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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婵兒感受着面頰上潮濕而纏綿的氣息, 起伏的胸膛漸漸平靜下來,她睜着眼睛去看蕭晗盡在方寸的臉,感受着他對她小心翼翼的動作。

半晌,許是臉頰上的淚痕全數吮去了, 蕭晗離了姜婵兒早已紅彤彤的玉面, 将她攬在了懷裏。

蕭晗的低沉的嗓音有些啞。

“是朕不好, 莫要惱朕了。”

姜婵兒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暴君……

是在同她……

道歉嗎?

雖然心中還是有膈應,但姜婵兒強壓下了郁郁, 面上半點未顯, 平靜道:“臣妾哪敢惱陛下。”

反正她本來也沒打算要喜歡眼前的這個人的,最近産生這樣的情愫是她意料之外的。

定是他最近對她太過偏愛, 才會讓她誤生這樣的非分之念, 自古帝王之愛最講雨露均沾, 故而蕭晗勢必是要做個薄情寡性,三心二意的男人的。

這她決計不能接受的。

故她今日的失态實則是大不應該的。

她該把着無妄的念頭扔下,今後再不自尋煩惱,自讨苦吃。

蕭晗瞧着垂眸不語的姜婵兒, 見她一雙蝶翼般的長睫上依稀還殘留着濕潤, 雙眸卻清澈如水,故作鎮定。

他張了張唇還想再解釋什麽, 但卻最終未吐出話來。

方才那樣表達歉意的話,已經是他最大的底線了。

他自诩冷心冷血。

從來都是為人所畏憚的, 更不會對人施舍一絲一毫的耐心。

可面對姜婵兒的時候, 好像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從未有過這樣慌張的感觸。

“繼續坐到朕身邊來。”

他驀然說了一句。

“啊?”姜婵兒睜了睜眸子, 片刻又讷讷應了一聲:“哦。”

而後乖巧地坐了過去。

蕭晗一手摟着她的纖腰, 一手将桌上的琉璃盞推到她面前, 舉起銀箸夾了一塊瓜果遞到姜婵兒嘴裏。

“來。”

姜婵兒受寵若驚,杏眸睜得更圓了,大腦都失去了思考,只是呆呆地啓唇,然後吞咽瓜果。

這暴君……竟然親手喂她吃東西?

他叫她來南書房,照理不是應當讓她伺候筆墨嗎?

喂她吃瓜果是個什麽道理?

姜婵兒輕輕咀嚼着遞到嘴裏的美味,滿腹都是不可思議。

蕭晗見她吃得乖巧順從,頗為滿意地用手揉了揉她頭頂的碎發,滿眼皆是春風般的寵溺。

“下回若是要送朕東西,便自個兒拿過來,朕好與你同享。”

姜婵兒明白了他的用意,乖順地颔首,“好。”

蕭晗看出她的心不在焉,知道她心中許是還憋着口氣呢,便追問道:“當真不惱朕了?”

姜婵兒垂下眼睛,口是心非道:“嗯。”

可話音方落,下颌就被蕭晗一把擡了起來,她被迫看向了一雙狹長的鳳眸,閃爍着探究的神情。

“你騙朕。”

姜婵兒搖頭解釋:“臣妾沒有騙您。”

蕭晗潋滟的鳳目中滑過微芒,楔入鬓角的長眉微挑,殷紅的唇瓣翹着如有似無的弧度,別有一番風流不羁的韻味,可說出來的話卻是涼飕飕的,讓人後頸發涼。

“那你便是不喜歡朕?”

姜婵兒如臨大敵,眨巴了一下眼睛,無辜道:“陛下何出此言?”

蕭晗琢磨了片刻,直勾勾瞧着她:“自古女子若是愛重自己的丈夫,聽到自己的丈夫心有別念,必然是十分悲痛,情意深濃者,肝腸寸斷,尋死覓活也是有的。”

“姜美人卻還能這般泰然處之,豈不是對朕無心?”

說話間,姜婵兒覺得蕭晗勾在她腰間的長指緊了緊,勒得她腰間的軟肉有些發疼。

真是個喜怒無常。陰晴不定的暴君!

明明該生氣的人是她好吧?

怎麽突然間他倒成了受害者,來對她興師問罪了!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姜婵兒強壓住一腔怒火,擠出一個笑來,眨着水瑩瑩的杏眸仰面看他。

“那陛下覺得……臣妾是該為您方才的言行肝腸寸斷、尋死覓活?”

軟軟的嗓音,卻飽含着十足的怨氣,任誰都能聽出其中的反諷來。

蕭晗愣了愣,眼神中閃過些思忖之色,遲鈍了片刻方道:“那倒也不必。”

姜婵兒繼續保持假笑,反問他:“那陛下究竟想要臣妾如何?”

蕭晗鳳眸微阖,欲言又止:“朕……”

他本想說像方才那樣哭一哭,讓他知道她心中有他,亦是好的。

可猶豫了一陣,卻始終還是未說出口。

由于蕭晗話音久久未落,場面就這樣僵持着,兩人相擁而坐,南書房內博山爐香煙澹澹,明明該是有旖旎的氣氛在流轉,卻無端生出些許尴尬。

直到外頭突然傳來一陣哭天搶地的喊聲。

将這難捱的場面打破。

“陛下,求您救救臣妾吧!有人要謀害臣妾,您要為臣妾做主啊!”

伴随着極其凄厲的哭喊聲,一個披發跣足、形容張皇的女子跌跌撞撞地闖了進來。

直直撲倒在蕭晗面前。

那女子穿着素白潔淨的華裳,仰起一張因病容而瘦削蒼弱的白玉面,唇色因失了血色而變得淺淡,整個人卻有一種不施粉黛的別樣清豔。

王貴妃今日是刻意這般裝束的,目的就是博得蕭晗的垂憐。

眼下她梨花帶雨的一頓哭訴,嬌靥染淚,峨眉颦蹙,真真是我見猶憐,讓人見之難以不心生動容。

沒有将人攔住的侍衛太監宮女們紛紛進來請罪,噼裏啪啦盡數跪滿了屋子,連連伏在地上磕頭:“陛下恕罪,貴妃娘娘一定要進來,奴才們也攔不住啊!”

蕭晗眉頭微皺,嚴聲問道:“如此慌慌張張的,到底出了什麽事?”

說話時,他的手仍舊握着身邊的姜婵兒,沒有松開半點。

王貴妃擡眸看着坐上之人,心都涼了大半截,她本就想告姜婵兒的狀,可誰能料到蕭晗竟會讓她進南書房侍駕,這在後宮中可真是破天荒地頭一遭。

可見蕭晗對她可真是寵得沒邊了。

“臣妾……臣妾……”

王貴妃看着兩人交握的雙手,像是見了根眼中釘似的格外紮眼,連本想說的話都變得沒有底氣了起來。

可她到底還是咬了咬牙,堅定了念頭。

“陛下還記得欽天監先前算出來的天象嗎?”

她捂着心口咳了又咳,尖尖的小臉上漣水連連,“臣妾的病來得又兇又急,太醫們都束手無策,欽天監說是宮裏有人沖撞了陛下和臣妾,沖撞之人來自西南,臣妾本來也是不信的,可前幾日臣妾卻發現了此中緣故……”

“咳咳咳……”

王貴妃說得激動了,以袖掩面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幾乎快要厥過去般。

面對王貴妃這一連串的逢場作戲,蕭晗只是冷眼看着,目光平靜,稍稍坐直了身子問道:“哦,你既查到了,那便告訴朕,此中緣故為何?”

王貴妃見蕭晗似有動容,愈發聲淚俱下地控訴。

“此人用心險毒,乃是行的下三濫的陰私之法,厭勝之術,意欲圖謀臣妾和陛下性命。”

此言一出,在場之人皆倒抽一口涼氣,驚地下巴都快掉了。

這厭勝之術在宮中乃是大忌,早在前朝便有君王下禁令廢止,且違背後處刑嚴苛,輕則杖斃,重則株連,還有別的嚴刑酷法,光是聽聽令人汗毛豎起。

故而自□□朝起,便再無人敢行鬼神之術。

可眼下王貴妃口口聲聲、義正詞嚴地如此說,很難不讓人不信服。

徐民跪在地上,直起身子對王貴妃說道:“貴妃娘娘慎言,這厭勝之說可不能随意攀扯旁人。”

王貴妃知道徐民最近和璇玑宮走得近,自然是不喜于他的,扯了扯嘴角道:“徐公公多慮了,本宮自然是有人證物證,才敢面聖供述。”

徐民聽她如此有理有據,也不好再說什麽,只好默默禁了聲。

蕭晗斜着長眸望向王貴妃,眼底沉沉的,如同籠罩了黑壓壓的彤雲。

“那你口中那用心險惡之人,到底是誰?”

王貴妃被那深邃鳳眸中的氣勢震懾,驀然心頭一縮,不自控地垂下頭不敢直視,嘴上卻還是得理不饒人地說着。

“臣妾所指之人,正是陛下身側姜美人!”

她深吸一口氣,咬着銀牙,氣勢淩人擡手地往姜婵兒的方向指去,言之鑿鑿。

“此女乃是妖妃,入宮目的不純。陛下您若不信,派人去青州一查便知。”

她跪伏餘地,重重磕了個響頭,把頭皮都可破了,血染眉心。

“求陛下為臣妾做主,為後宮做表率,為大周除害!”

她身邊跪着的宮女秋兒趕緊将她扶住,哭哭啼啼地用帕子為她擦血:“娘娘您這是何苦呢?太醫說您的病不可大悲大喜,否則恐是要折損壽元的啊!”

主仆兩聲聲泣血的場面,引得全場一片寂然,唯有長明燈的燭火在搖曳跳動。

誰人不知眼下整個後宮姜美人風頭最盛,細細想來,這姜美人從來後宮之中,便是個奇特的女子。

生得出塵絕豔不說,還讓不近女色的陛下生生改了性子,獨寵專寵于她,再加上近日欽天監傳出來的玄之又玄的沖撞之說。

很難不讓人聯系到王貴妃的妖妃之說。

将其想作是妲己褒姒之流的妖妃,好像也就順理成章了。

這便是王貴妃所使的輿論之法。

流言可畏,三人成虎。

今日她死谏南書房,今日之後,姜婵兒的妖妃之名必定會在後宮傳出,屆時,就算蕭晗不舍得殺她,宮中輿情也會将她推入深淵,活活淹死。

此時,被衆目所望的姜婵兒再也坐不住了。

她提着裙子繞出桌案,對着蕭晗跪倒在地,出聲為自己辯駁:“陛下,臣妾是冤枉的,臣妾絕對沒有做這樣的事,求陛下明察。”

姜婵兒的話音字字清晰,語氣冷靜而又清冽,眉宇間恬淡如水,好像整件事情都跟她無關似的。

王貴妃不僅有些納悶,更是在心中産生了一絲慌亂。

她想起來,姜婵兒前頭就一直坐在蕭晗身側像個旁觀者般靜靜看着這一切,照理說被指控的話一定是驚懼交加,驚恐萬狀,絕不會是這麽鎮定的模樣。

難不成她早知道她的計策,留了後手?

面對姜婵兒的冷靜持重,王貴妃突然産生了心虛慌亂。

可事已至此她不得不硬着頭皮繼續下去。

“姜美人,本宮勸你還是乖乖認了罪,伏了法,你的所作所為本宮皆有人證物證,若你覺得受冤枉,本宮大可将她們傳上來與你對峙。”

姜婵兒扭頭靜靜瞧着她,清澈靈動的杏眸中無波也無瀾,芙蕖般的唇瓣輕動,依舊是不卑不亢的聲音。

“貴妃娘娘去傳便是。”

“我看你是不到黃河不死心!”王貴妃被她激怒,扭頭便要叫人。

“來人,去把……”

“你住嘴!”

此時,蕭晗的一聲低怒将所有人都震住了。

“陛下息怒。”

衆人皆伏地,大氣也不敢出。

高坐上的蕭晗面上蒙了陰沉,顯然是動了怒,他伸手揉了揉太陽穴,像是被此事鬧得頭疼了,長眸微眯,神情上帶着些厭煩之色,對徐民道:“徐民,去召寧王殿下過來,讓他做個旁聽。”

“奴才遵旨。”

徐民領命退身離去。

蕭晗從座上站起來,敕金錦衣的下擺随着他的行動迤逦流光,屋內長明燈的燭火在一點點跳動。

他走到王貴妃身前,居高臨下地睥着她,似笑非笑地冷嗤:

“既然是沖撞朕和貴妃,那為何朕眼下無事發生呢?”

王貴妃心知蕭晗動怒,知道他一貫的秉性,自然也是怕的,但今日之事不鬧大,定然沒法收場的。

她來之前便早已做好了準備、

今日不是姜婵兒死,就是她亡!

于是她咬緊牙關,信誓旦旦說道:

“陛下有紫微星護體,乃天龍之命,自然百災不侵,可臣妾就不一樣了,臣妾大半條命都快折損了去。”

她攀住蕭晗的袍腳,仰着芙蓉面,額間是未幹的血漬,雙目一閉便流下一行清淚,滿是凄楚動人之态。

她哽咽着道:“陛下若是不肯嚴查妖妃,肅清內廷,恐怕大周的江山和千秋基業都要毀于一旦了啊!”

姜婵兒看着此情此景,不由在心中冷笑。

王貴妃能在後宮這麽多年屹立不倒,如今看來,是有原因的。

她今日的話語,看似是披肝瀝膽的忠心谏言,實際上卻是殺人誅心的無情刀。

刀刀都要取她性命。

王貴妃這些時日早已一步步設下完美計劃誘她入網,人證物證的必定也都是百無一失的。

若是蕭晗今日不處置她,那流言勢必四起,到時候,她妖妃的名號就算是空穴來風也必定會被坐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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