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家的屋舍和院子都被大火吞噬的幹淨,濃煙滾滾, 火勢烈烈, 一如她記憶中崩塌毀滅的儲秀宮。
好似受到詛咒般, 每一個她想要保住的地方和人, 都會在某一刻被摧毀。
周圍人提着木桶, 前仆後繼的不斷的将水潑進去,火勢稍稍得到了控制,但看着還是十分的可怖。
“裏頭還有人嗎?”
“先前好像還有響動,像是東西摔碎的聲音。不過這火都燒了這麽久了, 裏面的人估計是不行了。”
“要我說,李大娘就這樣沒了, 唉……”
“還有他們家那個孩子,真是作孽喲!”
不斷有刺鼻的味道傳來,劉唐站在火光前,跳躍的紅光在她的臉上留下明滅不定的光影。
她猛地從旁邊搶過一桶水,不顧旁人驚詫的眼光, 将這桶水從頭上澆下去, 長長的睫毛上有水珠滾落。
然後趁衆人尚未反應過來的時候, 沖了進去。
“唉……诶, 快攔住他,攔住他!”
“水呢,水在哪兒!”
裏頭火勢太大,簡直是舉步維艱。
整個人都圍困在火舌舔舐的可怕高溫中,她拿袖掩面, 抵擋着不斷侵入的濃煙。
“咳,李媽媽,小,咳,小杏仁!”
“你們在裏面嗎?”
一桶水根本毫無用處,在屋內待了一會兒,劉唐便覺得衣衫上的水分沒了。
“咳咳咳,咳咳。”
“李媽媽!”
“小杏仁!”
濃煙熏得她有些惡心頭暈,李媽媽住的屋子已經找過了,看到裏頭沒人,她這才放下一顆心。
正想從屋內退出去時,心頭卻忽然一悸,不受控制的朝着她的屋子看去。
那裏的火燒的更旺,整間屋子好似一個火球般,連進去的門都找不到。
萬一,在裏面呢?
劉唐咬牙,還是不管不顧的沖了進去,但凡有一點的可能,她都不能放過。
剛靠近,臉上便一陣刺痛,屋裏都是火和煙,刺激的人睜不開眼。
“李媽媽,小杏仁?你們在裏面嗎?”
屋內的家具擺設她都很熟悉,即便是看不清前面也不會磕到碰到什麽。
突然腳下踢到個物什,腳步踉跄,整個人往一旁倒去,手下意識的扶着旁邊的櫃子,勉強穩住身形。
她往地上瞧去,那絆倒她,她提到的竟然是一直在喊着的李媽媽!
劉唐連忙蹲下身,想要将人扶起來。
“別……”
感受到有人進來,李媽媽努力睜開眼,艱難的出聲,制止住了她的行為。
她這才發現,地面上流淌着大片的鮮血,而李媽媽的腹部有着一個深深的口子,血不斷的從裏面流出來。
在火光的照射下,狠狠的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咽了咽,聲音沙啞:“可以的,媽媽你別說話,我們可以出去的。”
“不……”
李媽媽虛弱到了極點,每一個字都說的萬分艱難。
但她還是将手搭在她的手上,輕輕的拍了拍,輕巧的她感受不到半分氣力。
謝詣同秦林策馬到了建康城外的沙場。
那裏,一萬軍隊已集結完畢,等他這個先鋒到了便可出發。
随行的還有另一名副将,雖說是副将,在等級上高于謝詣,但晏帝特意吩咐過,必要時候,全軍可率先聽令于謝先鋒。
這就導致這位副将對謝詣大大的不滿,見他來遲,勒馬嘲諷。
“謝郎君好架子,也不知到時候見了那厮殺的場面會不會吓得立馬飛回來。”
秦林退至一邊,未出聲發話。
他的任務只是将謝詣帶到這邊,至于具體怎麽做,怎麽解決事情,靠的是他自己。
若是連這點小事都解決不了,那也只能說晏帝看錯人了。
銀铠紅纓,同謝端在世時一般無二的打扮。
謝詣騎着馬,緩緩的從後頭上來,見了這副将。
“多謝張副将關心。”
不痛不癢的回答噎的張副将說不出話,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人騎着馬到了隊伍的前頭。
“你!”
“殺……你,逃……”
李媽媽說的斷斷續續,口中不斷有鮮血溢出,看的人膽戰心驚。
劉唐抱着她,不住的搖頭,眼淚滾下來,燙的人心頭發麻。
“媽媽,別說了,我帶你出去,你一定會好起來的,沒事的!”
“還有小杏仁,對,還有小杏仁,他呢?”
說着,直起身子,将人從地上抱起,四下尋找着孩童身影。
她哭紅了一雙眼,煙熏火燎的愈發的睜不開,完全看不清前面的路。
“人呢?”
已被折磨的沙啞的嗓子帶着哭腔,就差最後一根稻草,便會将其徹底壓垮,陷入無窮無盡的痛苦之中。
“看不見……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真,真真,逃,他們要,要殺你。”
李媽媽猛地抓住她的衣襟,一雙眼瞪得極大,裏頭清晰的透着不舍、傷心、後悔、痛恨……
謝詣從馬上下來,腰側佩劍撞擊着盔甲,不斷發出清脆的響聲,在黑夜中格外的顯目。
一萬将士排列成方正隊形,整齊的站在沙場上。
他站到前方搭建的高臺之上,目光所及之處,入目的均是一張張年輕稚氣的面孔,或緊張或嚴肅的望着他。
或許在今日之前,他們尚在家中孝敬父母,尚在同傾慕之人許下諾言,尚在同兄弟玩伴嬉笑打鬧。
但是今日之後,他們便是誓死保衛南燕之人,是将命托付在他謝詣身上之人,是追随他與他過命之人!
冷冷的月光下,他猛地拔出劍,銳利的寒光一閃而過,直指天際,紅纓随風而動。
“衛我南燕,誓死不悔!”
整個沙場頓時響起震天動地的聲音,衆将士喊着口號,一聲高過一聲,如波紋般,傳出千裏之遠。
謝詣将劍插回劍鞘,利索的翻身上馬,抿唇,面容冷峻銳意,眼神堅定。
“出發!”
她臉上的淚跡已經幹了,空洞的眼中再也找不出半分往日神彩。
“你要好好的……”
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輕。
懷中的身體飛快的流逝溫度,像是冬日放在外面的水,不一會兒便涼的透徹。
如今,屬于她的,一直溫暖着她的這杯水徹底的涼了。
劉唐站在原地,渾身顫抖,大顆大顆的眼淚覆蓋掉先前幹涸的淚痕,劃出新的軌跡。
“媽媽。”
仿佛被刀割過的嗓音,顫抖疼痛的厲害。
再也沒有人回應她了,再也不會有人在天冷之時為她添上熱茶和衣服,再也不會有人等着她下學。
不會了,再也不會有了……
“媽媽,媽媽……”
“媽媽!”
如同獸類絕望嘶嚎的聲音。
火光愈演愈烈,将人逐漸吞噬,連最後一絲一毫的存在都給抹去了。
謝詣似有所感的回頭,但入目的只有跟在身後速度均勻的軍隊和已看不清外貌輪廓的建康城。
張副将策馬在他的身旁,見他這番動作:“謝郎君莫不是想家了。”
謝詣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兩腿夾緊馬腹,驅使着馬匹遠離這位張副将。
前方不明,将來不明,但他的內心卻無比的堅定。
劉唐,等我回來,定要一個解釋,不管什麽都好。
只要你還是你,是我謝少衡從小認識的劉唐。
便好。
“方才沖進去可是劉家郎君?”
“就是他呀。”
“那還不快點将火撲滅,救人出來!”
“作孽喲!”
也不知是誰喊了一嗓子,周圍的人都知道了起火的是劉家,方才沖進去的是劉家郎君。
加入提水滅火的人越來越多,天公仿佛也感應到大家的想法,天空中突然就下起了雨。
傾盆大雨,不一會兒便撲滅了正旺的火勢。
劉家的火熄滅後,這雨又慢慢的停止了,只有地上殘留的水漬尚能證明這場雨的存在。
看的周圍的人紛紛稱奇,口口傳頌這劉家郎君定是個大人物。
這不連老天爺都在幫他!
好好的劉家被燒得面目全非,進去的還要時刻提防着房梁從上頭折斷,裏頭充斥着一股燒焦的味道,刺的人捂住口鼻。
走進一間燒的差不多的屋舍中,一眼便看到地上明白的躺着兩個燒焦的人,旁邊還有一具孩童的屍骸。
他頓時震驚的沖外頭跑去,嘴中還大聲喊道。
“快來人!”
“劉家郎君,他,他沒了!”
寶元十五年,建康四郎分崩離析。
劉唐身死,下葬那日,多少建康女郎痛哭流涕,身着麻衣為其送行。
同樣又有多少郎君悲傷慨嘆,南燕的這位譽滿建康的少年名士竟死的這般急促突然。
果真是天妒英才啊!
不管世人如何訴說談論,這些終究成為了生前事。
生前多困擾,死後無煩憂。
棺木下葬,上方的人将一抔抔黃土填下去。
一時之間,緊随起來的女郎們皆掩面而泣,哭聲震天動地。
荀潛一夜之間蒼老不少,靠學生扶着才能跟着隊伍。
他們将他葬在其母墓旁邊。
“多年之前,我沒有留住你,多年之後,我竟也未能留住你的孩子。”
“阿妍,對不起!”
荀潛在墓碑前,老淚縱橫。
建康劉郎,字子悠。
才滿天下,美絕建康,陌上公子,見之不忘。
而今往矣,世人不忘,哀之嘆之,惘然悔思。
作者有話要說: 上卷到這裏就結束啦,馬上就是下卷啦~~~
最近真的超冷的,小天使們要注意保暖哦。
作者菌昨天堆了個“滅霸+超人+如來佛”的結合體的雪人。
嗯,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