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養人苛刻的條件再一次在耳邊響起,曾經的楊熙甚至覺得是老天爺給的恩賜,才能讓兩個人滿足這麽苛刻的條件。
現在想來,自己曾經的想法是多麽的……天真可笑。楊昫不怎麽情願的态度,男主人并不怎麽親近的表現……楊熙竟然産生了濃濃的愧疚感。
如果不是他堅持,也許楊昫和他會一直同福利院的孩子打着架,然後到十八歲被攆出來,楊昫聰明,也許能考上大學,自己可能會打工賺錢,兩個人可能就這麽一輩子下去了。雖然不轟轟烈烈,但好歹安穩。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自己帶入了死亡境地。
楊熙不傻,楊昫告訴過他那孩子得的是心髒病,他偷聽到的。血液與骨髓他們可以捐,而心髒……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楊昫想跑。楊熙同意了他的想法,他們甚至沒有看清配型成功的是兩個人中的誰,就倉皇地決定了下來。
在他們心中,兩個人缺一不可,失去對方便猶如失去一半的生命。
也許不管是誰,這家人便打算得很好,另一個代替自己的兒子死去,而雙胞胎的其中一個便可以替代死去的那個接着活着,為他們掩護,也為他們博得名譽。博得名譽不需要這個孩子是啞巴還是殘疾,将他養大就好了。
所以戶口只有一個孩子的名字。
寒冷的冬天,兩個沒有多少積蓄的孩子根本跑不了多遠,不論楊昫計劃得有多遠,他也不過是一個小孩子子罷了。
而且楊熙摔傷了腿,楊昫背着他,僅僅一步之差,他們就要進火車站的時候,被帶了回去。
楊熙已經記不清那個被選擇的夜晚的恐懼了,他深愛着楊昫,他短短十幾年的生活裏只有楊昫一個人,可有一瞬間,他卻在心裏祈禱不要選擇自己。
他害怕極了,坐在地上瑟瑟發抖,楊昫輕輕地碰了碰他的手,他看上去一點不像小時候那樣,眼淚很容易掉下來,他看上去很冷靜,身體卻在發抖,他的眼睛很美。
楊熙不記得當時的混亂了,也許是受創後的選擇性遺忘,他甚至快要将楊昫的話遺忘了……他記得自己哭叫掙紮,楊昫注視着他,眼裏流下淚來,他安靜地蜷縮在牆角,瘦弱的肩膀微微起伏,過長的頭發耷拉下來,安靜地有些可怕。
他們太不聽話了,而且兩個人都過早地知道了不該知道的秘密。楊熙活了下來,而另一個孩子則是被執行了腦死亡,等待男主人的孩子接受那顆健康的心髒。
楊熙眼睜睜地看着他的掙紮微弱下來,窒息的痛苦讓他手腳抽搐起來,小小的身體躺在寬大的手術臺上,那麽幼小,那麽安靜。
楊熙一直沒能昏過去,相反他睜大眼睛看見了全程,他聽不見自己凄厲的慘叫聲,也聽不見自己喊着的是誰的名字,耳膜轟轟作響,他所有的掙紮都如懲罰一樣放慢了,沉重地刻在了他的視網膜上與腦海裏。
楊熙活下來了。
代價是每日每夜重複的噩夢,他從那個家裏再次出逃,在被毒啞之前。
他的兄弟,再一次救了他。他出逃的日子正是換心手術的那一天,他被放松了監管,他用鐵條絞斷了地下室的鐵欄杆,逃了出去。
後來楊熙到處流浪,他沒有再回福利院,他害怕一切與他們相關的東西。楊熙帶走了那條被他撿回來的流浪狗,他很喜歡這條小狗,喂養了很久,也許是小狗不影響這場陰謀的推進,便被留了下來。
楊熙滿手鮮血地從地下室鑽出來時,一眼看見的便是那條沒了主人打理而髒兮兮的狗。
他帶走了它。它曾經的主人太過獨立特行,又或者預感自己活不了太久,只叫它為“小狗。”楊熙給了它新的名字。“阿拓。”仿佛是一個新的開始。
後來楊熙遇見了楊雲松,阿拓也從小狗慢慢變為跑得不是很快的老狗了。
時間仿佛愈合了一切的傷口。楊熙也仿佛忘記了當年那場夢一樣的經歷,連楊雲松也只是知道他曾經有過一個兄弟。也只有楊熙知道,他午夜夢回,淚流滿面的原因是什麽。
楊熙開始後悔,開始愧疚,他在夢裏一遍又一遍地說對不起,活下來的是自己。他覺得他永遠得不到原諒,他的懲罰來了。
他被診斷出抑郁症,他失眠,他開始變得虛弱。他臆想出的楊昫,尖叫着問他為什麽是自己?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是自己。早知道活着這麽痛苦,當時就不應該心存僥幸地過一天算一天。他不應該回答的。
楊熙知道那都是夢,他在噩夢裏太久,他卻還是對那個年幼至今不再長大的身影愧疚不已。
曾經說好的一半的生命,似乎只是孩童稚言,禁不起時間考驗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