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的憤怒不在,将手松開,看向冰兒的眼裏再無其他情愫,也無溫度。
他不顧癱在地上默默流淚嗚咽的冰兒,轉身離去,再關上那那道殿門時,遠遠傳來他冰冷刺骨的聲音,“慶貴妃慶冰兒,善妒無德!殘害皇嗣!即刻剝去貴妃服制押入天牢,容後再審!”
這一消息,一經落實,便在宮裏宮外普天蓋地地傳着。
那日,栖順得皇恩浩蕩賜名賜字,祝賀之人絡繹如鬧市之客,君恩如流水落花,來去匆匆無常,相隔不過幾天的功夫,她便從人人妒羨的香饽饽變成生死未蔔的牢中人。
老樹聽到這則消息,想到女兒在牢裏受苦,再也坐不住,他來回在殿中踱步,焦慮不斷,雖是坐不住,可他也知,現在,還不是他去求情的最好時機!
如今的瑾淩正在氣頭上,不然何至于冰兒連冷宮都未入,直接打入了天牢?
現在的瑾淩位及天子,慣于多疑寡斷,且他能身居高位,得他重用,是瑾淩顧及以往與他的師徒情意,對他的三分看重,他若是利用這份情誼,貿然前去求情,才是将整件事情沒有了轉圜的餘地。
千種萬種念頭在他的腦海裏閃過,最終他似有了主意,可卻嘆着氣服老地拍了拍因這段時間陰雨天氣而有些風濕疼痛的腿。
最終還是他去藥鋪抓了幾劑猛藥不顧副作用地将疼痛壓下,吩咐仆人備好快馬,馬不停蹄地連夜趕向了一百裏開外的金山寺。
等他用馬車将金山寺德高望重的主持普渡接回來時,已是三天後。
普渡主持年事已高,精通醫理,但從不輕易遠行,因着早些年與老樹菩提樹下論談佛法,見他頗有慧根,竟成莫逆之交。
應老樹所求,舟車勞頓之下他在宣城落腳以後連歇都未歇,就來到宮裏為睡了幾天還人事未醒的木子診治。
瑾淩見到風塵仆仆将普渡請來的老樹,許是趕得太急今日的他連頭巾都未戴,露出那塊光禿禿生生剝皮後較之旁邊皮膚紅了幾分的頭頂。
他無言地拍了拍老樹的肩膀。
連着服了幾天的藥,木子漸漸有醒轉的跡象。
這一日,在瑾淩與老樹的殷切注視下,她終于能将眼睜開,一清醒一入她眼簾的就是近在咫尺的瑾淩的臉。
她看着那張豐神俊朗的臉,恍惚一陣後,方才後知後覺地驚恐大叫出聲。
她赫斯底裏地用盡全力将瑾淩推開,瑾淩猝不及防打了個踉跄向後退去,老樹連忙上前将他扶住。
差點摔倒的是瑾淩,可木子卻一臉受驚地身體一直往後退,最後退無可退之時,抱頭蜷縮在牆角,瑟瑟發抖的模樣讓人心疼萬分。
瑾淩上前,努力地從臉上擠出一個笑,喉嚨滾動半響,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變得柔和,“木子,你怎麽了?我是你的子淩哥哥啊”
木子像聽不見一般,一直抱着頭,喃喃自語,“別過來……別過來……”
瑾淩疑惑地轉身看向身後的普渡高僧,那高僧稽首道:“施主,這位女施主昏睡太久,剛剛醒來情緒不穩也是有的……只是……”他略微上下打量了木子一眼,“老衲見女施主眼神渾濁飄忽……請恕老衲多嘴問上一句,這位女施主以前是否患過失心之症?”
瑾淩皺眉,想起那日不過是換了一件衣物,出來過後,木子看着他精神恍惚叫的那聲“子淩哥哥”,以及這段時日沒有停下的安神藥,面色嚴峻地點了點頭,而後焦急追問道,“還可用之前的安神藥去治嗎?”
他一揮手,位尾的太醫上前将藥方遞給普渡。
普渡接過藥方,略微掃過一眼,看清下的幾味藥材,便知其中的效用,他看向瑾淩搖了搖頭,稽首行禮,“施主,老衲還需在這觀察女施主一段時日後,對症下藥再拟一張新藥方”
瑾淩點頭,吩咐宮人為他備上一處清靜少人的行院,而後轉身看着縮在一角還在發抖的木子愁眉不展,他溫柔細語地哄了半天,都未能将她安撫。
最終,還是他上前彙集內力輕輕在木子後頸處一點,木子頓時安靜了下來,眼角挂淚地昏睡了過去。
他将她抱起,輕手輕腳地摟在懷裏,她在宮裏養尊處優了這段時日,卻還是身量纖纖,就連懷孕期間都未見臃腫過。
可見,她在這笑裏藏刀的宮苑裏是不快樂的。
他擡手将她尚在睡夢之中,依舊褶皺的眉頭撫平。
對于木子的這種不快樂,他心有芥蒂,難以釋懷,糾結再三,他叩響了普渡的空門。
即便身在紅塵浮世,但只要心立佛土,處處皆是空門。
普渡似料到他會來一般,那為他開門的小沙彌稽首後,“師傅他已恭候施主多時”,他未多問一句徑直将他引進一花園,普渡就坐在花園涼亭裏,點上一爐檀香,一壺清茶,悠然地看着浮生百态。
瑾淩在外雖貴為天子,可此刻也不過是個迷途的旅人,他雙手合十,恭敬地低頭鞠躬道:“大師”
普渡已年逾古稀,滿是歲月溝壑的臉上,已耷拉着眼皮微微開阖,露出渾濁不堪的眼睛,看向站在他面前的年輕天子,手中的佛珠轉動不止,“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他還未開口,普渡便已知他要說的。
那年在羽國,老樹将他從水井裏救起之時,也曾對他說過這句話,“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所以,為保命他學會中庸之道,凡事過猶不及,折中才是王道!
“可是……”他辯道,“朕已經是這個國家,不,說這個天下也絕不為過!最有權勢之人!難道連想與自己最心愛的女人朝夕相處的權利都沒有嗎?難道朕連她一個小女子都無法庇護了嗎?!”
普渡看着眼前頗為意氣用事,咄咄相逼的瑾淩,搖頭嘆了嘆,“佛曰,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
“你與女施主的緣分在羽國之時就已盡,你又何必心生執念,苦苦相纏?如今這番局面,你與女施主所受的苦難焉知不是你執迷不悟所産生的惡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