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處的燈火少了許多, 不過依舊燦爛,可當顧落知注視着景初維含笑的雙眸時,她立時覺得所有燈火都失去了光彩。
明明方才在心中做下了決定, 但是在看見他的時候瞬間便産生了動搖。呵,長這麽大, 她還是第一次這般前後反複,猶豫不決。
就在顧落知忍不住胡思亂想的時候, 景初維朝着她慢慢走了過來,他的手上提着一盞蓮花燈,倒是與她手中的紅鯉燈正相得宜。
顧落知靜靜地看着景初維一步一步靠近自己, 他很快便走到了她的面前, 眸色溫柔地垂首看她:“我不過偏頭打量幾眼花燈的工夫便與你走散了, 不過沒關系, 我終究找到了你。”
說着, 他擡手拿過顧落知手中的紅鯉燈,然後将自己手中的遞了過去,他動作迅速地和顧落知交換了花燈。
顧落知默默地看着景初維的這一番動作, 隔了好一會兒她才開口問道:“你在我後面跟了多久?”
景初維注視着顧落知的雙眼:“沒有多久, 快要走到街角處時我才跟上你,我猜到以你的性子定然會繼續往前走,便想着在街角處等着你。”
他們兩人走在同一條路上, 朝着同一個方向,即便中途失散, 也終是在最後相遇。
這也是某些預兆嗎?
顧落知擡眸看向景初維的眼睛,景初維安靜地等待着她,他心中的念想似乎很是堅定,與現下的她全然不同。他并不催促她, 只讓她慢慢想明白自己的心思。
遠處熱鬧的人潮似乎離他們很遠,兩人就這麽提着燈相對而站,目光所及之處唯有對方而已。
顧落知腦中思緒翻飛,她思考着很多該與不該的事情,可那些事情都沒能敵過此情此景,還有此時站在她面前的那一個人。
“我這一輩子都會是顧落知。”她突然開口說道,雙眼牢牢地注視着景初維。
景初維臉上的神色毫無變化,仍舊是那淺淺的笑:“我知道,你永遠都是這大周朝的禦史大人。”
他明白她的意思,她也聽懂了他的話,他們兩人之間再無需其他的承諾。
顧落知臉上漸漸浮現出笑容:“我們回去吧,順便再看看花燈。”
“好,方才一路上走得匆忙,确實不曾好好欣賞。”景初維立時點頭,一雙顧盼生輝的桃花眼燦若星辰。
兩人提着花燈離開街角處,他們的身影很快便融入了人潮。
這一次,他們沒有再走散。
逛完了上元節燈會,一行人終于打道回府,這一下,顧以真和景文宣就不得不分開了。
兩人自然是戀戀不舍,景文宣不住地囑咐着顧以真:“真真你在家安心養胎,其他任何事情都別去擔憂,我和大哥商量妥當後一定會盡快迎娶你過門。”
顧以真不住地颔首:“好,我等着你。”兩人忍不住握着手含情脈脈地對視了好一會兒。
那廂顧落知和景初維也在告別,只是他們卻要簡單很多。
顧落知擡手:“太傅大人,那便明日大朝會上見了。”
景初維挑了挑眉稍,而後學着顧落知也拱了拱手:“好啊,禦史大人明日見。”
簡簡單單的兩句話,硬生生讓兩人說出了互相挑釁的意味,惹得一旁的嚴承和聞井都看了過來。
聞井看過一眼後就收回了目光,他低下頭去,掩藏起了自己臉上的神色。而嚴承則是傻乎乎地一直看,直到景初維瞥他一眼,他才呼吸一滞,迅速地移開了目光。
告別過後,顧家人和景家人在街口處分別,這長長的一段同行之旅終于迎來了終點。
半個時辰後,顧落知帶着顧以真回到了顧家。入城的時候他們便派了人回來傳消息,是以老夫人并沒有歇息,她正在暖閣中等着顧落知她們。
一行人一進府嚴老管家便迎了出來,他看見跟在顧落知身後的顧以真,忍不住暗暗嘆了一口氣:“少爺,小姐,你們回來了。”
顧落知颔首,臉上露出了一個淺笑:“嚴叔,好久不見,近來府中如何?母親的身子可還康健?”
話音剛落,嚴老管家的臉色漸漸嚴肅起來,他回答道:“老夫人的身子倒是沒什麽,只是先前堂老爺來過幾次,惹得老夫人有些不快。”
嚴老管家口中的“堂老爺”乃是顧老大人的堂哥,顧落知一聽這個稱呼便能想到他來顧家是所為何事。定然是為了顧以真的事情,哼,賊心不死,逮着機會便想着來占便宜。
顧落知沒有笑意地勾了勾嘴角:“想來聽聞我回來的消息後,堂伯一定會再來拜訪,到時候我可得好好招待他。”
之後,嚴老管家一邊向顧落知禀告府裏的近況,一行人一邊朝着顧老夫人的院子走去,待行至顧老夫人的院子前時,顧以真突然停下了腳步。
顧落知回首看向顧以真,卻見顧以真面上流露出了緊張之情,她捏着披風,遲遲不敢再向前邁一步。
顧落知臉上不禁流露出好笑的神色:“現下知道怕了?”
顧以真沒有回答。
顧落知嘆了一口氣,開口道:“母親自然是不高興,等一會兒進去後她定然不理你,不過母親總會氣消的,她最後會原諒你。來,跟着我進去吧。”
她輕柔的聲音稍稍安撫了顧以真的情緒,顧以真在心裏暗自打氣,終是擡起腳步,跟在顧落知身後進了院子。
守在回廊下的丫鬟見了兩人立時起身去暖閣回禀。當顧落知和顧以真走到暖閣門前時,暖閣的門簾子被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鬟撩開,一陣暖意撲面而來,激得顧落知忍不住打了一個顫。
顧老夫人正靠坐在羅漢床上,她手心裏握着一個白玉扳指,微微垂着腦袋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母親,我們回來了。”顧落知帶着顧以真上前行禮。
顧老夫人回過神來,她先是擡眸看了顧落知一眼,而後目光落在了顧以真身上,她立時便皺起了眉頭,不過顧老夫人倒是沒有為難顧以真,她淡淡說了一聲:“起來吧。”
聞言,顧落知便站直了身體,她還順手扶起了不敢動作的顧以真。
兩人将将站起來,顧老夫人便下了逐客令:“落兒留下,其餘人退下吧。”
顧以真的神色立時又緊張起來。顧落知拍了拍她的肩膀,柔聲道:“妹妹你先回去休息吧,我陪母親說說話。”
顧以真其實想開口說些什麽,但面對着顧老夫人,她的所有話都堵在了胸口,無法,她只能聽顧落知的話,先回了自己的院子。
而後,顧老夫人又讓丫鬟們退下,一時間,暖閣中只剩下了母女兩人。
顧老夫人的神色柔和了一些,她擡手拍了一下自己身邊的位置:“來,坐着說話。”
顧落知從善如流,她迅速走過去坐下,還将腦袋枕在了顧老夫人的肩膀上。只有在沒有旁人的時候,母女倆才會做出這般親密的舉動。
“我兒辛苦了。”顧老夫人忍不住擡手摸了摸顧落知的臉頰,她心裏雖然十分疼惜顧落知,但有些問題卻是要問的,“你們久久不回來,恐怕不僅僅是因為顧以真有孕吧?”
“母親英明。”顧落知翹起了嘴角,“我和景太傅去了一趟湖廣。”而後她将自己和景初維的湖廣之行告訴了顧老夫人,只把自己受過傷的事情瞞了下來。
“原來如此,這其間竟然發生了這麽多陰差陽錯的事。”顧老夫人不禁感嘆了一句。
顧落知颔首,她心中也有不少疑問:“母親,這段時日京中可發生過什麽大事?”
“大事?”顧老夫人思索了片刻,道,“太妃娘娘今冬身子不好,搬去了禦桐山上休養。這事算不算得上是大事?”
顧落知皺起了眉頭:“就只有這件事?”
顧老夫人點頭:“其餘便沒什麽了,你和景太傅不在的這段時日裏,京中安靜得很,倒是你寫折子回來彈劾林生秦的事情有點動靜,不過随着陛下下旨做出了處罰,這件事也很快揭了過去。”
顧落知垂眸思索起來,她彈劾林生秦的事情涉及到長興侯王年致,而王年致自然牽扯着太妃,現下太妃去了禦桐山休養,她不得不多想其中的關聯。只是目前得知的信息不多,還需要探查一番才能知道其中的內情。
或許她和景初維都想錯了,陛下并非将想做的事情做完了才讓他們回來,陛下或許是讓他們回來做幫手的。
想到這兒,顧落知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顧老夫人見顧落知的神色有些變化,她開口問道:“想到什麽了?”
顧落知搖頭:“尚且不确定,我還沒有得出結論。”
“那就先不想了,現在夜已經深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顧老夫人又輕柔地摸了摸顧落知的臉頰。
顧落知還想在自家母親身邊多待一會兒,但确實已經很晚了,她不該再耽擱母親休息。于是她便站了起來,朝着顧老夫人擡手行禮:“那孩兒先退下了。”
“嗯,去吧。”顧老夫人目送顧落知離開,當顧落知的背影消失後,她垂下眼眸,目光落在了手心的白玉扳指上,身體久久沒有動彈。
上元節後的第二日便是大朝會,剛剛回京沒有機會休息的顧落知起了個大早,她換好朝服後又趕去了午門前。
顧落知一下馬車便接收到了衆人的目光,和她熟絡一些的官員們紛紛上前來同她打招呼。八面玲珑的朝臣們很是識趣,并沒有詢問顧落知這趟出行的結果,呵,也是不用詢問,想來不久之後他們便能知道結果。
“知仔,好耐冇見,我好挂住你啦~”顧落知正同人說着話,一只手臂突然搭上了她的肩膀,她想也沒想一個手肘就抵了過去,立時就聽見了張鴻軒的痛呼聲。
“嗷!知仔啊,我同你打招呼,你盡然偷襲我!”說着,張鴻軒不甘心地又想來搭顧落知的肩膀。
顧落知退後一步躲開張鴻軒的動作,笑着道:“打招呼便打招呼,不要動手,免得弄皺了我的朝服。”
張鴻軒撇了一下嘴角:“不動手便不動手。”
雖是這麽說着,但張鴻軒趁着顧落知不備,擡手重重地拍了幾下顧落知的肩膀,疼得顧落知忍不住“嘶”了一聲。
張鴻軒臉上立時露出得逞的笑容。
顧落知哭笑不得地揉了揉肩膀:“你就是這般挂住我的?”
張鴻軒理直氣壯地颔首:“我是真的想念你,你不在的這段時日所有的事宜都交到了我的手上,我忙得寝食難安,你若是再晚些回來,恐怕便只能上門探望告病假的我了。”
顧落知似笑非笑地瞥張鴻軒一眼:“我記得你去省親的時候所有事宜也落在了我的頭上,我可沒有像你這般。”
張鴻軒迅速搖頭:“這可不一樣,我……”他的話還沒有說完,身後便傳來一道聲音打斷了他。
“顧禦史你來得倒是早啊。”景初維一邊說着一邊走了過來,他越過張鴻軒,在顧落知身邊站定。
周圍的官員們紛紛擡手向景初維見禮,景初維也拱手回禮,溫文爾雅的模樣讓人覺得如沐春風。
顧落知的目光落在景初維的臉上,她看見他眼底下有些烏青,看來昨日他并沒有好好休息。
景初維專程走過來同顧落知打招呼的行為很是引人注目,某些心思深沉的官員已經在考慮這行為背後的含義了。只是景初維并不在意其他人怎麽想,他繼續同顧落知說着話:“不知今日下衙後顧禦史可有空?”
顧落知淺笑一聲:“太傅大人相邀,自然是有空的。”
“那便請顧禦史下衙後前去致味樓,本官及家中兩位弟弟在致味樓恭候顧禦史。”
顧落知連忙擡手行禮:“不敢不敢,下官下衙後定然盡快前往。”
兩人客氣地說着話,周圍的官員們雖然都沒有看向兩人,但都暗中支起耳朵偷聽,聽罷,衆人心中各生波瀾。
張鴻軒也在一旁靜靜地聽着,他先前在安陵城中碰見顧落知和景初維同行的時候心中已有預感,是以面對此時的情景他一點也不驚訝。只不過他原本以為景初維說完了話便會離開,結果景初維卻一直站在顧落知的身邊,顧落知也沒有離開的意思,兩人就這麽安靜地并排站着,一直到午門城樓上的鼓聲響起,大臣們需得列隊了,顧落知和景初維這才動了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