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顧落知很是應付不來景文宣某些突如其來的言詞和舉動,就比如說此時此刻,聽見那一聲“舅兄”,她心中立時生出了奪門而出的沖動。
景初維頭疼地嘆了口氣:“景文宣,我記得顧禦史曾經同你說過,莫要胡亂稱呼。”
話音剛落,景文宣先是一愣,而後立時皺起了眉頭,他頓了頓,沉聲說道:“我以為大哥和顧大人接受這個孩子,就是認同了我和真真,難道是我想了?”
景文宣臉上歡喜的神色頓時消失不見,變成了滿滿的失落之情,這幅瞧上去可憐兮兮的模樣沒能讓顧落知心中生出半分同情,她的臉色漸漸嚴肅了起來,她看了景文宣好一會兒才開口,聲音聽上去冷冷清清:
“景文宣,你沒有誤會我和你大哥的意思,我們确實不再反對你和顧以真在一起。”
景文宣還沒來得及重新開心,又聽見顧落知緊接着說了“但是”,他的心立時變得緊張起來。
“但是,這并不代表着我對你滿意,是因為顧以真喜歡你,再者她肚子裏有了孩子,我才改變了主意。”
聽顧落知說得毫不留情,景初維在心裏嘆了一口氣,很好,他這蠢弟弟今日又免不得一頓罵了。
顧落知收回目光,她一邊擡手斟茶,一邊繼續說道:“景文宣,老實說來,從開始得知你和顧以真私奔的消息到如今,我對你沒有任何一點滿意,相信你也察覺到了。”
聞言,景文宣的臉色立時變得蒼白。
顧落知沒有心軟,直言道:“你做事說話都十分天真幼稚,我分明先前便告訴過你別胡亂稱呼,看來你并沒有将我的話放在心上。”
景文宣立馬搖頭,他張了張嘴想說話,但他像是想起了什麽,又趕忙閉上了嘴巴。
顧落知擡眸瞥景文宣一眼,繼續說道:“你今年也有十八歲了吧,你知道我同你大哥十八歲的時候在做什麽嗎?我十八歲的時候從母親手中接掌顧家,你大哥十八歲的時候已經當上了陛下的太傅,你不能像我們一樣,但也應該更成熟沉穩一些吧。”
“你已經是一個孩子的父親了,你說過要保護好顧以真和孩子,那你便不能再像現在這樣。景文宣,我相信你大哥不可能将你教成一個蠢貨,我說的這些話你自然是能聽懂,也能好好地想一想今後該如何做。”
景文宣一愣,而後皺着眉頭思考了起來,似乎是将顧落知的話聽進去了。
顧落知很是不習慣對人說教,“罵人”還行,教導弟弟妹妹她真的很是不擅長。她拿起茶杯,将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而後站起身來,擡步離開之前,她先是和景初維對視了一眼,然後又看向景文宣,給了景初維一個暗示。
不過一瞬景初維便明白了顧落知的意思,他笑了起來,朝着顧落知眨了一下眼睛,顧盼生輝的眸子明亮如星辰。
顧落知的呼吸悄然一頓,她快速擡步離開了屋子,将剩下的教導工作留給了景初維。
屋子外面天高雲淡,一陣秋風驟起,将顧落知的衣角高高揚起,猶如羽翅一般翻飛了幾下後才慢慢落下。
顧落知緩步走到坡地前,仰頭看向天上南飛的大雁,看見它們,她忽然想起自己從淩安山上下來,回去京城的那一日。
也是這樣的天氣,奶娘帶着她一路狂奔下山,她站在山腳下不經意地擡頭,也看見了一排南飛的大雁,那時她恨不得自己就真的變成一只大雁,跟着它們飛去南邊,去找尋自己的父親。
只是無論她再如何盼望希冀,這樣的妄想終究不可能實現。
顧落知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一排大雁,直到它們越飛越遠消失在天際後,她才慢慢垂下腦袋,收回了目光。注意力也跟着漸漸收攏,這時她才注意到景初維正站在她的身邊,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顧落知皺了一下眉頭:“你怎麽每回都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我的身旁?”
景初維挑了挑眉稍,道:“我見落知兄你似乎是在思索什麽,便沒有出言打擾。”
說得這般有風度有禮貌,顧落知怪不得景初維,況且她更關心的是另一件事:“你和景文宣談完了?”
景初維颔首:“談完了,我相信阿宣以後不會再做出傻事了。”
顧落知眯了一下眼睛,臉上露出懷疑之色:“我記得你先前也同他談過兩回……”
“這回不同,這回可是有舅兄的教導。”景初維的臉上露出了一個狡黠的笑容,“想來舅兄的話應該比兄長的話更有用。”
顧落知臉上頓時浮現出嫌棄之色:“這樣的榮幸我可承受不來。”
她頓了頓,目光落在景初維的側臉上:“以你的性子,怎麽将景文宣養成了這副模樣?”
景初維無奈地彎了彎嘴角,他一邊擡頭看天上飛過的大雁,一邊回答道:“我二弟有些寵溺阿宣。”
顧落知恍然大悟,景家二公子身體不好,常年待在府中,他若是真的要寵溺護着景文宣,景初維為了景二的身體着想也不會太過激烈地反對。
誰能想到驚才豔豔的景家二公子竟是個溺愛幺弟的人呢。
顧落知想象了一下兄弟三人相處的情景,而後越發地覺得景初維這人在她的眼中鮮活了起來。經過這段時日的同行後,她這才覺得自己是真正地認識、了解了景初維。
顧落知移開目光,重新擡頭看向天空:“只盼景文宣能真的聽懂你我的話,往後別再做傻事說傻話了。”
景初維偏首,将目光落在顧落知的側臉上:“聽過你的話後,阿宣和以前有些不同了,落知兄,可否請你給他一個機會?”
顧落知有些哭笑不得:“如今這情景,我就算是想不給……”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景初維打斷了,他正色道:“抛開所有,只真心願意給他一個機會,期待他的表現,落知兄可好?”
顧落知的神色漸漸嚴肅起來,她收回目光,轉頭不避不讓地和景初維對視着,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緩緩點了點頭:
“好。”
晚膳是四個人一起吃的。
既然已經答應了景初維,顧落知讓自己用更沉穩公平的心情對待景文宣,面對景文宣時,她的态度溫和了不少,這讓顧以真很是開心,她不停地給顧落知夾菜,導致顧落知這一頓吃得有點撐。飯後她還想親手給顧落知煮茶喝,吓得顧落知以散步為名,迅速地逃出了屋子。
景初維跟在顧落知身後也出了門,兩人一前一後走在田坎上。
顧落知揉着肚子,聽見身後隐約響起的輕笑聲,她抿着唇角,驀地停下腳步轉過身去,低聲威脅道:“太傅大人,你若是再笑,我便将你一腳踢進田裏去。”
景初維狀似害怕地退後一步,他的嘴角立時平複了下來,但眼中的笑意卻是藏都藏不住。
顧落知氣急,但她也不能真的将景初維踢到田裏去啊,她只得轉身繼續往前走。
景初維的聲音立馬傳來:“落知兄莫要走這麽快,你吃得太飽,走快了小心腹痛。”
這人真真讨厭!
顧落知擡手捂住耳朵,腳下的步伐邁得更快。
身後的笑聲一頓,而後響得更大聲、更開懷。
這場散步以顧落知力竭為結束,兩人慢悠悠地往回走,一進院子,聞井和嚴承便迎了上來,兩人異口同聲道:“大人,有人……”
一道聲音突然在聞井和嚴承身後響起,蓋住了兩人接下來的話。
“太傅大人,禦史大人,下官終于找到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