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承殿內。
文武百官分派站列兩側,晏帝坐在最上面, 手搭着額頭, 眉間擰成一個深深的川字, 看着下面這群吵得不可開交的大臣們。
原先衆人是在讨論建康城中突然出現的大批流民, 關于怎麽安置他們, 該由誰來安置等等一系列的問題,哪知兩家兩派突然就起了争執。
一派是以工部侍郎韓陽為代表的寒門子弟,一邊是以禮部侍郎王崇之為代表的世家貴族,兩方據理力争, 誰也說服不了誰。
“夠了!”晏帝煩躁的開口喝止他們,“吾要的不是你們的吵架, 而是真正切實可行的方法,你們誰出來說一下。”
殿上頓時沉默了下來。
王崇之率先執着玉笏上前。
“臣以為首先要做的便是查明這些流民的來源,知曉他們的出處,方能對症下藥。”
“今上,臣以為不妥, ”工部侍郎韓陽跨一步從右側出來, “當下最緊急的便是安撫民心, 民心亂, 則不平,不平則可能引起大禍。”
他看了眼王崇之,随即說道:“如今國庫空虛,恐沒有足夠的銀兩來赈濟流民,臣以為, 世家大族們應當為國效力,拿出錢財來救濟流民。”
王崇之本就為桌案上堆積如山的文書而感到頭疼,如今有人在朝堂之上主動提出這件事,那他自然也不會客氣。
“工部侍郎可知現下有多少流民徘徊于建康城中?”
“這本不在工部的職責範圍之內,是你們禮部應該負責的方面吧。”
“現下建康城中有将近四千的流民,而且看樣子,還會有增長的趨勢。”
朝堂之上一片嘩然,就連晏帝也面露震驚。
他們只知流民肆虐,但卻不知數量竟龐大到這個地步了。
四千,已是将近南燕一個小城的人數了!
王崇之接着說:“若是單純的接濟流民,每日便是一筆巨大的開銷,國庫空虛,那誰來承擔?”
他望向工部侍郎,質問的不卑不亢:“敢問工部,國庫的銀兩都用到那兒去了,去年百姓的征稅到了何處?”
“國庫的銀兩自然是用在該用之處,況且因為沿着江南一帶水患嚴重,去年征的稅本就不多,現下要拿出這麽大一筆龐大的數目,自然也不容易。”
“流民問題緊迫,若一時半會兒追查不出結果,那便要一直放任嗎?”
韓陽同樣不落下風,步步緊逼:“既然世家有這樣的能力和人力,同樣為南燕子民,那為何不助我們一臂之力。”
王崇之氣笑:“工部難道不知,王家早在半月之前便開始布施善粥,開設善堂,如今将近一半的流民都靠世家們的救濟活下來。”
“韓大人又做了些什麽呢?”
“但是——”
韓陽還想在争辯一番。
“夠了!”
嚴厲的聲音從上頭傳來,衆人一滞,随即閉上嘴,沒有再開口。
晏帝疲倦的捏着眉心,指着隊伍中的一個人。
“李敖,你來說說。”
李敖隸屬于祠部,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官。
早前被晏帝從底層提拔上來的,步步高升,到如今,李家也算是擠入新貴的行列。
但正因為如此,他在朝堂上的位置十分尴尬,既不屬于世家一派,也不屬于寒門一派,無奈之下,只好自成一派,誰也不站。
平時能不開口就盡量不開口,在衆人的眼中稱得上低調行事。
但晏帝提拔他畢竟也是自己的道理,李敖的思路非常獨到,經常能提出一些新奇的有見地的建議,所以在一些事情上,晏帝對他還是十分的器重的。
“臣認為王、韓兩位侍郎說的都有道理,但流民之事該當盡快解決,不能拖沓太久,不若韓侍郎派人查明事情緣由,而王侍郎則派人救濟流民。”
“雙管齊下,豈不妙哉,至于銀兩,先由國庫出,若真的捉襟,那便由世家填補上一些。”
“總歸,先讓流民有粥可食,有屋可住,不至于人心動蕩。”
這一番話不得罪任何一方,也算是他的本事了。
晏帝沉吟片刻,似是疲倦不堪,指着他,随意的吩咐:“既然如此的話,那這件事就交給你來辦。”
李敖傻眼。
“禮部和工部随你調動。”
“一月之後,所有關于流民的問題,吾都不想再看見聽見。”
“退朝——”
何公公拉長聲調,将拂塵甩着換了個方向,文武百官有序的退了出去。
李敖快走幾步,追上前頭的人。
“王大人,請等等。”
王崇之止步,轉身看着他小跑着過來,鞠了一躬:“李大人有什麽事嗎?”
李敖回了一鞠躬:“不知王大人明日可有空?”
明日……
王崇之想了會兒,嘆氣搖頭:“近日禮部事務繁忙,明日雖是休沐,但還少不了處理公務,怕是整日都得待在禮部。”
“那不知道謝将軍有沒有空……”
“謝詣?李大人是想?”
突然提到,王崇之有些弄不清他的意思。
李敖呵呵笑了幾聲,解釋道:“是這樣的,關于赈濟流民,我個人的意思是找個人作為朝廷的代表出面,這樣比較能安撫人心。”
“所以李大人是想讓謝詣出面嗎?”
不知為何,王崇之忽然松了口氣。
“當然不,我心中已有人選,明謙書院的‘棠娘子’是當仁不讓的選擇。”
“棠娘子?”
對于他的疑惑,李敖顯得十分驚訝:“王大人竟然不曾聽過棠娘子的名聲!”
王崇之搖頭。
“棠娘子是明謙書聘來的夫子,一月前才在建康嶄露頭角,開授女學教導女郎,不管是世家貴女還是平民女子,均可入學。”
“女學……”王崇之喃喃道,語氣中多了幾分興味,“這倒是聞所未聞。”
世家貴女們通常都是在府中接受教育,大多請夫子上門,單獨教學,最多也只是和族中姐妹一塊學習。
而明謙書院的女學卻是将書院一分為二,男學和女學之間僅有一牆之隔。
若非師長同意,兩院之間不能互通往來。
雖說南燕風氣開放,但卻未曾出現過男女同學的場景。
不得不說,這位棠娘子的大膽行為倒是開了南燕的先河。
起初女郎們紛紛在旁觀望,誰也不願去做那個出頭鳥。
于是明謙書院就出了個新規定,凡事前十位報名女學的女郎均可免除所有的費用。
對于世家貴女,這些自然是看不上眼的,但對于那些家中并不富裕的女郎,在這樣的誘惑之下,自然有人願意試上一試。
畢竟,若能從明謙書院順利結業,将來尋夫家也多一分場面。
也有人抱着嘲笑的心态,斷言這女學辦不了多久。
甚至賭坊中還有人下注,成與不成的比例竟然達到1:50。
可誰知,不出半月,建康城中的女郎們便紛紛報名,場面之熱鬧,真的開了衆人的眼界。
也不知這位棠娘子究竟是有怎樣的魅力,才能令衆人這般折服。
“不然怎麽說是奇女子呢。”李敖摸着胡子,話語中滿是贊嘆,“這些建康流民中還有好些受過她的接濟,對她心懷感激。”
“所以說由她出面,代表朝廷赈濟災民,更能起到安撫人心的效果。”
不知不覺中,兩人就走到了宮門口。
恰巧碰到騎馬前來的謝詣,兩人相視一眼,然後迎了上去。
“你今日不是告假在家嗎,怎麽突然來了?”
王崇之看他從馬上下來,然後将缰繩遞給宮人,一身玄色官服襯的人面容愈發的嚴峻冷漠。
“今上突然傳召,想是有急事吧。”
站在一旁的李敖迫不及待的等他們兩個講完,趕緊插話:“謝将軍,明日有空嗎?”
謝詣看了他一眼,似乎在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李敖也不介意沒有回答,這位只要沒在一開始拒絕他就謝天謝地了,自顧自的說了下去。
“因為朝廷國庫空虛,到時候可能需要世家添補上一些,我個人是想找棠娘子代表朝廷出面赈濟,而世家這邊,我想找謝将軍作為代表。”
“代表,需要我做什麽?”
“什麽都不需要,”見這位口氣松動,李敖連補充道,“只要明日去見棠娘子時表達一下世家願意赈濟,并且有同朝廷合作的意願便可。”
“其實就是做個木頭樁子。”
李敖一時嘴快,将心裏想的說的出來。
察覺到自己嘴漏,他連忙看向一旁的玉面将軍,見他似乎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口快,這才放下一顆心。
“好。”
解決完這件事,李敖終于舒了口氣。
明明這位謝将軍最近才回建康,長得也是面若冠玉,翩翩君子。
但是只要站在他的身邊,就會讓人不由自主的膽戰心驚,想要遠離這個人。
以前建康四郎中的謝三郎可不是這樣的。
李敖同他們兩人拜別。
“今上忽然傳召,也不知所為何事?”
“目前還不知道,等着吧。”
謝詣沖他點頭,然後在宮人的帶領進去。
王崇之在外面看着他逐漸消失在宮牆之中的背影。
過了會兒,才轉身登上自家的馬車,馬車漸漸駛遠。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