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弟弟。”楊熙頓了一下,還是如實答道:“我最愛的人。”
昫。溫暖的陽光。
楊諾其實剛才不小心看到了楊熙的診療建議,她也同樣看見了病症描述的三個字。
抑郁症。
楊諾覺得自己夠痛苦了,她甚至覺得楊熙不理解自己的痛苦,才能不負責任地說出那些話。
現在想起來,竟是她錯了。楊熙說出的那些話,很有可能是在他忍受過了長達一周兩周的發作期之後所想到的,楊熙的痛苦,她才是真的沒法感同身受。他這樣還想着振作起來,還能和自己正常地聊會天,還能去忙生意上的事,楊諾幾乎要為他的精神力感到欽佩。
她原本以為楊熙是冷眼旁觀着的,沒想到,他是真正願意同自己交流的,只不過自己沒有去了解他便下了論斷。
孤僻久了竟然忘記了接納他人的方法,楊諾暗暗嘆氣,她扭頭有些擔憂地看向診療室的門,害怕楊熙會怒氣沖沖地出來,或者是砸爛診療室的椅子。
然而什麽都沒有發生,時鐘走到四點,楊熙出來了,楊諾聽見他淡淡地同醫師道謝告別,而後一臉平靜地招呼自己走人。
兩個人各懷心事,司機則一言不發地開着車,兩個人一邊一個,各自沉默着。
啪。
火光亮起來。淡淡的煙霧氤氲開來。
見楊諾扭頭,楊熙好脾氣地笑了一下,他說:“習慣了,心理醫生總是讓我不舒服。抱歉。”
楊諾搖了搖頭,阻止了他要熄滅煙頭的舉動,沒事,她說,你看起來很難過,不必顧慮我。
楊熙勉強笑了笑,他這個時候尚且溫和,眼神也藏起了許多尖銳的東西。
一片沉默中,楊諾突然聽他說道:“我有一個弟弟,他死了。死在了我的面前。”
死亡一直都是一個沉重的話題。
不論直面生死多少次,再麻木的心,聽到死亡,也依然會輕輕一動。
死亡代表很多,楊諾看了一眼楊熙,琢磨不透他的表情。
楊熙也僅僅說了這麽一句話,然後絲毫沒有解釋的意思,便熄了煙,阖上眼睛。
楊諾其實對楊熙的感情是很複雜的。作為自己親舅舅的兒子,她應該稱呼僅僅大自己幾個月的楊熙為哥哥。但他們并未有血緣關系,只不過是舅舅收養的人罷了。從感情上來講,只剩下母親這邊的家族人是與自己有關系的了。但楊諾看得出來,他們對自己的父親,并沒有好感。
這麽多年從未知曉的母親這邊的家族,還有父親冷淡的臉。楊諾不知道多年前發生了什麽。她很想去查明,但是以她現在的身份明顯是有些尴尬的,她猜測是父母中間的一個與楊家有了過節,向楊家問起這個疙瘩,實在是不妥。可她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
既然這麽被動,不如挑開來。
她看了一眼似乎睡着了的楊熙,微微嘆口氣,心裏是想親近這個人的,但她自己都還需要時間恢複,自然顧不得他了。
楊熙聽見了她細聲細氣地吩咐司機打開了暖氣,然後一股清淡的茶香混着柔軟的雨後森林的味道飄了過來,并伴随着一張毛毯蓋在了他的身上。
楊熙知道那是她的香水,可他還是覺得獨一無二。有些像JO Malone的English pear,楊熙在很多女孩子身上聞到過,但楊熙察覺到那本來就迷人的香味通過楊諾的體溫發酵又散發出獨特的,令人忍不住想再靠近一點的味道。
他睡眠不好。更是在有外人在場的時候,幾乎不可能睡得着。但這一次直到楊諾将他喚醒,他才驚覺自己明明只是假寐卻睡了一路,甚至到了家門口還睡得酣甜。
楊熙很久沒有做過這樣的夢了。在他看來,不做夢便是一件好事了,更別提這個夢裏到處氤氲着暖洋洋的茶香味,他的弟弟,楊昫也是笑起來眼睛彎彎,天真可愛的樣子。
“謝謝。”楊熙道了謝。
楊諾有些摸不着頭腦,還只當是他感謝那張毛毯,便擺了擺手,徑自先上樓去了。
楊熙難得睡了一個好覺,雖然時間不長,但難以壓制的悲傷與厭棄的心情好了很多,以至于回答楊雲松的問題時臉上的笑容溫情了不少。
楊雲松還以為是新的心理醫師起了作用,頓時高興不已,飯也比平時多用了些。楊諾看在眼裏,心想幹脆趁着舅舅心情好将事情問了,但又不感在飯桌上掃興,只得另尋時間。
房間裏播放着輕柔的小夜曲,厚厚窗簾也依然将光線遮擋得一絲未見,城市的夜晚總是見不到純粹的夜空的,霓虹燈染成的五顏六色的天空,楊熙其實是很讨厭的,他有很久沒見過輕輕小小的螢火蟲了,也沒見過星河了。
他睡不着。睡眠一日比一日糟糕,他最近在家修養久了,風言風語也就起來了。楊雲松很着急,楊熙面上看上去雲淡風輕,仿佛死到臨頭眼皮都不眨一下一樣,其實也是焦急的。伴随着失眠的程度越來越重,焦慮也在加深,甚至嚴重影響了他的日常生活與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