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落知感到幾分涼意,她起身走到窗邊,卻沒有将窗戶完全關上,反而推開了一些,她透過打開的縫隙,注視着街道上的景象。
天色已經黑了好一會兒了,離着宵禁時辰尚早,街道上燈火通明,客棧斜對面不遠處的一家酒樓正賓客如雲,顧落知看着來來往往的客人,突然便想起了清幽寂靜的淩安山。
她突然生出一些談意。
“老實說來,這還是我第一次出遠門呢,我一直待在京中,去過最遠的地方便是淩安山。”顧落知雙手環胸倚靠在窗邊,聲音聽上去很是平淡,一時間讓人分辨不出她此刻的情緒。
景初維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頭,他站起來,走到了顧落知身邊,微微垂眸看着她的側臉:“我曾經到過一次江南,倒是沒有去過淩安山,淩安山是怎麽樣的?”
顧落知仍然看着街道,她的目光如不遠處的燈火,一陣風便能将它吹得明明滅滅:“淩安山不是有名的地方,甚少有人來,山上很是清淨,不過我在山中長大,卻并不覺得寂寞孤單,我有奶娘陪着我,父親和母親也會時不時來看我,每回他們來的時候,我都十分開心。”
某些回憶在腦海中浮現,顧落知微微翹了翹嘴角:“山頂上有水源向下流淌,在半山腰的位置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湖泊,我們的院子便建在小湖邊。住在小院子裏,能春日賞景,夏日泛舟,秋日垂釣,冬日嬉冰,一年四季都是好時節。”
景初維捕捉到顧落知唇邊稍縱即逝的笑意,心不自覺跟着放松了一些:“聽你如此說,淩安山可是一個好地方,讓我不禁生出了幾分向往之情。”
“沒人會不喜歡她。”顧落知輕聲說了一句,她轉過頭去,擡眸看向景初維,“往後若是有機會,便邀請你去小院子裏坐坐。”
她的目光驟然變得明亮,映照着街道上的燈火,仿佛一道流星劃過景初維的心頭。
景初維的呼吸頓了一瞬,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說道:“好,這是你的承諾,我以後定然赴約。”
一個時辰後,門外響起了敲門聲:“公子,我們回來了。”
“進來吧。”話音剛落,房門便被推開,嚴承和聞井一前一後走進了房間。
顧落知擺了擺手:“不必多禮了,坐下說話吧。”
嚴承沒有多想便坐了下來,而聞井先是看了自家大人一眼,見自家大人淡定地飲着水沒有說什麽,他擡手行了禮,這才坐下。
“都查到了什麽?”
嚴承和聞井對視一眼,在聞井的“謙讓”下,嚴承率先開口:“這何家并非武昌本地的商賈世家,其家主何老爺年幼的時候家鄉遭了難,不幸父母雙亡,他獨自一人逃難至武昌,而後在這裏紮了根。何老爺以米糧生意起家,為人很是精明,元洪十五年他拿銀子捐了個員外郎,至此之後武昌本地的人便開始稱呼他為何員外。”
“成了員外郎後,何家的生意便越做越大,一直到如今,何家成了這武昌府裏最有錢的人家,甚至在整個湖廣地區都數得上名字。”說到這裏,嚴承頓了頓,他看向顧落知,按照以往彙報消息的習慣說出了自己的看法,“大人,我覺得何老爺憑借着員外郎的身份,似乎搭上了某位官員,那位官員為他保駕護航,他借此方便賺了個盆滿缽滿。”
顧落知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你繼續說。”
“何員外有三子五女,去年他将年方十八的大女兒嫁給了禮部的江侍郎做續弦。江大姑娘的嫁妝很是豐厚,她出嫁那一日,幾乎全府城的人都跑來看熱鬧,聽說她的喜轎都出城門了,她有一部分嫁妝還沒有擡出何府吶,何家當真是財大氣粗。”
嚴承打聽的消息大多數是關于何家的,而聞井則更多地打聽了關于豐盛米行的事情。
“豐盛米行的米價雖然貴上一些,但它的名聲信譽确實很好,外地來湖廣做米糧生意的商人,若是錢財充足,都更願意同豐盛米行做生意。從目前打聽的消息來看,不論其他,這何員外至少在做生意上是一個實誠人。”
聞井還順帶着大略打探了其他幾家米行東家的消息,這幾家同何家一樣,先不說人品,但在做生意上都很是有誠信。
嚴承和聞井尚未用晚膳,等兩人将消息禀報完後,顧落知便讓兩人下去用膳,客房中只剩下了她和景初維。
顧落知轉頭看向景初維:“你先說?”
景初維搖頭:“消息雖多,但很雜,我對湖廣地區的具體情況不太了解,目前沒看出什麽來。”
顧落知嘆了一口氣:“我也不甚了解,所以也沒什麽頭緒。”
畢竟他們兩人都是京官,只對湖廣地區有大致的認識,知之甚少的情況下不可能輕易便察覺到其中的異常。
景初維看着顧落知緊鎖着眉頭,忍不住開口道:“我們才來這裏,沒有頭緒很是正常,再繼續查探便是。”
顧落知的眉頭稍稍放松:“嗯,那我們便繼續查,明日按着計劃去看小米行和雜貨鋪?”
景初維颔首:“夜已深了,今日便談到這兒,落知兄你先回去休息吧。”
“好。”
第二日,顧落知和景初維依舊早早地收拾妥當,坐在客棧大堂中用膳。
小二為兩人端上早點,順便和兩人聊了幾句:“客官們今日也要出門看米?”
顧落知點了點頭:“是啊,總要好好看看,權衡各個方面後才好做出決定買哪一家的米。”
小二很是贊同顧落知的話:“确實如此,客官您十分明智。”
因着有昨日的打賞,小二真誠地誇贊了顧落知幾句,又得了幾個大錢後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衆人用完早膳後很快就出了門,這次顧落知沒有再問小二,因為這府城裏定然有不少雜貨鋪,小二哪能全都知道,是以他們直接在城中街市裏逛了起來,看見一家就進去一家,這樣更加方便。
出門沒多久,就看見街角處的巷子口有一間雜貨鋪,景初維沒讓人跟着,只和顧落知兩人一起走進了鋪子。
小鋪子裏三面牆都置着貨架,架子上擺滿了各種商品,卻擺得亂七八糟,看得人眼花缭亂。有一個人正坐在鋪子的櫃臺後面,他懶散地用手撐着下巴。看見顧落知和景初維走了進來,他張了張嘴,顧落知以為他要出聲招呼他們,那人卻只是打了一個呵欠,然後就一言不發地坐在那裏,完全沒有理會顧落知和景初維的意思。
顧落知只好走上前去率先開口:“掌櫃,不知你這兒的稻米何價?”
聞言,掌櫃很快擡起頭來,他直直地看着顧落知,半晌過後嗤笑了一聲:“沒有沒有,快走快走。”
“沒有?”顧落知疑惑地皺了皺眉頭,她轉眸看向身旁的景初維,卻正巧瞧見景初維冷冷地瞥了掌櫃一眼。
想來太傅大人甚少被人這樣無禮對待,他心中生出火氣來很是正常。顧落知便不再多問,她擡手牽住景初維的袖子,趕忙拉着景初維走出了雜貨鋪。
侍衛們正在一旁等着他們。聞井見顧落知牽着自家大人的衣袖,而自家大人竟然乖乖地任由顧落知牽着走出來,他的臉上不禁露出錯愕的神色。
嚴承朝着顧落知迎了上去:“公子,怎麽這麽快便出來了?”
顧落知搖頭:“我們走吧,去找下一家。”她一邊說着,一邊放開了景初維的衣袖。
聞井很清楚地看見,自家大人将被牽過衣袖的手背在了身後,而後十指漸漸收攏握成拳頭,似乎是想要抓住什麽一般。
聞井呼吸一頓,他暗暗往後退了一步,将自己隐在陰影處,不讓旁人注意到他有些異樣的神色。
一行人很快找到了另一家雜貨鋪,這家雜貨鋪的掌櫃是一個正常人,一見有人進來,便客氣地招呼:“客官想買些什麽?”
這次景初維率先開口:“不知店中米糧何價?”
掌櫃一愣,半晌後才回答:“抱歉客官,我們這兒不賣米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