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個賭坊敢開如此大的局?”
“亨通賭坊。”
亨通賭坊是王家産業,上頭的人自然認識這位小姑奶奶,見她下注,怕也以為她只是玩玩,不過這樣的話,贏了最好,輸了倒也不怕她哭鼻子。
王崇之看了眼自家妹妹,好笑的捏了捏她的臉。
“王姐姐,你在這兒啊,大家都在找你。”
聽見熟悉的聲音,王晗鐘立刻放開拽着兄長的手,飛速低頭整理裙擺,雙手置于前,重新擺出端莊優雅的姿态,面上笑意盈盈,确保在外人看來自己溫柔大方。
林青鸾提着裙擺,小跑過來後才注意到還有旁的郎君在,低着頭,面色緋紅。
“王姐姐,大家說有些事要和你商量。”
王晗鐘微微點頭:“二哥,那我先走了。”
王崇之對她的變臉速度習以為常,含着笑意點頭。
林青鸾走出很遠後,還是忍不住偷偷回頭,後面兩位郎君依舊站在原地。
她将目光投向那位紫衣郎君,郎君垂眼,身姿不凡,面上冷冷清清,恍若一陣輕風,随時随地都可能踏風而去。
她收回目光,小心的按在胸口,面上紅的更加厲害。
王晗鐘自是看見了她這番小動作,不過什麽也沒說。
謝詣的愛慕者,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
若是這林家女郎能夠纏着他,不讓他有時間來管她和劉郎之間的事,那就更好不過了。
謝詣剛回到府上,那邊就傳來消息。
“三郎,剛剛那邊來人,說是讓您現下過去一趟,大郎有事找您。”
“有說是什麽事嗎,本郎君可沒那麽空。”
謝詣腳下步伐未停,頭也不回的進了自己的院子,指使着松枝給他倒茶潤喉。
“不知道,只說請您過去小敘一番。”
松枝晃了晃茶壺,裏面的茶水還是早上添進去的,早就沉了味兒,他連忙喚人将這給換了。
謝詣眉間淺淺川字,猶豫了會兒,還是起身去了謝端的院子。
院中主人早就準備好一切,等着他這位姍姍來遲的客人。
石桌四角,謝端卸下盔甲,着時下男子裝扮,寬衣長衫,邊緣處落了地,倒也沒有在意。
謝詣來時,他正在斟酒。
剛從冰窖中拿出的酒壺,一到外面便結上了層薄薄的水霧,摸上去竟有些指尖發麻。
“來了,坐。”
謝詣挑眉,撩衣坐下。
“嘗一口吧,我特意從邊關帶回的好酒,保證不會讓你失望。”
謝端笑着将斟滿酒的杯子遞給他。
聞一口,便覺辛辣撲鼻而來,謝詣端着酒杯,細細的轉了幾下,随即一口将整杯抿了。
起先是冰的涼麻之感,緊接着猶如烈火燎原,從喉嚨一直燒到腹部,冰火兩重天,這酒當的上好酒的名聲。
謝詣生于建康,長于建康,喝得向來都是溫和的清酒,還是第一次品如此熱烈辛辣的邊關酒。
只一小杯,熱浪便沖上腦穴,謝詣有些消受不住。
“感覺如何?”
“不錯。”
謝端笑着,又斟了杯,杯盞之間,同他說起了話。
“這酒名喚‘梧桐酒’,取自鳳凰非梧桐不栖,非竹實不食,非醴泉不飲。家中但凡有女出生,便會在竹林間埋下此酒,等到女郎出嫁,才将其挖出,供大家品嘗。”
“如今邊關蕭索,想要在南燕邊境找到這種酒,怕也有些困難,這幾壺還是湊巧旁人贈與我的。”
“這麽巧,旁人不送,就送與你。”
才一口,謝詣便有些暈頭轉向,說話也變得尖銳起來。
忘了說,這酒來勁兒快,且力道大。
謝端倒好似全然不放在心上的模樣,替他斟滿酒後,好奇的問道。
“我在邊境聽說,你與那劉家郎君不和,怎的這些天,就換了模樣?”
“還能怎樣,和好了呗。”
“看你如此,身為兄長,我便放心了。”謝端說道,“後日便是我出征之日,此去怕是要三年……”
酒杯猛地摔在桌上,滴溜溜的轉着。
謝詣站起,渾身怒氣,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父親同意你去了?”
“我已說服父親。”
“你說你要去三年,那你可曾想過族中家中如何!每次你都只會如此,一言不發便将所有事情抛給謝家,從不替任何人考慮。”
“不,你只替你的今上考慮。”
“你若是後天敢走,那我謝詣從此以後就當沒你這個兄長!”
語罷,憤恨離去。
謝端坐在原地,盯着杯中清晃晃的酒,過了許久,嘆了口氣,一飲而盡。
屋內燭火搖曳,明亮如白晝。
家中中饋掌在李媽媽手中,因着收入支出捉襟見肘的,所以無論平日買什麽都要精打細算。
但在照明之事上她卻是舍得花銀子。
小郎君讀書本就不易,晚上看書更是傷眼,照的亮些對眼睛好,多花些銀子也恰當。
劉唐正執筆,将白日所見所聞記下,有些事當時察覺不出,事後卻能收獲頗多。
外頭突然傳來一陣尖叫,驚得她筆尖一顫,墨水滴在紙上,暈出一個烏黑的圓點。
“李媽媽,外面發生什麽了嗎?”
“無礙。”李媽媽大聲喊道,“踩着一只死老鼠,吓了一跳,估計是外頭貓叼進來的,小郎君放心讀書便是。”
她這才放下心來,繼續寫字。
很快便輪到謝詣上場,他在書院中人氣本就高,加上近段時間外頭女郎郎君的追捧,一時間呼聲震地,竟顯得對方郎君有些許蕭瑟之感。
今日這場的主題便是“和大怨,必有餘怨,安以為善”。
這可不是個容易相處的題目。
“敢問兄臺平日可有負債?”
謝詣一開場便與主題格格不入,與對方來了個措手不及。
“未嘗有。”
“若兄臺負債需還,此有一人免除債務,兄臺可願意。”
“當然。”
對方郎君被他問的迷糊,不知不覺就跟着謝詣的腳步走。
“若兄臺有債需讨,此有一人勸你免債,兄臺可願意。”
“自是不願的。”
謝詣笑着拍手:“那便對了,和大怨,必有餘怨,此餘怨乃指他人,若不和大怨,也有餘怨,此餘怨乃指自身。”
“既皆有怨,怎可說以為善。”
對方即刻反駁道:“可天下之道,乃德善,犧牲小我成就大我,善即天下之善,應從衆人而小自我。”
謝詣面色忽的沉了下來,揚聲說道。
“好一個犧牲小我,成就大我!兄敢問,何為大我?若家眷親屬皆在內,那又該作何取決?”
評委臺上,荀潛聽到他激動的話,搖搖頭。
旁邊的陳廣同他低語道:“這是你們書院的吧。”
荀潛點頭,神色可惜:“到底年紀還是小了些,容易意氣用事。”
他同陳廣本就私交頗深,倒也沒什麽不能說的。
陳廣嗤笑,望着庭院內的翩翩郎君:“我倒覺得不錯,意氣用事也要看是在哪些事上,這局他意氣的尚可。”
對方郎君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明明已經偏離了主題,但兩人僵持着,最終評委判定謝詣獲勝。
這大概是所有辯論中歷時最短的一場了,但謝詣從臺上下來時,卻覺得分外頭疼疲憊。
四周人頭攢動,每一個都恍若黑洞般,像是要将他吸入其中。
正不知目的的走着,胳膊突然被人握住,緊接着就是一陣大力,将他直直的拽出了人群。
被握住的地方帶着點點的溫度,他突然打了個激靈,從剛剛的狀态中回過神。
“那邊是外來人,這邊才是結束時要待的地方。”
劉唐看他心不在焉的模樣,也只匆匆講了這一句。
觀戰的人很多,将他帶回到正确的位置後。
她才朝着左邊那個角落望去,那裏空空蕩蕩的,已經沒有人了。
看來那人離開了。
她怎麽也沒想到,次日傍晚,竟要為今日無意間的一瞥付出代價。
夜半時分,家家戶戶燭火均熄。
謝詣喝得爛醉,在劉唐家門口大吵大鬧,驚的周圍鄰居紛紛亮燈。
李媽媽起先以為是巷子裏常有的醉鬼,所以放任不管。
“劉唐,劉唐!”
可她沒想到的是,醉鬼胡亂吵嚷一陣後,竟直直的喊出了小郎君的名諱。
這聲音本就吵得人睡不着覺,現下名字一出,怕是鄰裏街坊都在暗地裏排編她們呢。
李媽媽連忙将人拽了進來。
她拽的衣衫後領,謝詣被勒的難受,不免哼哼唧唧。
“怎麽了?”
“謝詣?你怎麽會在這兒?”
劉唐披着外衣,她本欲睡下,聽到院中吵鬧所以出來瞧瞧,沒想到竟會在自家院子中看見醉醺醺的某人。
“劉唐,你,你是劉唐嗎……”
醉酒的人大着舌頭,口齒不清,雙手向前不停的揮舞着。
但因李媽媽拽着他的後領,所以揮舞了好一會兒,他都沒發現自己仍在原地打轉。
她忍不住笑了出來。
哪知謝詣對旁的不敏感,笑聲卻聽得清清楚楚。
“你,你笑什麽,告訴你,我,我謝少衡什麽都不怕!”
“放馬過來!”
酡紅着張臉,着實沒有什麽可信度。
“小郎君,那他……”
“将他安置到媽媽那屋吧,今日就委屈媽媽與我睡一屋了。”
本來安排的好好的,誰知謝詣突然發起了瘋。
“不要安置!你們一個個都只會安置我!”
說着,眼眶漲紅,一時間竟掙脫了束縛,小跑到劉唐身邊。
兩人差不多的個子,謝詣犟着脾氣,直直的盯着她,語氣委屈。
“你不要我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謝詣:媳婦兒,你不要我了嗎?
劉唐:你不要這樣(別過臉)
謝詣:要抱抱,要親親,要舉高高才能好起來。
劉唐:就怕你明天尴尬
謝詣:明天我就什麽都不記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