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先前的幾次意外, 這算是顧落知第一次主動靠近景初維,這倒是讓景初維有些受寵若驚了。他僵着身體坐了好半晌,而後才慢慢回過神來, 他小心翼翼地擡手,輕輕環住了顧落知的肩膀。
顧落知的唇邊不禁勾起笑意, 她緩緩閉上眼睛,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
景初維也感覺到了顧落知的狀态, 他原本做這個動作的時候心中有些緊張,但此時此刻那些緊張感全被抛到了腦後。他手上用力,直接将顧落知抱了起來, 讓顧落知坐在他的腿上, 動作輕緩卻不容拒絕地将顧落知擁進了懷中。
顧落知被吓了一跳, 但見景初維抱着她之後便沒有其他的動作, 顧落知重新放松下來, 她再次将腦袋靠在了景初維的肩頭,不過這次因着兩人動作的變化,顧落知的額頭抵在了景初維的頸間, 肌膚相觸間, 彼此的溫度相互熨帖。
景初維一只手環住顧落知的腰身,另一只手慢慢擡起,他的指尖從顧落知的掌心劃過, 和顧落知十指相扣,兩人誰都沒有說話, 靜靜地享受着此時此刻的親密。
景初維溫暖可靠的懷抱讓顧落知起了睡意,再加上微微搖晃着的馬車,原本只是閉目養神的她真的就睡了過去。
顧落知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景初維将她喚醒的時候, 她還有些睜不開眼睛。
“阿落,致味樓到了。”景初維垂着眸子看向顧落知,他見她睡意迷蒙,心中突然生出一些小心思,他緩緩低下頭去,可最後卻在即将觸及到顧落知的時候停了下來,最後,景初維只用自己的下巴碰了碰顧落知的額頭。
“阿落,你醒一醒。”他再次喚了她一聲。
“嗯。”顧落知低低地應答一聲,她擡手拍了拍自己的臉頰,迅速地将睡意驅走,而後她起身離開了景初維的懷抱,重新坐在了景初維身邊。
兩人稍稍整理衣裳,而後下了馬車。
致味樓可是京中有名的酒樓,朝中官員們多喜歡來此處宴飲,是以顧落知對致味樓并不陌生,她和景初維一走進去,酒樓裏的小二立時迎了上來。
“喲!兩位貴客恭候多時,請跟着小人來。”致味樓的小二八面玲珑,哪能不認識這京城中鼎鼎有名的兩人。
顧落知和景初維跟着小二上了樓,去了景家提前預定好的雅閣中。雅閣裏已經有兩人在等着了,正是景家老二老三,景新然和景文宣。
景文宣一看見兩人走進來便起身行禮:“大哥,顧大人。”
景新然慢了弟弟一步:“大哥,顧兄。”
顧落知擡手向兄弟兩人回禮,她轉眸看向景新然,不禁笑着說道:“景兄,好久不見。”
景新然同景初維長得有三四分相像,他也生了一雙桃花眼,不同的是他的眼尾更加寬一些,瞧上去比景初維更加溫和,再加上景新然身子不好,臉色有些蒼白,便讓他看上去有些陰柔。
顧落知和景新然之所以以“兄”相稱,是因為兩人曾經在同一個書院裏讀書,雖接觸不多,但也算得上是同窗,故此兩人此時倒顯得有幾分熟悉。
寒暄兩句後四人落座,小二拿上菜單讓顧落知他們點菜。景初維讓顧落知先點,顧落知也沒有客氣,點了兩道自己喜歡吃的,而後将菜單遞給了景初維,景初維懶得看,直接遞給了景新然。
然後景新然就認認真真地配了一桌子菜,立時讓顧落知感覺到了這頓飯局的隆重之感。
其實這頓飯為了什麽兩家人都心知肚明,顧落知覺得不用說其他虛頭巴腦的,直接說景家什麽時候上顧家提親便行了。只不過景家注重這些儀式、過程,她也願意陪着他們進行下去。
雖然只有四個人,但這一頓飯吃得并不冷場,性子溫和體貼的景新然時不時提起話題,景文宣會立時附和、回答,和諧的氣氛一直到用完這一頓飯。
而後,便該說正事了。
“五日後景家會上門提親。”景初維擡手為顧落知斟茶。
顧落知颔首,思索了片刻道:“真真現在懷有身孕,恐怕要等孩子生下來後才能過門。”這樣雖有不妥,但顧以真大着肚子過門更加不妥,是以只能這樣。
聽見這話,景文宣心中有些着急:“顧大人,我想讓真真盡快過門。”
顧落知倒是理解景文宣的心情,不過她還是搖了搖頭:“成親的儀式很是折騰,真真現在有孕,不合适那一番折騰。”
其實還有其他的理由,但顧落知相信只有這個理由最能說動景文宣,讓景文宣不再固執。
果然,景文宣聽過後便不再開口試圖說服顧落知,他失落地垂下了腦袋。
景新然不忍看見弟弟這幅神色,他連忙安慰道:“阿宣,我很是明白你的心情,不過我也認為顧兄的話沒有錯。目前最重要的便是顧小姐的身子,成親那日又是跪又是拜,正常的人都覺得勞累,有孕的顧小姐如何堅持得下來?”
“再說,成親的各項事宜也得花時間準備,你想盡快娶顧小姐過門就得一切從簡,一切從簡豈不是要委屈了顧小姐?想來阿宣你定然不願這樣。所以還是如顧兄所說,等顧小姐生下孩子,我們這邊一切也準備妥當,那時候娶顧小姐過門豈不是最好。”
景新然耐心地同景文宣說着話,景文宣在他的安撫下慢慢松開了皺着的眉頭,而後神色也漸漸明朗起來。
顧落知在一旁安靜地看着,看了整個過程後,她忍不住在心裏嘆了一口氣。景初維曾經同她說過景新然有些寵溺景文宣,如今一見,就只是“有些”嗎?
想到這兒,顧落知不禁轉頭瞥了景初維一眼。
景初維接收到顧落知的眼神,尴尬地輕咳了一聲,他端起茶杯送至唇邊,借着喝茶的動作稍稍擋住了自己臉上的神色。
之後,兩家人又商議了一些具體的細節,直到天色漸漸黑了下來,顧落知這才坐着顧家派過來接她的馬車回府。回了府後,她直接去了顧老夫人的院子。
一進屋子,顧落知便聽見裏面傳來女子哭哭啼啼的聲音。
“我真是命苦,怎麽就生了這樣一個孽女,她簡直是來向我讨債的!”
顧落知一下子便聽了出來,這是周姨娘的聲音,她是顧以真的生母,是顧老大人唯一的妾室。
“只是我這心裏氣急怒急,可再怎麽說她也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無論再如何責罵她,卻不能不管她,老夫人,您定然能明白我的感受。”說着,周姨娘的哭聲又大了起來。
顧落知卻是聽明白了周姨娘話中的含義,她是害怕顧家不管顧以真,所以跑來顧老夫人這兒求情。
顧落知擡步轉過屏風,趁着周姨娘又要哭喊出來之前,她先一步開口說道:“給母親請安,孩兒回來了。”
話音剛落,周姨娘的聲音頓時停了下來。
顧老夫人原本皺着眉頭看着周姨娘,但見顧落知進屋,她慢慢放緩了自己的神色:“回來了啊,快來坐下。”
“好。”顧落知擡步走向老夫人身邊,路過周姨娘時,她淡淡地看了周姨娘一眼。
周姨娘渾身一顫,猛地低下頭去,有些不敢看顧落知。
和色厲內荏的老夫人不同,家裏的這位少爺可是說一不二的主兒,她曾經被他暗暗收拾過,如今可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顧老夫人讓丫鬟為顧落知端上了熱茶,顧落知慢悠悠地飲了一口茶,而後才開口道:“時辰也不早了,周姨娘你該回去休息了。”
這逐客令下得很是幹脆,就算沒能求情得到顧老夫人保證的周姨娘心有不甘,但她也不敢在顧落知面前說些什麽,她只能起身行禮退下。
周姨娘一離開,顧落知便看見自家娘親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很顯然,自家母親疲于應付周姨娘。
顧落知擡手幫顧老夫人理了理衣角,道:“母親若是覺得煩,便想個理由将她打發了,不讓她進屋。”
顧老夫人卻是搖了搖頭,讓顧落知不要去在意這件事:“你派人回來傳了消息,說是去赴景家兄弟的宴,情況如何?”
顧落知在自家母親面前很是放松,她一邊伸懶腰,一邊說道:“自然是順利的,景家會在五日後上門提親。”
顧老夫人點了點頭:“嗯,那我們府中也該做些準備了。”顧老夫人垂下眸子,開始思索着接下來幾日的安排。
顧落知的目光落在顧老夫人的臉上,她看見顧老夫人眼角處生出了一些細紋,她忍不住抿了一下嘴角:“母親,這段時日辛苦您了。”
顧老夫人頓了頓,她悄然握緊了掌心的白玉扳指:“有什麽辛苦不辛苦的,種什麽因便得什麽果,辛苦的人不該是我,是你。”
說着,顧老夫人擡手溫柔地撫摸了一下顧落知的臉頰。
按理說來,今年已然二十六歲的顧落知早該娶妻生子了,可是因着她身上的秘密,這件事便一直拖了下去。府中沒有主母,中饋便只能一直由顧老夫人主持。
顧落知覺得顧老夫人勞累,而顧老夫人卻覺得顧落知辛苦。顧老夫人當初做出這個決定後覺得自己永遠也不會後悔,但從顧老大人離世後,到過了這麽多年,如今她每時每刻不在悔恨難過。
“母親。”顧落知看着顧老夫人臉上的神色,有些擔憂地皺起了眉頭。
顧老夫人回過神來,她朝着顧落知安撫地笑了笑:“無妨,我不過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夜已深了,你明日還要上朝,早些回去休息吧。”
顧落知沉默了片刻,最後還是聽從顧老夫人的話,起身回了外院。
之後的半個月顧落知和景初維很是忙碌,兩人離京太久,有好多事需要去做,是以除了朝會時兩人能見上一面,其餘的時候根本連都碰不着。
顧落知不知道景初維有沒有想過自己,她倒是每次坐馬車回府時都會忍不住想他,只是就算是想他,她也沒有工夫去找他,想來他也一樣。
這日的天氣很是陰冷,但顧落知有公務在身,她需得同張鴻軒一起去城外的軍營中巡查軍械。他們兩人原本打算騎馬,快去快回,但臨出城的時候看了一眼天色,兩人不約而同果斷地換成了馬車。
這一巡查便是花費了一日的工夫,一直到天完全黑了下來,兩人才從郊外回城。
馬車上,張鴻軒同顧落知閑聊了起來。
“左副都禦史未免有些過分,一連幾日都專程尋過來找你的茬兒,他這是因着顧家與景家聯姻的事遷怒于你,他的私心太重了!”張鴻軒微微皺着眉頭,有些義憤填膺地說道。
顧落知倒是不太在乎,她漫不經心地擺了擺手:“我早就預料到他會這麽做,只要他不暗地裏使些惡毒手段,他的這些小刁難我并不會放在心上。”
“你這性子,我真不知該說你些什麽好。”張鴻軒嘆了一口氣。
顧落知轉眸看向他:“我還以為你會問我為何左副都禦史同景太傅這般不對付。”
張鴻軒哼笑一聲:“我已然知道了原因。”
他的回答倒是讓顧落知心中生出了幾分趣味:“是嗎?那你說來聽聽。”
張鴻軒張張嘴,他原本正要開口,卻突然像是想起什麽一般将話吞了回去。他打量着顧落知的神色,好一會兒才道:“你莫不是想白白從我這兒得到答案?”
顧落知無語凝噎,頓了頓,說道:“我不過是想聽聽你和我的答案是否相同。”
“那有什麽不同啊,你聽好了。”張鴻軒覺得顧落知多此一舉,他故意清了清嗓子,故作嚴肅地開口,“這左副都禦史和景太傅不對付,皆因當年的‘太傅’之争,當年先皇為太子擇選老師,并沒有選有些名聲的左副都禦史,而是選了那時才初出茅廬的景家大公子,自此兩人便算是結下了過節。”
顧落知挑眉:“你竟然知道多年前的事,看來是做過了功課。”
張鴻軒有些得意地笑了起來。
不過緊接着顧落知又開了口:“你說得這些也不算錯,但這并不是兩人真正結梁子的原因。”
張鴻軒立時感興趣地看着顧落知的眼睛:“還有其他我不知曉的?那你快說來聽聽。”
顧落知說道:“其實左副都禦史對于自己沒能成為太傅的事情并不計較,他當年反而有些欣賞驚才豔豔的景家大公子。”
張鴻軒懷疑地抿了一下嘴角:“左副都禦史還曾有過這等心胸?”
顧落知沒理他,自顧自地說了下去:“當年左副都禦史還沒有調來都察院,他和景太傅同屬吏部,其間因着公事多有接觸,正因為這些接觸,他更加欣賞景太傅,便想着将自己女兒嫁給景太傅,只不過景太傅當時便斷然拒絕了。”
“景太傅直接對左副都禦史說,自己配不上左家的小姐。說完之後就立時轉身離開,氣得左副都禦史當即破口大罵,他罵景太傅傲慢無禮,說景太傅諷刺左家姑娘配不上自己,将左家的臉面踩在地上。”
張鴻軒扶着下巴若有所思:“你這消息哪裏來的?我怎麽沒有聽過任何一點風聲?”
“你當然不曾聽過一點風聲,因為這件事是私底下發生的,旁人并不知曉。景太傅不會提這件事,而丢了面子的左家就更加不會提起了。”說着,顧落知不禁眯了眯眼睛。
“原來如此。”張鴻軒颔首,話音還沒落,他突然想起了一點,“嗯?不對!旁人并不知曉,景太傅和左家不會提起,那你是如何得知的?”
顧落知沒有回答張鴻軒。
呵,她是如何得知的?她當時就在一旁,景初維和左副都禦史都沒有發現她,這便一不小心聽見了兩人的對話。
那時候她還瞧景初維的熱鬧呢,萬萬沒有設想過她如今會和他是這般情形。
唔,怎麽說呢?倒也不算太差。
顧落知回到府中,老管家照例出來迎她,并向她禀報今日府中的事宜。
“今晨有些冷,老夫人一不小心便染了寒氣,一整日身子都有些不舒服。”
聞言,顧落知加快了腳下的步伐,沒一會兒便到了顧老夫人的院子,在門前時,她正好碰見丫鬟端着藥過來,于是顧落知便接過了藥碗,撩開門簾走進了屋子。
屋中很是安靜,顧老夫人躺在床上似乎睡着了,可當顧落知一走過去,她便迷迷蒙蒙地睜開了眼睛。顧落知正想開口喚顧老夫人一聲,卻聽見顧老夫人低低地喊出了一個稱呼。
“……夫君,夫君……”
片刻後,顧老夫人漸漸清醒了一些,她看清是顧落知站在床邊,臉上的神色空白了一瞬,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原來是落兒,我看錯了。”
顧落知的心一下子變得酸酸漲漲,她将藥碗放在床邊的小幾上,而後慢慢将顧老夫人扶了起來:“母親,該喝藥了。”
“好。”顧老夫人接過溫度适中的藥一飲而盡,喝完之後,顧落知又倒了溫水給顧老夫人漱口。
喝了藥之後,顧老夫人沒有重新躺下,她讓顧落知坐在床邊,原本想同顧落知說說話,可不知怎麽的,她又想起了自己将将做的夢,忍不住開始走神。
顧落知靜靜地坐在床邊,她就這麽看着顧老夫人,并不去打擾陷入回憶中的母親。
不知道過了多久,顧老夫人啞着聲音道:“落兒,我想你父親了。”
顧落知的眼眶不禁酸澀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