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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彥從百草谷帶回來一大一小兩個木箱,他指揮着小冬和陸小勇将大木箱搬進書房,剛剛推開門就聽見裏頭一陣緊着一陣的咳嗽聲。

白彥眉頭一擰,往裏間走了幾步果然就看見雲淮晏裹着厚重大氅在桌案後寫着什麽,眼看着咳得直不起背,還是硬咬着牙右手執筆,左手手肘撐在桌案上,将身形穩住。

彥清咳兩聲,雲淮晏擡頭,臉色與白彥離開京都時比,似乎又差了幾分。

“我這才走了幾天,七殿下是怎麽把自己折騰成這副模樣的?”摸了摸桌上的茶壺,茶水已經涼透了,白彥打消了給他倒杯水的念頭,慢悠悠晃到桌案邊二話不說抽走他手裏的筆,扣着他的手腕便将手指搭上寸關。

雲淮晏感興趣的地方顯然與白彥不大相同,他瞟了一眼陸小勇他們搬進來的大木箱子,沖白彥努努嘴:“那就是從百草谷帶回來的醫書?”

指腹下脈搏的跳動虛弱無力,白彥手上的力氣加了幾分,全心診脈并不能分心出來與他閑聊,過了片刻才皺起眉頭:“你如今的身子哪裏經得起折騰,還是盡早把實情告訴陛下為好,想必他也不會去同三皇子說的……”

“這麽一大箱子書,時間有些緊,我可能看不完……”雲淮晏顧左右而言他。

“雲淮晏!”

白彥怒極一聲輕喝,屋裏自說自話的兩個人一時都停了下來。

白彥抿緊了嘴沒再說話,并不是因為他身為皇子身份尊貴而惶惶于自己剛剛的失禮,只是忽然覺得自己再怎麽心急也不該對他發脾氣,他已經那樣可憐,耗點兒耐性哄哄他,又能哄他多久?

雲淮晏落在牆角大木箱上的目光收了回來,看了白彥一眼,對着他笑了。

他的臉如霜雪般寒白一片,笑起來的時候連眼角都真摯地彎起來,只有漆黑濃密的眼睫往下垂了垂遮擋去眼中真實情緒。

連續幾日咳嗽,他的聲音暗啞低微,襯着他說的話更讓人發怵:“告訴父皇又能如何?告訴他,我就可以不用死了嗎?”

不可以。

白彥無法自欺,經脈髒腑的損耗非人力可以修複。

雲淮晏仗着自幼習武的底子,有一脈內息強撐着,以至于服用三青絲一月有餘也不過是比往日體弱畏寒些。

可白彥是醫者,自然比任何都清楚日後情形,時間越長,髒腑負荷越重,雲淮晏情況只會越加惡化下去。

“世間這樣好,我也想多活些日子。你放心,将給三哥下毒的人揪出來,我就去求父皇準我把手中的兵權都交出去,只做個閑散王爺。”他的笑容裏有如雲霧般缥缈不定的憧憬,“到時候,我帶小末去你的百草谷小住一段好不好?只帶小末,其他人都不許他們去。”

白彥看着雲淮晏,他的笑分明是真誠的,可白彥就是從他眼裏讀到及其微弱的一點傷感。

很久以後白彥想起這一年在京都的種種,才回味起這一年雲淮晏的笑,那種清淨平和裏透出點點苦澀的笑,他想,大約在他決定交出兵權的那一刻,他已經看透了許多事。

只是身上的病痛與心裏的寒涼,雲淮晏從來沒有同誰說起過。

白彥實在讨厭極了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一時屋裏的氣氛異常沉悶。

雲淮晏偏過頭去輕輕咳嗽,喝了一口涼透了的茶水壓下口中的輕微腥氣,指了指木箱,蹙眉道:“僅僅

是一味蛇信草,便有這麽多書要看?時間急迫,我哪裏看得完?”

“裏面除了記載了蛇信草的相關典籍,還有一些關于南昭的風物民俗的雜書。南昭國以蛇為圖騰,蛇信草在南昭不僅僅是一味草藥,更與不少民間崇拜、百姓風俗有關。”說話間,白彥看着雲淮晏蜷着手抵在唇邊,費力壓抑着咳嗽的模樣,心裏難受,起身去小木箱裏翻出幾枚甘草片給他,“含着能好受些。”

他順便帶過來幾本書和一沓紙,紙上密密麻麻有圖也有字,顯然是整理不少內容記在上面。

雲淮晏請他回百草谷去幫忙取一些與蛇信草有關的書籍來已經覺得太過勞煩他,卻沒想到他将這事放在心上,不僅取了書回來,還自己将他可能需要的內容細細整理過一遍。

白彥将書和紙一一攤開,一處一處指給雲淮晏看。

相傳早年昭國先祖統一西南各部落時,曾得馭蛇人相助,以香草為引,哨聲為號,群蛇布陣相助。雖後來幾百年間未曾見人将馭蛇術使得如此出神入化,但蛇就此成為昭國神物,不得随意侵擾捕殺。

自南昭建國以來,南昭皇室不僅以蛇為圖騰,大小祭奠、求天問蔔等場合更均有靈蛇在場,漸漸便有了專門與蛇打交道的蛇女。

“這些女孩子生來就不怕蛇,自小被選入宮中,拜師之後能與靈蛇交流。南昭皇室相信蛇女是被靈蛇選中的人,在南昭蛇女身份尊貴,蛇信草是她們的象征,大多數蛇女即使背井離鄉也要随身帶着蛇信草。”白彥指着紙上畫的一株草給雲淮晏看:“這便是蛇信草。”

紙上細細勾描了蛇信草圖樣,一株草至多分做四條枝丫,葉子呈羽毛狀整齊列在延伸出來的細枝上,葉脈沿葉軸呈對稱分布,圖樣邊是對蛇信草形貌習性的詳細描述,蛇信草葉片蒼翠,葉脈銀白色且有光澤,喜濕熱,常見于南地水澤附近蛇蟲頻現處。

大梁位于南昭以北,雲淮清是十一月初中的毒,那時大梁已經秋意漸濃,絕不是蛇信草喜歡的濕熱天氣,故而秋獵途中意外沾染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

雲淮晏盯着手裏的紙,目光驟然鋒利:“所以說,三哥中毒絕不是意外?”

“我也是這樣認為。”白彥再将幾本書推到雲淮晏手邊,接着說下去,“三皇子恐怕就是因為身上沾了蛇信草,才會把蛇引過來。”

接連着幾番傷病,雲淮晏也沒敢在這件事情上有所松懈,當日白彥說了蛇信草來自南昭,他便讓陸小勇去查近來京畿周邊乃至大梁出入的南昭人,讓劉伯也暗中打聽了京中常住的南昭人,用大半個月的時間得來了一份詳細的名單。

雲淮晏病中懶怠,能省一分力氣便省一分力氣,擡手指了指一旁的矮櫃:“櫃子裏有個木匣,麻煩先生幫我取過來。”

木匣帶鎖,打開只有兩張紙。

雲淮晏将紙遞給白彥。

“這些是去年年末至今進出大梁的南昭人。先生之前說過新鮮的蛇信草才會與斷腸散餘毒沖撞,南昭與京都路途遙遠,能在這裏得到新鮮的蛇信草,我想還是與在大梁的南昭人有些關系。”

“話是沒錯。蛇信草采摘後一日即焉,兩日即枯,毒害三皇子的蛇信草一定就種在京都附近。蛇信草在野外生命力頗強,人力栽種卻極易染病不易存活,聽說栽種蛇信草的方法也是南昭蛇女不傳之秘。”

白彥皺着眉頭翻了翻手裏的紙,皺着眉頭,“可是南昭女子鮮少出外,這份名單裏的女子只有德妃娘娘一人……”

德妃是五皇子雲淮安的生母,先帝在位時曾派兵出征南昭,城池沒有打下來幾座,卻讨回來一位和親公主。後來雲恒登基,她膝下也有一位皇子,順風順水地便封了德妃。

意圖毒害皇子無非就是争奪儲君之位的那點心思,如今雲淮安不良于行,基本無緣儲君之位,德妃為保平安理當明哲保身,怎麽會來趟這趟渾水?

白彥眼睛也不擡就知道雲淮晏想做什麽,一把按住他的肩膀,語氣涼涼:“你要進宮我不攔你,但是你現在的模樣能跟別人鬥智鬥勇?”

鬥智鬥勇?他以為他要進宮去做什麽?

雲淮晏失笑,卻不再執意,将案上的書卷紙張一推,朝白彥伸手:“之前請先生幫忙去找的小玩意兒,可有收獲?”

白彥氣得胡子跳了跳。

小玩意兒?

他管兵器譜上排名第四的金絲軟鞭叫小玩意兒!

“要不是天山老人與我師父有些交情,你以為這東西這麽容易就能被我拿到?一口一個小玩意兒,你你你……”白彥手裏抖落了一根鞭子,氣鼓鼓地甩在地上,鞭子劈空而過,清嘯一聲落在地上留一聲幹淨利落的脆響。

那果真是一根不同尋常的鞭子,鞭子通體泛着暗金色,一寸一寸柔軟至極,握在手裏輕盈服順恍若無物,輕輕一甩便有穿空破石的氣勢。

軟鞭輕巧靈便,以柔克剛,向來最是适合力氣單弱的女子。

白彥将鞭子收好塞進雲淮晏手裏:“以後你和蘇家丫頭成親,這就算是我的一份禮。”

本來輕靈柔韌的軟鞭竟像是突然生出了刺,雲淮晏握着鞭子的手加了幾分力氣,掌心微微刺痛。他将鞭子收好,輕聲道:“這鞭子不是要給她的。不過你也不必想着另外還備什麽賀禮,我不會同小末成親,耽誤她幾年已是我的私心,怎麽好再耽誤她一輩子?”

白彥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說什麽不好,說什麽成親,望什麽白頭,他分明是無法福壽綿長的人。

雲淮晏将情緒藏得極好,轉瞬之間,他面上的神色回複尋常,剛剛說出那樣喪氣話的人竟如南柯一夢般,仿佛不曾存在過。

不需要白彥要求,他已經乖乖往裏間走去:“我先睡一覺,一會先生熬好了藥,我會喝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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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眼熟這個鞭子嗎?就是小冬的舅舅送給她的~其實是小冬她爹送給舅舅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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