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柏伱意難平,可如今他也冷靜下來了,想到自己還有籌碼,他當初寫信給瑾淩時,未雨綢缪特意囑咐他來時帶了大量親兵,就是防着這一天。
于是他按捺下自己的不滿,将目光投向在遠處泰然處之的瑾淩,不得不說瑾淩的修養還是在他之上,處事不驚,無論是何變故,他都還從未見瑾淩慌亂過。
這時,柏昆出列叩拜領旨,皇太後曲身執着柏昆的手扶他起身,意味深長地說道:“昆兒,今日之後你便是楚國的新皇,你父皇見你仁孝,你不要辜負你父皇對你的期待,今後還要兄友弟恭才是!”
柏昆眼眶一紅,想着父皇不介意他母後為央國公主,放心将皇位交托給他,他真的從心眼裏感激,“皇祖母放心,昆兒自當如此!”
皇太後欣慰地拍了拍柏昆的手。
柏伱見此場景,心中如有火在燒,心悶得厲害,喉嚨裏都有一股血腥氣上湧,泛起絲絲甜味,他艱難地咽了一下口水,為尋求寬慰看向遠處的瑾淩。
瑾淩淡然地避開柏伱征詢的目光,徑直看向站在皇太後身旁的柏昆,點頭一笑。
柏昆也心有靈犀迎上他的視線,唇角微微上揚,報以微笑。
柏伱見瑾淩與柏昆的此時的眼神交流,一來一往間,并不像平日裏表現出的那般疏遠,反而像是相交多年的老友一般……
他被自己這個想法吓得心內一跳……若……真是這樣,那自己便什麽都沒了!
他一時禁不住這打擊,腳步不穩踉跄着向後退了幾步,喉嚨裏的血腥味越來越濃,雙腳一軟癱在地上嘔出一口鮮血來。
“三哥……”一旁的柏秣擔心地叫出聲。
柏伱嘴角溢出一絲血,看着眼前這雖已嫁作婦人可依然美貌絕豔的妹妹,只有他知道這張絕色的容顏下藏的是和他一樣陰狠的心!
他勾結夏太醫将毒藥下到楚皇的平日的養身藥物裏,這毒是他知道楚皇素來有頭痛症的隐患,特意花重金秘密尋來的,為的就是掩人耳目,讓人以為楚皇是舊疾複發,可這柏居倒是有點本事,能将這毒慢慢地解了,眼看着就要功虧一篑……
幸好是他的這位“好妹妹”,将毒藥藏在指甲裏,借着每日為楚皇盡孝喂藥之名一口一口将毒藥喂給生她養她的父皇服下!
當真是蛇蠍心腸!
只是不知這妹妹對瑾淩與柏昆平日裏有所往來知不知情了!
國不可一日無主,楚皇雖喪期未過,一月後待諸事妥當,柏昆依舊正式繼位。
龍服加身的柏昆站在商城城牆上俯瞰着這座富饒的屬于他的城市,心內湧動着問鼎天下的雄心壯志。
瑾淩今日身穿一身藏藍滾邊的錦袍,錦袍上用極為細致的隐線繡着雲海翺翔仙鶴圖,如墨一般漆黑的發用玉冠束起,體型欣長,氣度不凡。
他站在身穿龍袍的柏昆身邊,氣勢渾然天成,絲毫沒有被比下去。
“子逸,恭喜你達成所願”,子逸便是柏昆的字,只有最是親近之人叫的。
自他第一次來楚國之時,他倆已有往來,只是為着楚皇顧忌,所以一直未曾表露出來,這麽多年以來,他們暗裏也時有書信往來。
柏昆看着身旁的瑾淩笑了:“朕會實現承諾,楚國與陌國在朕繼位期間永不開戰!楚國會成為你的臂助,助你從季王手裏奪回陌國的實權!”他曾與瑾淩達成過協議,這些年來瑾淩表面佯裝與柏伱來往過密,引起楚皇對柏伱的猜忌。
帝王之心,忠臣無境外之交。
瑾淩點頭,似再無異議,可柏昆不知,如今的陌國,瑾季早已不足為懼,形勢微妙易生變故。
“三皇子與七皇子你預備如何處置”
提及他們二人,柏昆眉頭微微一皺,躊躇不已,他二人地位尊貴,一個是楚皇曾有意立儲,一個野心勃勃……
為穩固皇位,本該趕盡殺絕!
可,他想到太後說的“兄友弟恭”,這未嘗不是父皇對他們兄弟三人最大的期許,他又怎能讓父皇死不瞑目!
他長嘆一口氣道:“便各自封了親王,明日啓程去他們的封地罷!”
瑾淩将柏昆的神情看在眼裏,言語裏滿是贊許:“子逸兄,當真是手足情深!”
太後見柏昆雖繼位可未對瑾淩下逐客令,更将柏昆與瑾淩這幾日以來的交往看在眼裏,越看越心驚!她萬萬沒料到,這瑾淩除了柏伱還留有柏昆這一後手,當真打了一個措手不及!
可事已至此,她已病重垂危,無力再改變什麽!想着楚皇臨終之時自己答應照顧好柏居,唯有拖着這副半死不活的身子在硬撐,也不知還能護着柏居多少時日。
這瑾淩心思詭谲莫變,當真是防不勝防!也不知何人才能抓得住他的軟肋,降得住他!
初見木子,九兒從未見過如此這樣的女子!明明她一身素白,是天底下最純淨的顏色,可通身卻那麽不易琢磨,就像無盡的黑暗一樣讓人看不穿。
九兒将楚國換了新皇的消息報上去後,對于楚國三位皇子中是最不起眼的柏昆繼位這事,木子并未覺得詫異,她起身踱步走到雕刻着木棉花的窗前,看着還在外面苦練劍術的弑淩說道:“你去将蕭旬召回,我有事吩咐她辦!”
九兒領命退下。
幾日後,蕭旬風塵仆仆地從府外趕回,弑淩一見着她,親昵地抱住她的腿,纏着要她看自己這幾日苦練的劍術。
蕭旬捏了捏弑淩胖乎乎的臉蛋,一臉無奈“你娘親有要事要找我談,我若在這裏陪你,她恐怕會不高興”
一聽到木子,弑淩乖乖地放了手再也不敢放肆,蕭旬見一臉委屈嘟嘴的弑淩甚是可愛,又伸手在他軟乎乎的臉上捏了捏,這才走進木子的房裏。
木子這時正坐在文案前撰寫信件,見到蕭旬進來,将寫好的信塞進信封,遞給蕭旬說道:“你去楚國将柏居接來!”
蕭旬聽見柏居的名字,一陣恍惚,原本波瀾不驚的心裏像是被人撥了一下,點點波紋向全身散去,全身都酥酥麻麻的。
“不必跟他說是我的主意!這封信也是你僞造的”
“是”
蕭旬不知木子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不過這些年來木子的智謀她都是看在眼裏的,她這麽做自是有她的原因。
“這事你要做得隐秘!帶他來明國時切記不可走漏消息!”
“是”蕭旬行禮退下。
第 八十二章 遲暮
柏伱被封安親王 ,封邑楚國境內的奉城,奉城地位偏僻,物資匮乏,常年伴有風雪,柏伱得此封地,與其說是封邑,不如說是流放。
他去得心不甘情不願!
柏秣将柏伱送至大都城外,流着淚叮囑:“三哥,奉城條件艱苦,你自小就沒受過什麽苦,在那要好好保重自己!常要給我來信!”
柏伱看了看随柏秣一起送行,站在遠處的瑾淩,什麽話都沒說,頭也不回地走了。
柏居被封為榮親王,封地在秦城,也是一個偏遠的小城。
太後舍不得,留着他在商城多待了一些時日。
蕭旬快馬加鞭地趕着去了楚國。
她打聽得知太後宣柏居進了宮,便守在柏居王府門口等着柏居。
太後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可她心裏明鏡似的,知道自己留得柏居越久,柏昆的猜忌就越大,她流着淚拉着柏居的手,說道:“居兒,你父皇最放不下的就是你!”
柏居聽得心裏沉甸甸的,執着她的手,言語故作輕松“皇祖母,你若舍不得我,以後我得空便來看你!”
皇太後拍着他的手道“我知道你有孝心,明日啓程去到秦城以後你就做一個閑散王爺,無論朝中發生何變故都不要回來!養足兵馬,只求有一日能自保,給你父皇留條血脈”
言語間竟是永別,這讓柏居心裏一驚,他疑惑地問道:“皇祖母這番話是何意”
太後只是搖着頭不再多說。
出了宮回府的路上,柏居想着太後的一席話出着神,太後比他們多活了幾十年看事情看得比誰都清,她今日這一番話似乎是有預感楚國今後恐怕會有一場政變,還殃及楚國的皇室。
直至府門口他也沒能想出個所以然來,府門口有一段在填路,乘轎不好走,他讓轎夫停下,下轎時看見有一女子站在府門口,挺拔消瘦的似在等他,因離得較遠,面容看不真切,只是身量纖纖立在石獅子旁的畫面倒很是熟悉,像是在哪裏見過,可一時又想不起。
他走過去,臨近時才看清是蕭旬!
蕭旬見到他,她在這原本就是在等他,可到他出現時反倒是像沒料到他會來一般呆呆地怔住,然後臉慢慢變得通紅,耳根處也變得緋紅,低着頭不敢說話。
柏居也很是激動,“你一人木子呢?”
蕭旬聽見柏居開口便是木子,臉上的紅潮慢慢散去,散到眼眶處,再也不肯走,她眼眶紅紅的答道:“我此次過來便是将你帶去見她!”她從懷裏取出木子給她的信,遞給柏居。
柏居接過,細細看着,他認出這信上的就是木子的筆跡,一掃之前因楚皇病逝而呈現出的萎靡,意氣風發中眼睛變得明亮異常。
蕭旬見着眼前看完信與之前相比仿佛變了一個人的柏居,苦澀地說道:“你若要去,今晚便要啓程了!”
柏居略微遲疑後說道:“好!你在外等我片刻!”
他回府後寫了一封書信遞給侍從讓他轉交給皇太後,又收拾了些細軟,又叫人備了兩匹好馬,即刻便随蕭旬啓了程。
這些年裏,他在心裏一直藏有個疑問,需要見到木子問個明白。
當晚,瑾淩安排在柏居府外的暗線緊跟着将柏居跟一身份不明女子馬不停蹄離開楚國的消息上報給了他。瑾淩聽到這消息,眉頭微微一鎖,放下手中的茶杯,這些年身居高位養下來的嫩白修長的手微微蜷縮,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着桌面。
柏居因何要事會放着好好的榮親王不做,秦城不去這種失去控制的感覺當真讓他心內不快。 “主子,要動手嗎?”他身旁的唐餘察覺到瑾淩的不悅,問道,他們在柏居身邊布下的暗線時刻注意着柏居的動向,伺機取他的性命。 “不可,如今倒也不必急于他身上費這些功夫!如今形勢,不宜節外生枝,只需密切注意他的去向”
不日,等我大權在握,他能逃到哪去
瑾淩端起剛剛放下的茶杯,神情淡漠。
從鬼門關上走過一回的瑾季卧在榻上有氣無力,他的嘴角手指因為腦中風而抽搐不止,躺在床上養了大半年還沒有将養好。
如今雖已可以下地,可嘴歪抽搐,渾然不不複以前的倜傥風姿。
今日他剛剛服過大夫開給的藥,兒子瑾附前來看他,見着父親這麽一副模樣,幽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瑾季雖一時心緒不穩被心魔所侵落得這麽一副模樣,可養了這半年身體雖未複原可心緒卻已然平複,他看着跟前唉聲嘆氣的瑾附,皺眉歪着嘴說道:“複兒,窩平日裏是怎麽教你的喜露不形于色,為複窩一時不察被李坡與瑾淩這兩人算計!可幸好窩在朝中的勢力還未曾傷到根基,只要窩運籌得當,未必沒有翻盤的機會!”
瑾季踔厲奮發,一雙渾濁的眼裏精光閃閃,躊躇滿志地要一雪前恥,瑾附被他帶動得情緒高昂,只是,瑾季一個不察,口水順着他歪着的嘴角流下,站在他身旁的大夫見狀連忙拿起毛巾為他拭去。
這畫面無疑是給瑾附當頭澆了一盤冷水,如今再看着瑾季的躊躇滿志,瑾附只能在心中暗暗嘆了一口氣,父王終究是老了!
想着他們被瑾淩擺了這麽一大道,悠自不甘心地問道:“父親,依你看這寶藏……”
見到兒子如此蠢笨,事到如今竟還沒明白那寶藏之說只是引他們上鈎的餌罷了,再想到一肚子陰謀詭計的瑾淩,好不容易調整好的胸腔又是一陣氣悶,這兩堂兄堂弟怎麽相差這麽大?
不過又想到這幾年來自己何嘗又不像這個傻兒子一般時常在瑾淩面前旁敲側擊地打聽着這寶藏的事?
如今想來,當時瑾淩看自己的眼神不就如自己此時看瑾附一般,猶如是在看一個傻子。
想到這,他再也提不起怒氣,只望了望天,幽幽地嘆出一口濁氣。
瑾附見父親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擡頭望天,一臉不知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