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不量力.雅室古籍
夜靜人聲落。
謝年祈重新戴起面具,眸光恢複往日神采。
沉默片刻,他道:“日後我稍加留意,不再讓你陷入這般處境。”
心知易棠心有不甘,他繼續解釋:“我對你并無掩藏,只是覺得一個姑娘家與皇城司過多牽扯,傳出去有損名聲,想讓你清楚其中深淺,好有個衡量。”
“更何況皇城司副使聲名狼藉,讓人瞧見你與我厮混,你……”他看了易棠一眼,“當真不介懷?”
易棠抖了抖袖子,原以為他三番兩次讓她難堪,是出于防備,誰知竟是因為這點芝麻大小的事。
“既已投身諜報,大人覺得小女子還會介意什麽?”
她學着他的語氣:“介意大人風流成性?還是心狠手辣?”
瞧見對方神色微變,她壓低聲音,笑道:“抑或是外頭會傳出閑言,易家掌櫃混在皇城司的男人堆裏,行妓——”
嘴忽然讓謝年祈捂住,更輕浮的話沒能說出口。
她擡起眼簾,對上他愠怒的眼神,眼中閃過一絲俏皮。
“你這嘴可真是……”謝年祈無奈皺眉,卻也松開了手,“罷了。”
易棠揚起笑臉,道:“大人若真關心我的名聲,教我幾招防身之術吧,免得日後再遭人欺負。”
說完她指向自己的背。
白日裏挨的傷現在還疼着呢,任何美名都不及身心健全來得實在。
那人卻未作理會,徑直走向卧房,合上房門,留她在風中淩亂。
行吧,不教就不教,擺什麽臭架子。易棠在心裏嘀咕。
月明如水,清冷銀輝轉為赤色晨陽。
兩人潦草用過晨食,離開院子。
方一踏出院門,就看到榕樹上挂着一人。
細瞧竟是莫初。
她被繩索緊縛住,垂挂在粗壯的枝幹上,口中塞着一團布。
白皙的臉上劃出幾道血痕,昨夜還整潔的灰布衣衫破爛,裸露在外的皮膚青紫交錯,暧昧複雜,經歷過什麽不言而喻。
“大家可是看到了!這就是謊報線索,愚弄侍衛的下場!”馮裏扯開公鴨嗓高聲道。那張麻子臉擰作一團。
莫初耷拉着頭,血淌過小腿腹,流水似的滴落在盆中。
謝年祈瞥了一眼,小聲問道:“是否還在同情,想為她出頭?”
易棠沉默,莫初并未謊報線索,只是利益沖突,情急之下她和謝年祈揭過,才使得莫初的話變成假話。
哪知馮裏幹的沒一件人事,一次又一次刷新下限。況且莫初只是為了活命,何至于斯。
他如此行事,何嘗不是挑釁,讓她與謝年祈看着無辜人士卷入案件,受盡折磨。
“莫初受罰,歸根結底是她的所求與你我二人沖突,”易棠擡頭,“大人何必苛責至此。”
“該惡語相待的,應當是他。”她指着馮裏。
這世道偏袒男子,施害人逍遙自在無人問責,受害者卻承受無盡苦難。
遭受淩辱還要挂在衆人眼前,成為警示他人的工具。
世俗苛待女子,猶如冬日寒風,刺骨無情。
她對謝年祈說道:“大人無法共情也屬常态,畢竟這世間的規則由強者書寫,弱者唯有順應。”
謝年祈的視線停留在莫初臉上,随即轉向易棠:“真正的強者并非以欺淩弱小為樂,更非無視公道,你又何苦較真至此。”
他的語聲低沉,帶着幾分無奈。
“因為這世間總是弱者承受不公不義,我願意為莫初這樣的女子争取一絲溫暖。”
易棠道:“所以還請大人休再嘲笑我的想法。”
聽了她的話,謝年祈嘴角勾起一絲笑意,輕聲笑道:“你倒有心,僅憑一腔熱血,在這京城恐怕難以立足。”
“真想改變些什麽,先查好當下的案子,”稍一偏頭,他向前走去,“放心,莫初死不了。”
再次來到繡樓,裏面的繡娘未受外界幹擾,照舊趕制刺繡。
繡房裏的人皮刺繡起了個底,易棠正要翻看另一個镖箱,謝年祈忽地閃進房中,微阖起門。
觀他行動謹慎,她亦好奇什麽事能讓他緊張,于是悄悄湊近門縫,向外查看。
體态豐腴的華服女子帶着兩名婢女,穿過繡樓回廊,在一間飛檐屋舍前止步。
随後房門大開,她獨自步入屋中,留婢女守門。
“長公主宋泠安,當今聖上的胞姐。”謝年祈的聲音自頭頂傳來。
他拉過易棠,推開房門便帶她躍上屋頂,繞過衆人視線,來到宋泠安進入的房屋上。
掀開一塊烏瓦,屋裏宋泠安正和一男子交談。
男子身形瘦削,面覆罩面青紗。難以辨認是何許人物。
隐約聽到“雜物處置”、“人皮”之類的字眼,易棠眼珠微轉,偷瞧謝年祈的神情。
百鳥朝鳳服正在大堂中趕制,長公主到柳家不問進度,先進這小屋子裏,竟是商讨人皮買賣。
皇親國戚的,皇城司這下可有得忙了。
聽不清楚話語內容,她觀察起屋內擺設。
小室布置得雅致,又兼顧莊重,案幾上擺放古籍,旁邊一盞青銅香爐,輕煙袅袅。
角落裏雜亂的女子衣物堆成小山。
衣物品色各異,優至雲錦,劣至布衣,似是從各種人身上扒下來的,與典雅環境形成對照。
那男子背對窗扉,手指輕輕敲打案幾,似乎在思考什麽重要決定。
“宋泠安此行目的不止監督鳳服,”謝年祈壓低聲音,目光緊盯室內二人,“那男子身份不明,卻能與宋泠安密談,在柳家中非等閑之輩。”
易棠點頭,心中暗自盤算。
幾日接觸下來,她已經了解其中複雜,每一條線索都可能是解開案子的關鍵。
二人準備退開時,室內突然傳來細微響動,罩面男子離開座位,走向了窗邊。
心髒猛地收緊,生怕自己與謝年祈的行蹤被察覺,易棠幾乎屏住呼吸,躲進室內二人的視野盲區。
可那位置早就讓謝年祈占着,于是她擠進他的懷中,随着罩面男子的探查,不住往後退縮。
越退便挨得身後的人越緊。
那罩面男子推開窗扉,确認窗外無人窺探。
日光透過窗棂,灑在他遮面的黑布上,隐約映出一雙銳利鷹眼。
他掃視一圈未發現異常,便合起窗扉,跟随宋泠安出門。
易棠松了一口氣,待那兩人徹底從視線中消失,方才輕拍胸口,平複過快的心跳。
然而未等她緩過神,身後那人的輕笑聲在耳邊響起,低沉随意,在靜谧的屋頂上尤為清晰。
“你倒挺會找地方躲的,再不快些起開,我可會生出遐想。”
話語中帶着幾分戲谑,卻分寸得當。
易棠臉頰微熱,慌忙從他懷中掙脫,坐定後輕咳出聲,掩飾自己的尴尬:“情勢所迫,大人勿怪。”
她低頭整理衣袖,未注意到他眼底的晦暗和失落。
“別分心了,還有正事待辦。”
謝年祈的語氣恢複以往的冷靜與專注,促使易棠收斂心神,緊跟其後。
兩人進入室內,她的目光掠過角落裏的雜亂衣物。
案幾旁一本半開的古籍,書頁間夾雜兩張嶄新信紙,字跡潦草卻透露出急迫。
上面提到某種交易,還有人皮材料的需求,字裏行間皆與北邕的獻禮存在莫大關聯。
其中一句大淵文字:月夜獻舞,肉可食,皮可繡。
這計策意寓不明,而提出此記的人似乎與朝中權貴有所牽連。
信紙收入袖中,謝年祈轉身就要走,易棠卻叫住了他:“大人可曾想過這些衣物為何堆放在此處。”
謝年祈扭頭看向角落,明白了她的意思。
依常理而言如此雅室的角落不應該這般肮髒,成堆的髒衣大量且聚集,明顯來自不同的人。
上邊還有許多血漬,在這柳家院中只可能源自那些被扒皮放血的女孩。
她打開衣服旁的木箱,只有一套疊放在箱底的舞姬服飾。
仔細查看箱體,終于在木箱底部發現幾乎被磨損殆盡的消息:百花深處,秘辛藏。
字刻得歪歪扭扭,像是初學寫字的人寫的。
除此之外再無更多線索。
【恭喜宿主觸發隐藏任務關鍵線索,隐藏任務進度80%】
【請宿主多多探索,隐藏任務就快完成了喲~】
[等等等等,現在進退為難,怎麽推動任務]
系統播報完畢便消失,任由易棠在心裏焦急呼喚,也未做回應。
她無奈嘆息,與謝年祈交換一個眼神。
七個小字背後,或許隐藏着更為駭人聽聞的秘密,以及那些無辜女孩的最終歸宿。
夕陽西下,二人披着金輝回到槐三號院。
院外三人守候。
馮裏因昨夜的事對二人起疑,指派人守在院外,名為保護實則監視。
剛踏入院內,孫伯迎上前來,哀聲道:“芺青昨夜被帶走,現在仍舊未歸。”
“孩子三歲時讓我撿到,咱倆相依為命至今,她乖巧懂事,擱外邊一夜,被欺負了可如何是好。”
他的聲音顫抖得易棠心頭發酸。
少女純真無邪的笑容浮現在腦海中。
她轉出去問看守人在哪呢。
那三人互相對視,随即斜視着她,哂笑道:“在看守院裏,尋去吧。”
說罷吐掉嘴上叼着的草結,大搖大擺在前方帶路。
“還不快跟上?再晚些可趕不上好戲。”其中一人催促道。
聽着他輕佻的語氣,易棠直覺情況不妙,忙喚上孫伯和謝年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