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場雙方平局,兩人同時進入下一場。
荀潛宣布結果時,臺下衆人嘩然,但仔細思考又覺得在情理之中。
這兩人皆才學出衆,若真要分出個勝負,刷下一人,倒平白添了埋沒人才之意。
劉唐毫不驚訝,依舊從容。
周世軒也絲毫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兩人仿佛只是純粹的來了場好友間的談論。
見庭院中兩人無任何不滿,皆為心胸開闊之輩。
荀潛和陳廣對視,心情舒暢,仰笑。
有生之年得此徒,乃人生之大幸。
謝詣站在門扉旁,院中人多,他也沒有踏進去,只站在陰影處,目光複雜的望着從臺上下來的人。
定定的看了會兒,謝詣撇撇嘴,忽的轉身走了。
直到辯論結束,王晗鐘才松開攥着帕子的手,美目中隐隐含着笑意。
同旁邊女郎說話的語氣都變得輕松歡快起來。
因着這一場消耗的時間頗多,所以今日上午只設有兩場辯論。
接下來都沒有她的場次,劉唐便想着早些回去,卯時她來書院時,謝詣還未起,現下已是午時,也不知謝詣如何了?
同荀潛請了假,一旁的陳廣名士突然上下打量了番他,眼中疑惑加深,突然開口道。
“你與劉念可有關系?”
“正是家母。”
陳廣恍然,不住的點着頭,卻止住了話語。
待劉唐走遠後,他才同荀潛說到。
“原來他是你信中提到的那個孩子,沒想到竟一晃這麽多年過去了。”
“是啊。”荀潛也頗為感嘆,“多年未見,誰能料到剛見面便是斯人往矣的消息。”
“當初這孩子來找我時,我都不敢相信她竟早早撒手歸去。”
陳廣仰頭望天,面前似乎又浮現出那個聰明果斷,敢愛敢恨的女子的音容笑貌。
“世事無常啊……”
到了家中,劉唐才得知謝詣一早便離開了,可回想剛剛的人群之中并無他。
她只當自己沒看見,也沒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名士大講如火如荼的舉辦着,建康城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就連普通百姓茶餘飯後的閑雜話題也都是這個。
其中最為出名的當屬由女郎們投票得出的“建康四郎”。
王崇之矜貴優雅,劉唐清逸溫和,謝詣狂放不羁,周世軒風流肆意。
參加名士大講的不乏才學淵博之人,可這四人不僅才學出衆,最難能可貴的是他們得天獨厚的面容。
每一處都仿佛是上天精心雕琢過一般,完美的不可思議。
建康城中的女郎們紛紛押注在自己中意的郎君身上,暗暗期盼着他們能夠獲勝,頓時掀起一陣狂熱的風潮。
賭坊的莊家春風滿面,無論誰贏誰輸,他都能賺的盈滿鍋碗瓢盆。
天空中陰雲籠罩,細密的雨絲随意的飄着,不一會兒地面就濕了。
臨近午時,雨勢突然變大,豆大的雨點打下來,在地面上濺起一朵朵水花。
劉唐拎着竹籃,李媽媽鎖好門,兩人撐着傘向着城外山林走去。
“女郎最讨厭下雨天了,今日雨勢頗大,她怕是不會喜歡。”
李媽媽拄着竹竿當拐杖,因為下着雨,山路泥濘,有時腳踩進坑裏,一時半會兒還拔不出,有根拐杖走路方便些。
劉唐走在前頭,聞言,關心道:“媽媽當心腳下。”
山林間的只是個衣冠冢,裏頭只有劉唐娘親的一套衣裳,她們出宮後立的墓碑,每年都要來祭拜。
小時候她還會對這位素未謀面的娘親産生好奇,随着年歲漸長,好奇心也慢慢平了。
就像她從不過問,娘親只是一名宮女,為何還能有李媽媽侍奉左右?
還有如荀潛陳廣之輩,娘親一介百姓,如何能幫助到他們?
還有她的出生,雖說先帝醉酒,可但凡有臨幸者,必定會登記上簿子,但為何一直到她出生,宮中都毫無動靜?
一切的一切,都仿佛蒙上了一層模糊的細紗,教人看不清摸不透,随着那些人的逝世再也無法追尋。
劉唐不想花費心力去找尋當年的真相,也沒有興趣去了解。
既然是過去,那就讓它安心過去吧。
前人之事或許痛苦,或許仇怨,但都已随着人的逝世消散了,不是嗎?
她相信若娘親活着,也定是如她這般想的。
她只想在書院好好讀書,若是将來有可能,離開建康,看大好山水,遇各色生活,也未嘗不可。
山路行到一半,雨勢變小,雨絲洋洋灑灑的飄在頭上,看着有停止的意味。
很快,她們便到了地方。
只是個小小矮矮的土包,墳前豎立着塊石碑,是劉唐親手雕刻的,因着當初年紀尚小,上面字跡淺淺的,并不深刻,但也看得清。
劉念之墓,子劉唐親刻。
李媽媽跪在墳前,正而重之的磕了三個頭。
“女郎,這麽些年,也不知您在哪邊過的可好。小郎君如今長大了,能自個兒拿主意了,若是您能看到,一定會很欣慰的。”
“小郎君像您,學什麽都快,從小便教人放心。”
“現在雖好,但若有朝一日能離開建康,那我便真的省心了。”
李媽媽絮絮叨叨的說了許多,從地上站起時,一時腿麻沒有站穩,差點跌倒,劉唐扶了她一把。
她笑着搖手,感嘆到底還是人老了,不中用了。
說着,走到林間,留劉唐一人在原地。
每年皆是如此。
總要留些時間給小郎君說話。
雨水順着下颔滑落,柔和了線條分明的下颔。
她不厭其煩的擦着墓碑上的雨水。
“娘親放心,我現在過的很好,別的李媽媽也都說了。”
“昨日名士大講,雖未獲勝,但僥幸結識一位好友。”
“之前我同您說過的謝三郎,去年他還視我為眼中釘,肉中刺,今年關系緩和了不少,您也不必擔心我在書院中受到排擠。”
“等到我長大些,學好東西,攢夠錢,就帶李媽媽離開建康,在這裏住的久了,出去看看旁的風景也是好的。”
林間有鳥鳴叫,三三兩兩的飛了出來。
不一會兒,李媽媽便從林間走出,遠遠的招呼着她。
“小郎君?”
“請媽媽再等會兒。”
謝詣将竹籃中的東西整齊的擺放在墳前。
一壺白酒祭天地。
聽李媽媽說,她娘親生前最愛的不是溫和醇香的清酒,而是烈如燃火的白酒。
每年前來祭拜,劉唐都要帶上一壺。
生前種種如往日風煙,迷亂人心,随風而去。
雨停了。
回到建康城中,劉唐一眼便望見了站在她家門口的謝詣。
正巧,對方也看見了她,沖她揚手,左手還拎着兩個酒壺。
“一起?”
雖說時下風尚便是以飲酒為樂,但劉唐并無太大的興趣。
酒不醉人人自醉,她甚少飲酒。
“一起談談。”
謝詣本意是想找他一起喝酒,但哪知對方根本不接他的話,呆愣一陣後,才說道:“好啊。”
建康城內繁華榮盛,因着雨停了,街道上攤販衆多,随處可聽見叫賣聲。
兩個神仙似的郎君走在一塊,吸引了這條路上絕大部分的目光。
有不少女郎認出是四郎中的兩位,興奮的聚在一塊,掩面尖叫。
謝詣從小到大便不甚在意旁人的目光,劉唐也是在後來察覺連路人都在指指點點時,才意識到不對勁。
身後聲音嘈雜,她轉身。
女郎們見郎君望過來,或羞澀的以扇掩面,或直接向她揮手,或激動的朝她投擲花果。
毫無改變的是後面的隊伍變得越來越大。
劉唐還是初次遇見這樣的場景,心下不免駭然,驚訝的倒退幾步。
女郎們以為他想逃走,慌忙追了上來。
望着前仆後繼的人群,劉唐一時間怔愣在了原地,感覺身體不是自己的,動彈不得。
就在人群淹沒她的前一秒,一只手拽着她的手腕,拉着她,瘋狂的向前跑。
身後是瘋狂的女郎們,身前是人聲鼎沸的建康城。
逃路當上,謝詣還有空回頭,嘲諷人。
“傻子,當真是沒講過世面,記得,下次見到這群瘋女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跑就是了。”
“此話不妥,心虛者才避人,況且,難道我從此以後就都不出門了嗎?”
一段話連着說下來,劉唐只覺得胸口發悶,四肢無力。
謝詣見了,暗罵一聲:“少說話,傻子!”
女郎們還在追,劉唐已經嘴唇發白,眼前物什出現重影,腳仿佛踩在雲端上,軟綿綿的不着地。
等她回過神時,胸口處的惡心感已經平複下去了,就是手腳還有些發軟。
此處正好是一座宅子的後門,門上着鎖,幾根雜草從門縫間探出來,在風中搖晃。
看來是座荒廢許久的宅子。
劉唐無力的靠在門上,想到剛才那幕,心中還殘留着後怕。
謝詣靠立一旁,正悠悠的往口中倒着酒。
跑了一路,沒想到他還帶着這兩壺酒。
“這是哪兒?”
“我怎麽知道。”謝詣說着,又抿了口酒,“誰跑路的時候還關注要去哪兒啊……”
說着,将另一壺酒遞了過來。
“現在願意陪我喝一杯嗎?”
劉唐默默接過酒壺,拔掉上頭的蓋子,酒香撲鼻,她猛地灌了自己一口。
“你今天講的很好。”
“是嗎?多謝。”
“你和周世軒也很有默契。”
默契?
劉唐不解,他怎麽會用這個詞來形容。
“我與周兄雖然一見如故,但畢竟相交尚淺,還談不上默契二字。”
一見如故?
謝詣收緊捏着酒壺的手,半晌沒說話,又悶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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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詣:你和他一見如故,那我怎麽辦?
劉唐:不氣不氣,你始終都是“故”。
謝詣:那好吧,原諒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