啓程的日子越近,雲淮晏則越是清閑,該交托出去的事情已經交出去了,都護軍中絕大部分便是從禁軍分撥出來的,如今順理成章又交回溫冀手裏去。
這樣一來,不僅從禁軍分撥出來的那幾萬人馬,連帶着将長平軍早先的先鋒營與庇行營兩營都劃歸了皇家禁軍。
時隔半年,轉了一圈,禁軍還是溫冀的,雲淮晏還是要回長平去的,似乎什麽都沒有變,只是看着雲恒荒唐倉促地立了新軍又撤。
可細想之下不難發現,繞了這麽一圈,雲恒已經不動聲色将長平軍中一攻一守戰力最精的兩營收編于皇家禁軍,掌握在自己手中。
這究竟是本有謀劃,還是陰差陽錯,誰又能說得準?
雲淮晏得了閑往寧王府去過一趟,算是道別。臨要出發的這幾日,雲淮清幾乎天天都要來平王府一趟,或者送點東西,或者只是和雲淮晏閑聊。
說是閑聊,兩人的話題卻漸漸無法落到一起去了。
或是憂國憂民的滿腔抱負,或是與雲淮定争權奪利的較量,雲淮晏只是靜靜聽着,末了只是笑笑為他倒一杯茶:“長平與北境,三哥不必擔心。”
這大約便是雲淮清最想要的一句話,聞言,他終于恢複笑意舒朗模樣。
蘇木死得蹊跷,衛顧與雲淮晏形同陌路,又因為陸小勇一貫地維護雲淮晏,他們兩人賭氣有大半個月互不搭理。陸小勇本也不是京都人,聽說雲淮晏要回北境,便鬧着自己一個人在京都裏待着沒意思,要辭了禁軍副統領跟雲淮晏北上,即使當個家丁小厮都好。
雲淮晏哭笑不得,橫豎他此番北上雲恒本是要派人護衛的,便借着這個借口,由陸小勇組了一支二十四人的小隊,專司平王殿下近身護衛。
按說從長平軍一營副将,到皇家禁軍副統領,到如今落個平王近衛,陸小勇算是受了大委屈,可他歡天喜地地接了聖旨的模樣,整個平王府都以為是陛下拔擢他當了禁軍統領。
錦瑟拿眼睛斜睨他,恨恨地啐了一口。
陸小勇無辜聳肩:“錦瑟姑娘,這事你可怪不得我,女孩子跟到戰場上去總是不方便的。”
錦瑟輕哼一聲,罵道:“小人得志。”
陸小勇眨眨眼,一時不知道該争辯自己并非小人,還是辯解自己并未得志,頓了好一會兒,一個字也沒吐出來。
這邊正鬧着,裏屋的咳嗽聲一陣急過一陣傳出來。陸小勇無緣無故又被錦瑟瞪了一眼,錦瑟手裏捧着一碗雪梨湯,急急忙忙往房裏走去。
雲淮晏正在寫着什麽東西,看見錦瑟推門進來,随手便将筆一抛。
錦瑟将雪梨湯托到他手邊,嘆氣:“三日後便要啓程了,殿下的咳疾總不見好。”
這趟回京,他身上添了的毛病多了去了,如今一個不小心見了風着了涼,咳起來便纏纏綿綿不止不休。
雲淮晏接了那碗梨湯,将勺子取出來放在一旁,擡手一口氣喝了個幹淨,笑道:“白先生都說咳疾最是難治,你不要心急。”
錦瑟收了碗,又開始勸:“殿下就讓我跟着您去吧,您身邊不能沒個照顧的人,我可以扮做男裝……”
說到此處,雲淮晏眼睛陡然一亮,擊掌一笑:“你說得很對。”
“那殿下是同意讓我跟着?”
“不。是你替我想了個法子解決件麻煩事。”
雲淮晏想了想,又看着錦瑟說下去:“我這一走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不知道能不能回得來。五哥對你的心思我是知道的,對你也算是個好歸宿,之前我想讓師兄認了你當義妹,以将軍府大小姐的身份嫁入綏王府倒也不會委屈了你。可是如今——”
他盯着被風卷起的半頁紙箋,苦笑着嗽了一陣,就着錦瑟的手喝了口茶水才壓下去,接着道,“如今五哥這光景,我就不敢替你做主了。若你對他有情,我自然還是要把你風風光光地嫁過去的,若……”
錦瑟臉色煞白,手抖了抖,端着的茶盞砸了下去碎了一地。
對于錦瑟的安排,雲淮晏一直懸在心裏,雖然未曾與她明說,但他一直覺得她多多少少能察覺,卻不想錦瑟反應這樣大,還未開口勸慰,錦瑟便往地上跪了下去,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奴婢是殿下的人,生生世世都不離開平王府。”
“快起來,仔細別傷着。”雲淮晏撐着桌子站起身,傾下身子去扶她。一地的碎瓷片,慌亂之下哪能避得開,錦瑟右膝蓋處有一團血色漸漸洇了出來,雲淮晏扶她在一旁坐好,轉身去取了一瓶傷藥來給她,蹙着眉搖頭:“你不中意五哥便罷了,好好說便是,犯得着又是摔杯子又是下跪的?你日後有了心上人再同我說便是。”
想了想,又補了一句:“若是,若是我不在了,你便想辦法讓人同寧王說一聲,我府裏的事情,三哥是不會不管的。”說罷,他安撫地拍拍錦瑟的肩膀:“好了,我去讓陸小勇送你回去,自己處理一下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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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臨着雲淮晏出發的日子,平王府便越是忙碌,大至雲淮晏用得趁手的兵刃铠甲,小至傷藥繃帶,以及那一包包白彥親自開列的藥材清單和一罐罐白彥親制的救命藥丸。往日裏不必備這樣多的東西,可這回錦瑟連鎏金的小暖手爐都給雲淮晏備了三個,活脫脫一副纨绔子弟遠游的陣仗。
可無論府裏如何忙得雞飛狗跳,無竹居還是日複一日平靜的。
臨走的前兩天,雲淮晏終于還是去無竹居找蘇葉。他被關在屋外,坐在涼亭裏吹了兩個時辰的冷風終于等到蘇葉從房裏出來,站在廊檐下遠遠地看他。
暮色已經落下來了,夕陽餘晖暗淡,天邊晚霞将要散盡,歡兒陪蘇葉從屋裏出來時已經打上一只小小的燈籠。
他遠遠地看着,想起去年十月蘇葉冒着深秋冷風在宮外等他的那一晚。
也是一片微茫昏暗中,一燈如豆,卻暖意融融。
他站起身快步朝蘇葉走去,迫不及待地伸手相擁,一如那日遠征歸來的少年。
她自然是不願意的,推搡掙紮間雙雙從臺階上滾落下去,歡兒手忙腳亂地要來扶,卻忘了手裏還提着一只燈籠,搖晃之下,火舌舔舐着那層薄薄的油紙,滾燙的燈油潑灑出來,火便轟轟烈烈一路熊熊燃開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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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卷結束~明天開始往下貼第二卷,就是原來《邊秋莫負》的部分~
# 【邊秋莫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