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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對峙取舍
硝煙,烽火,金戈,鐵馬,斷劍,刺兵,火油,雲梯,攻城車,血腥,殺戮……
臨軍的突襲使寒軍措手不及,之後梳昭盟軍力量的加入更讓寒軍陷入腹背受敵的困境,情勢雖不至敗,卻也不容樂觀。
平原廣澤,矢石若雨,白刃交接。
臨敵決戰,絕不能抱有二心,當溫采岚趕上高坡,陌生的,熟悉的人都從自己眼前掠過,面對着戰争中的生生死死,她心裏只剩下一個念頭——溫遷羽,快出現!
可是,心裏的聲音并沒有得到多少回應,她始終沒有見到那一頭耀眼的紅發。
額上冒出了細密的汗水,手中的鞭子越攥越緊,溫采岚決定傾身卷入戰局。
溫遷羽,如果你在裏面,我絕不允許你出事!為了你,溫采岚可以大開殺戒!
寒軍逐漸不堪重負,三國之軍甚衆,計劃着分開攻擊,寒形勢越來越差,防守時節節受制,已經被逼入前方的死路,一處峽谷。
溫采岚不知道自己殺了多少人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沒有受傷,她的全部感官都集中在那個小小的身影身上,而那時她四周的寒軍越來越少……
“寒國援軍到了,是霍家軍——”
不知道是誰首先大喊出一聲,氣勢低靡中的寒軍開始有些振奮起來。
雖然霍家軍喪失了主帥,但霍家軍有二十萬精兵,只要出現強有力的領導者,便是一支可以扭轉乾坤的軍隊。
寒國援軍現在到來的這個消息,無疑成了寒軍的一劑興奮劑,頹喪的氣勢出現扭轉,但這點顯然不适合溫采岚。
幾乎同時,溫采岚的周圍突然出現了嗆人口鼻的刺激煙霧,随着風擴散,來不及有所防護,她的腦袋開始昏沉。
溫采岚以最後僅存的那點意識想到,為什麽這裏會有煙霧彈,而且加了迷藥?
“……寒軍……女人……”
“必不可少……昨天……她……棋子……”
“……殺她……報仇……”
“現在……不能死……寒皇……”
“組織……私人恩怨……放下……馬上就得走……”
腦袋頭疼欲裂,意識昏昏沉沉,溫采岚似醒非醒間聽到了一些模糊的對話,有男的有女的,她想抓住,可是每次自己想努力清醒的時候,便會傳來更加劇烈的同感,怎麽也撐不開那雙沉重的眼簾。
是因為戰場的那團迷煙嗎?到底是怎麽回事?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甘甜的水流湧向自己的唇角,溫采岚本能地吮吸,卻依舊不能張開雙眼,不久之後,她再次陷入昏迷。
當再一次有所感覺時溫采岚終于可以撐開雙眼,艱難地,她在朦胧中目見了一個昏暗無垠的山洞,盈盈透着水光。
“滴答——”
一滴水落在自己額頭上,溫采岚皺眉回想,這是哪裏?
手很沉重,她試着動作,可發現已經被拉長的鐵索扣緊,她苦笑一聲,撫了撫疼痛的太陽穴。
“終于醒了?”
一個并不陌生的男音傳來,溫采岚努力使自己清醒幾分,想看清角落的那人。
當男人從陰影中漸漸明晰後,很多破碎的記憶不可控制地湧上溫采岚心頭,夾雜着無數情緒,驚詫,悲憤,哀傷,悔恨,悵惘,無奈……
“賀聽濤……”
她輕輕出語,努力壓制着內心處的各種情緒,鏈衣盟的青衣上者賀聽濤,居然會在這裏遇到?
“不簡單,沒想到你還記得……”
賀聽濤走近,長刀一揮,溫采岚左臉頰處瞬間便感受到冷兵器獨有的冰涼的觸感。
“我想,要想忘記青衣上者,恐怕很難做到……”
溫采岚的吐出一句,眸色中依舊覆蓋了一層灰色,交織着莫名的苦澀,影……
“彼此彼此……”
賀聽濤譏诮一笑,刀面逡巡在溫采岚的肌膚上,想從她的臉上捕捉到一絲恐懼,但情況顯然不是他心中所期望的,她的眼中除卻那一絲不可捉摸的優悒外,純淨依然。
下颔被他輕易挑起,她看到他扯動嘴角:“藍衣和紅衣居然會被你這樣的女人迷惑,主動卸走職位離開?!”
溫采岚平靜地目視着眼前這個高大的男人,不清楚他說這些是想幹什麽,出言道:“這是哪裏?”
賀聽濤聞言哈哈大笑:“你這個女人還真是沒有自知之明,在哪裏?當然是……地獄!”
他的話音一落,細薄的刀片尺度恰好地劃傷了溫采岚脖頸處的肌膚,鮮血淋漓卻不至于致死,映襯在她白皙的肌膚上,形成了一種詭異的妖豔。
突兀的疼痛讓溫采岚皺起了眉,她試着擺脫這男人的威脅卻發現自己的力量無法彙聚,賀聽濤見狀,顯得有些得意:“身上的感覺如何?是不是使不出一絲力氣?”
渾身軟弱無力,的确像賀聽濤所說的,沒有足夠的力量,根本無法自然動作,到底是因為迷煙還是因為其他藥物所致?
“賀聽濤,你想幹什麽?把我扣押成人質去威脅寒皇?這未免太小孩子把戲了吧?”
溫采岚出語,利用自己來要挾寒皇?
想起南宮軒,溫采岚苦笑,他們是怎麽肯定自己對南宮軒有用?恐怕這個計劃又要失敗了,那個男人,始終是世界上最懂得做出決斷的人……
驟然聽到“南宮軒”三個字,賀聽濤的臉色冰寒幾許,他壓迫出聲:“你居然問我想幹什麽?!孩子把戲嗎?只要結果是我想要的,過程還重要嗎?寒國發起了千裏圍攻,讓我們損失慘重,現在我想做很多,吃你們的肉,喝你們的血,看高高在上的你們跪倒在我眼前祈求的姿态,一步一步地做到!”
手中的利刃被他輕巧扔下,賀聽濤猛然間傾身推到了溫采岚,全身壓在她身上,咬上她的皮肉,吞噬着她傷口處的血色……
這個變态,他瘋了!這是溫采岚的第一個念想,壓迫在她身上的男人勾起了她在南吉山上的所有回憶。
內襟深處的錦袋聯同着暗紫色鑽鏈因為賀聽濤的動作而滑落出現,影清傲俊雅的音容和南宮軒華麗落寞的身影在她眼前交替出現。
眼眶不可自抑地有些灼熱,內心深沉的某處有火焰燃燒着她僅存的一絲意念,掙紮着……
雖然沒有運用自如的力量,可此時的她居然可以動作,五指蜷縮着伸向剛才賀聽濤掉落在旁的刀刃,一點點,就差一點點……
殺……殺了他!
“賀聽濤!”
恍惚間,随着一個沙啞的聲音插入,溫采岚身上壓迫的重量立減,賀聽濤被一個身材不算高大的男人推到了一旁,而那個男人的一只腳正毫不留情地踩在溫采岚持刀柄的手背上,痛徹全身……
“賀聽濤,你住手!”
“你幹什麽破壞我的好事?!”
賀聽濤面對着這個突然出現的男子怒吼一聲,火氣沖天。
“你想死你就再做下去!還不快滾!”
說完這句話,男子便不動聲色地移開腳步,由于逆光,溫采岚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隐隐覺得,這個人有些熟悉,而不待她有進一步的了解,那個男子已經退到了遠處。
賀聽濤憤憤地站起身:“遲早有一天,我會讓他們嘗到自己種下的惡果……”
丢下這句話,賀聽濤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山洞門口。
溫采岚全身上下無處不痛,男子沒有接近,始終站在遠處,轉身時只丢給溫采岚一些野果:“不想死的話,全部吃下去。”
“你是誰?”
“現在的你不用管這麽多。”
溫采岚皺眉之際,那個人已經走了出去,他似乎很害怕與她多處。
男子出去後,溫采岚起身,望了望這個陰冷潮濕的山洞,意識深處突然勾起一些片段,冷風注入,身軀有些冰涼,她緊緊地環住了自己。
其實沒有等多久,就在那晚,那個神密的男人再次出現在溫采岚面前,只不過他的到來很匆忙,拉起溫采岚時動作有些粗暴。
在溫采岚眼中,他顯得有些慌亂,是到了利用她的時候了嗎?
“不想白白喪命的話,等一下你就合作點。”
那人居然主動說話,溫采岚目不轉睛地看着他,鼻息間若有若無地聞到一股幽香,她開口:“蘭靈,你應該了解,我不是個會受擺布的人,尤其是這種時候……”
溫采岚的話剛落,那人的動作煞止,身體僵硬着出言:“你……在說什麽?誰是蘭靈?”
“還不願意承認嗎?你第一次出現時僞裝得很匆忙,連喉結都沒有來得及修飾……”溫采岚指了指“蘭靈”的喉結處,“現在卻有了……要判斷你是蘭靈并不難,起碼我知道暗房中我們兩人植入的影香是同宗同源,根本騙不了人……”
溫采岚的語氣肯定,絲毫沒有懷疑,蘭靈,其實你不應該在賀聽濤侵犯我的時候出現。
“暗衛淩波女中植入同宗同源影香的也不在少數,為什麽你這麽肯定我會是蘭靈?”
“你是新編朗軍中女兵的統帥,只有你可以指派她們通知我遷羽的行蹤,把我引到你想讓我去的地方……”
“只有這些嗎?很多人都可以輕易買通一兩個新編女兵為他們辦事。”
溫采岚搖了搖頭:“我懷疑你,是因為我早已肯定你是鏈衣盟的人,也就是真正盟主夏泫斌的唯一骨肉——夏陽。”
“夏陽”二字剛落,“蘭靈”原本淺笑的臉龐一滞,她壓低聲音:“你是怎麽知道的?”
“你脖子後面的印記。”
溫采岚低吐出一聲,“蘭靈”驚愕:“印記?”
溫采岚點頭:“很多次,當你負責的行動牽扯到臨國的利益,淩波女的效力便會降低。蘭靈,當初你那麽容易地放我和洛影離開的真正原因其實是想拖延蕭染和林絕眉離開的時間吧?第一次對于這個印記存有印象就是那次為了掩退洛影離開而與你的較量中,當時光線暗淡,我只有存在過一瞬間的印象。不過不久之後,我同樣在鏈衣盟總堂的紫衣上者的畫像中也見到過它,當時只是疑慮,以為兩者是巧合。可是那次南宮軒發起千裏圍攻,鏈衣盟幾個深受重傷的上者卻可以在你的圍堵下隐退脫逃,那時就有個大膽的猜測,是有人在其中放水,而你的嫌疑無疑最大……”
“蘭靈”苦笑一聲,擡起頭:“真是越來越失敗了……”
男人一點點撕開面皮,露出了一張清水芙蓉臉,含煙如黛,赫然便是蘭靈本人:“原本還想把這張人皮留到最後的……采岚,既然你早就知曉了我的身份,為什麽不選擇早些時候揭穿我?”
“我已經不是淩波女,而且我知道……”溫采岚說道這裏頓了一會,呼出一口氣,“那次你在雷澤軍營傳遞消息時并沒有選擇背叛寒國,樊歌曾在我的授意下截獲過你經手的信鴿,你在裏面拒絕了合作……”
蘭靈錯愕地擡起頭,沉默許久後她的聲音微不可聞地傳來:“采岚……其實我一直是個邊緣人,答應我,如果出去,別在主人面前揭穿我……”
溫采岚眸光微閃,點點頭,蘭靈,她身上應該也有一段故事吧?
蘭靈見狀,微微一笑,便再次将那張人皮面具附上了自己的輪廓,寒光瑟瑟,她手中的劍抵上了溫采岚的脖頸:“如今的我,對兩邊都有牽扯,所以不到萬不得已,我也不會對你動手,合作點……”
溫采岚微微勾唇:“蘭靈,我還是不會跟着你走的。”
無論如何,自己始終做不到對他造成不利。
“那麽殺了他,你覺得如何?”
溫采岚的話音剛落,破空處傳來一聲陰恻恻的聲音,溫采岚和蘭靈同時回頭,目見賀聽濤手上正擒着一個拼命掙紮的紅發桀骜的男孩:“遷羽……”
溫采岚握緊了拳頭,不知道為何,所有痛苦,如果是集中在自己身上,她會承受,可是一遇到在乎的人,她就會失去冷靜……
難以自制,害怕失去……
“賀聽濤,為難一個不到五歲的孩子,你算什麽男人?!”
溫采岚擡眸望向這個略帶瘋狂的男子,他已經被仇恨蒙蔽了心智,嘗試一次激将法會如何?
賀聽濤輕蔑一笑:“他只有五歲嗎?你知不知道他在一夜之間已經連殺了看守他的兩個成年漢子了嗎?”
溫采岚聞言錯愕地看向紅發男孩,男孩的眼神中依舊充滿着仇恨,他掙紮着,抗争着,像一只發了瘋的野獸,他對賀聽濤怒目而視:“放開我!你這個混蛋!”
心中微微疼痛,溫采岚出言:“你們放了他,我随你們走就是。”
“放他?”賀聽濤疑惑出言,“放心,你們兩個誰也不會落下。寒國那個狗皇帝搗毀了鏈衣盟,讓磨山死于非命,他的仇我會慢慢報,你們誰也跑不了!”
“難道你們認為利用我們兩個就可以威脅到他嗎?蘭靈,你應該最清楚,寒皇比誰都無情……”
“他是無情……”蘭靈低語出一聲,搖頭,“可是一旦動情便什麽也阻止不了。換作別人,也許他不會有所顧忌,可是你不同……”
“蘭靈,你為何這麽固執?”
蘭靈擡眸:“采岚,不是我固執,是主人對你的确存在着一種長久的無形寵溺,他會有意無意地對你用心,你的存在會牽繞到他的喜怒哀樂,這一點,你和主人都被紛紛擾擾的事情蒙蔽很久……”
“蘭靈,你……”
“溫采岚,現在聽我說完?”
溫采岚咬着唇角,蘭靈斂目:“主人的心思我們都很難猜透,即使是他的左右手,我也很奇怪他在娶了你兩年時光內絲毫沒有臨幸你!可是,後來的一天,我在暗房的角落,無意中看到主人和影主兩人因你的事而大打出手,狂亂中的兩人互吐心底的聲音。那時我才知道,他之前的所有隐忍都是為了成全你!”
“他唯我獨尊,可是因為你,卻可以堅忍玉清王的安排近兩年;他從不關心後宮紛争,可是因為你,卻數次借各種理由上升你的品級,增加你的保護傘,讓你不至于受宮人過分欺辱;他之前早已洞察你和影主的所有動作,卻還是躲在暗處放任你們離開叛逃;他掌控生死大權,可是因為你,卻冒險墜入南吉山下,将你拉回人生的軌道;他很辣決絕,可是在你意志消沉的時候,幾度忍不住沖到你身邊,壓抑并傷害着自己,逼迫着你看清前路;如今的他,集聚面臨潰散的霍家軍,禦駕親征,已經勢吞天下,可是因為你,依舊可能放棄手中最大的籌碼,退出拾珉之戰……”
蘭靈的聲音傳來,溫采岚心中微微發寒,她眸光暗斂,心思有些苦澀,卻沒有說話。
“溫柔鄉從來就是英雄冢!現在面對兩難抉擇,我倒要看看寒皇是如何處理這種棘手的情況。還有這個只有五歲的孩子,你難道不想要他的命了嗎?……”
賀聽濤威脅的話語聲傳來,溫采岚倏然擡眸,目光射向青衣:“賀聽濤,你要是敢動這個孩子一根寒毛,我溫采岚定将你碎屍萬段!”
冰意十足的話語,誰都聽得出來,她不是在開玩笑……
溫采岚看着面目扭曲的霍(溫)遷羽,心中發疼,不管是為了誰,無可奈何地,都到了該面對的時候了……
“聽濤,不可輕舉妄動。”
蘭靈出言,她了解溫采岚,這種時候,她有一種偏執,無論如何,不能逼人太甚……
波詭雲谲,情勢激烈,兩軍對峙的形勢總是充滿着波濤洶湧的暗流,這次也不例外。
“陛下,你已經決定了?”
削瘦的線條,睥睨的眼神,此刻引領三軍的寒皇,面對大将田闊之的逼問,眼中多了一份不易察覺的波動,原來經歷了大風大浪,生生死死,在這一刻,仍然會不受控制地為這種等待而感覺到瀕臨發瘋。
“陛下,臨陣惜兵枉為将,拾珉之戰是最後最關鍵的一戰了,勝敗在此一舉。難道你真的甘心為了一個女人錯失這一次的大好機會?放棄從小的夢想?”
寒皇眸色一動,緊抿的唇輕動:“朕的夢想裏有她……”
“什麽?!”
風沙太大,田闊之沒有聽清楚,但他可以感受到寒皇的想法,他想為了一個軍奴,放虎歸山,還未等他問出下面一句話,遠處滾滾塵土飛揚,迎來千騎人馬。
“哈哈,寒皇考慮得如何?”賀聽濤長嘯一聲,“放是不放?”
溫采岚和霍(溫)遷羽兩人的雙手被縛,嘴巴被封,全身動彈不得地壓制在賀聽濤和蘭靈的手上。
此刻看着寒皇幽深冰寒的瞳孔,她已覺得在這短短幾天內,他憔悴了很多。
“朕可以放你們離開……”寒皇出言,語氣冰徹,“只要你留下他們!”
“哈哈,居然這麽快就答應我們的條件了?”賀聽濤出言狂笑,“是因為這個女人嗎?”
長袖一拂,賀聽濤的手鉗制住溫采岚的頸項,戲虐挑釁的聲音穿過風聲傳入千萬兵馬耳際:“你是真的很想要她嗎?如果我告訴你,她早非完璧,尊貴的寒皇陛下,你會如何?!”
我是在縮情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