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沿着來時的路慢慢往回走,想到方才多吉次坦無意間流露出來的不解和疑惑。
深深的吸了口氣, 然後又緩緩的吐出來, 仿佛這樣便能将腦中一切斑駁複雜的情緒都清理幹淨。
她沒有說錯。
雖然這裏很好, 很好的阿大, 很好的鄰裏朋友, 很好的平靜無波的生活,但這一切并不是她想要的。
她的心裏依舊有一塊地方劃給了建康,劃給了那裏她揮之不去的記憶和親人。
她默默的想到。
總有一天,她會回到那裏, 不管會付出多少代價。
前面一個人腳步匆忙,穿着不同于葉榕鎮的衣服, 左右張望了下,确認沒人後,才前去敲一家住戶的門。
裏頭的人開門,他飛快的閃了進去。
劉棠看的分明,那人的左袖上繡着一只蒼鷹。
衣服上繡蒼鷹, 本是件十分平常的事, 但這人的蒼鷹卻是金頭銀身, 活靈活現。
她神色一凜, 悄悄的跟了上去。
屋門緊閉,院牆高聳。
她看着,一時之間竟不知道如何是好。
手無縛雞之力的特點,即便年長幾歲,還是沒有改變多少。
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下, 身後的人湊近她的耳朵,壓低嗓音。
“你在看什麽?”
渾身一個激靈,她吓了一跳,待看到身後人的時候,一顆心才重新落了地。
“怎麽走路一點聲音都沒有,就跟——”
聲音戛然而止。
倉木決抖抖胡子,好奇的問道:“跟什麽?”
“沒什麽。”她轉過身,“你什麽時候來的?”
“就在你拒絕多吉次坦的時候,要我說,你就不該和他出來,反正最後都是同一個結果,看他那高興樣兒,還以為自己有戲!”
“帶我過去。”
劉棠不由分說的打斷他。
倉木決是個實打實的話痨,若是讓他這樣說下去,怕是說上一天一夜都行。
她很難想象,邊巴那麽一個安靜的人,是怎麽養出他這樣的性子。
“噢。”
倉木決悶悶的應了聲,單手摟住劉棠的腰,提氣,腳尖發力,縱身便越過了院牆,輕飄飄的落到了裏面。
院子裏面看上去很簡陋,只有兩件低矮的平房。
一間開着門,另一間關着。
他們兩人輕手輕腳的到了關門的那間平房外面,裏面的說話聲清晰的傳了出來。
“西秦竟然敢背叛我們,他金王子也不想想,兩年前是誰給他傳遞消息。”
說話的人顯得氣急敗壞。
“要不是我們,說不定他現在還是個不受重視的皇子,現在,他竟然當衆撕毀和我們的約定!”
“我看是烏水之戰把他給逼急了,這才慌不擇路的選擇向謝詣投降。”
猛然聽到熟悉的名字,她垂下眼,面上波瀾不驚,繼續聽着對話。
“要我說,這件事也不是不可以周旋。”
另一個人似乎要更理智冷靜些,安撫住那人的情緒,這才緩緩開口。
“烏水一戰,西秦徹底向南燕投降,金王子這枚棋怕是不能用了。”那人似乎笑了一下,“但是,我們年負盛名的謝三郎,傳聞中的玉面将軍,倒不失為一個有趣的切入點。”
“謝詣?”
屋內的人不解。
“自南燕建國以來,王謝兩家便是世家貴族,傳承至今,朝中之人幾乎都是他們的族中子弟。”
“你以為,在這樣的情況下,晏帝忍得了嗎?”
“若在這個時候,人出了什麽意外,同我們又有什麽關系呢?”
“你是說……”
屋內安靜了一會兒。
“剩下的一切,主上自由安排,你等消息便是。”
聽屋內的人似乎有離開的意象,劉棠示意倉木決帶她出去。
不一會兒,先前進去的人便從裏面走了出來,帶上鬥笠,看了眼四周,匆匆離去。
劉棠一路沉默的走回去,倉木決跟在她身邊,好幾次張口卻沒有說話。
這對他來說還是頭一遭,新奇之餘又有點擔憂。
劉棠是南燕人,從他遇到她的第一天起,他便知曉這個事實。
方才屋內那兩人的對話他也聽得清楚。
烏水之戰是最近南燕同西秦之間的一場戰役。
玉面将軍謝詣率兵将西秦軍隊從雪龍關逼至西秦境內的烏水之岸,并同西秦人簽訂了兩國交好,永不來犯的協議。。
這般英勇神武的舉動自然被大加傳頌。
謝詣這個名字,也從南燕邊境傳到了大夏,一時之間,風頭正盛。
惹得葉榕鎮上的姑娘們紛紛想要一睹其容貌,看看是不是果真如傳聞中所言那般俊俏。
南燕,西秦,大夏三國鼎立,地理位置也正如三足鼎般分布,而葉榕鎮正好處于西秦同大夏交界處。
方才那兩人的口音一聽便是南燕人,可他們讨論的內容卻是要如何除掉南燕的戰神謝詣。
倉木決百思不得其解,但見身旁劉棠一臉冷凝的表情,又不敢問,只好将這個問題埋在心裏,等到有機會再問好了。
到家之後,劉棠便進了邊巴的屋子。
倉木決原本也想進去,但是猶豫了會兒,還是選擇站在外面等着。
不一會兒,屋內便傳來邊巴喊他進去的聲音。
邊巴坐在輪椅上,依舊如往常般看着窗外。
不知道為什麽,他心裏突然冒上來一股恐慌,這令他連忙走過去,扶住了他的輪椅。
邊巴望着他,細細端詳着他的面孔,良久之後,才仿佛嘆了口氣般的說道。
“你陪棠棠一同去建康吧。”
他從小便知自己不是大夏人,因為他曾經偷偷看過邊巴畫的畫,裏頭是和葉榕鎮完全不一樣的風景。
于是他就拿着畫去問他,然後便見他一臉無奈,但還是抱着他講起了自己的經歷。
邊巴一直告訴他,他倉木決的家在南燕,根在建康。
可倉木決卻覺得,只要和邊巴在一塊,無論是南燕建康還是大夏的葉榕鎮,他都覺得無所謂,反正他也不在乎。
但是随着邊巴一天天的老去,眼中偶爾流露出的深刻的思念卻又讓他開始反省自己。
所以他才會在客棧中看到劉棠時,幫助她,并且将她帶了回來。
這一切的開始不過是因為她是南燕人,而阿大看到南燕人或許會高興些。
倉木決沉默片刻,啞着嗓子開口:“你回去嗎?”
“不,我不回,我已經習慣這裏了。”邊巴笑着搖搖頭,眼中卻沒有半分遺憾,“你才是應該回去的那個人,看看自己的家在哪裏,才好知道将來是怎樣的。”
“行,那我送棠棠去南燕後,馬上就回來。”
邊巴伸出手,倉木決連忙将手搭了上去。
“不必這麽急,好好看看建康,看看它的變化,回來再同我講一講,我也是想聽的。”
“好。”
倉木決別過臉,重重的握着他的手。
“棠棠,你過來。”
劉棠依言走了過去,将手放在老人粗糙的手中。
歲月帶給他的不只是睿智,還有深深的疲倦和蒼老。
邊巴看着她,笑道:“你是個聰明的孩子,要知道凡事不可将自己逼太緊。”
“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你的身上一定發生了很多的事,你不肯說,沒關系。”“但是棠棠,你要記住,總會過去的,人活在這個世上,為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
“什麽時候你真正開心了,你這生才沒有白活。”
聽着他的話,劉棠逐漸紅了眼眶。
此去一別,當真是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見。
交代完事情後,兩人從屋內走出來。
邊巴突然喊了聲。
“等等。”
他們朝着屋內的人望去,他坐在窗邊,腿上搭着條毯子,面容在陽光的照射下,平靜的不可思議,但卻分明讓人感受到底下好似在壓抑着些什麽。
“若是見到謝家人,就和他們說。”
“謝謙很想他們。”
劉棠心下訝異,卻沒有多說什麽。
倉木決耷拉着腦袋,點了點頭,也不知有沒有聽進去
反正除了謝詣,他一個謝家人都不認識。
就連謝詣,也只是聽過一個名聲而已。
劉棠收拾東西,想要盡快上路。
一直以來放在枕邊的那封信被她拿在手上,封口毛邊粗糙,紙張微微泛黃,裏頭的信她不知看過幾遍。
回想起今日見到的那人。
蒼鷹标志,金頭銀身。
便是李媽媽在信中提及的前朝組織的标志,同時,也是殺了她和小杏仁的兇手。
劉棠捏着信紙,眼中流露出絲絲恨意。
這份信中不僅交代了她娘親同先帝之間的樁樁件件。
還将這些年她一直困惑的問題一一解答。
想來李媽媽早就有把一切告訴她的想法,只不過沒來得及。
她娘親是前朝世家的遺孤,從小被組織撫養着長大,當初進宮便是沖着毒殺先帝而去。
可惜,自古人心變幻莫測。
誰也不會想到,她竟然會愛上先帝,更沒有想到,還會有司馬棠的誕生。
而先帝,也不是如同她想象中的那般。
所有的一切,說是因緣際會,還不如說是一場因情而生的謀劃。
因情而生,為情而死。
這一輩子,困在複國和深宮之中。
劉棠将信紙折好重新塞回到信封之中,眼中有着淡淡的悲哀。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因為眼睛酸疼打算請假一天的作者菌又爬起來更新了。
哦吼吼,有沒有小天使來表揚我一下。
搬張小板凳,乖巧的等着。
有誰還記得謝謙嗎?
連作者菌都快忘記了(捂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