灰塵。
☆、曙 光
田野裏,那金黃色的野菜花,在綠波中閃光。檐下的鳥兒們飛上飛下,用動人的舞姿來展示自己的才華。
齊鵬飛寫信告訴我,大學的生活豐富多彩,學校有圖書館,他的課餘時間幾乎全部泡在圖書館裏,圖書館的書種類多,有好多書,從來沒有見過。校園裏充滿了濃厚的學習研究和成才的氛圍。
他是從農村出來的,很渴望知道外面精彩的世界,大學裏發生了許多讓人沒法想象的事情……
字裏行間彰顯着朝氣,他哪裏知道我心靈的傷口已經潰爛到何種地步。
心情複雜的像十五個水桶打水一樣七上八下,我也想坐在圖書館安靜地讀書。
難道我真沒有上大學的機會了嗎?我無數次的問自己?
秋天,落葉離開了母親,去體驗那五彩缤紛的人生。
二姐和三姐同一天出嫁了。她們臉上洋溢着幸福的光芒,就像山坡上綻開的山丹丹花一樣。
姐姐的出嫁,不免讓我心有傷感,生命裏,真的會有那麽一種情懷,揮之不去對另一顆心深深的牽挂與眷戀。
齊鵬飛考的是名牌大學,他畢業後會有一個很體面的工作,而我像大海裏的一葉小舟,不知飄向哪裏。
無論遇到什麽事,我都會先想到他,他對我時時刻刻的惦念,越發加重了我的自卑感。
我無力地翻着書桌上的書本,陷入了沉思,不同的人,讀着同樣的課本,為什麽有的人像插上了飛翔的翅膀,在無窮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