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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上鋪的我。

“你先走吧。”我心裏對她有些不舍,幾絲失意籠上心頭。

同學們歸心似箭,都先後匆匆回家了。

我不願意回哥哥嫂子的家,我沒有家,我想一個人住在宿舍,可萬一那老鼠發現我孤家寡人,成群結隊的跑到宿舍安營紮寨,我該怎麽辦?

宿舍裏只有我和劉梅梅,磨磨蹭蹭。

“四齡,你收拾完了嗎?”

“完了,我這就走。”我手扶着床沿,踏着鐵梯,從上鋪下來。

我的行李很簡單,一個背包,一個手提袋。

還是先去哥哥嫂子家吧,我最害怕老鼠,如果那群老鼠真來了,非要了我的命。

宿舍門被輕輕地推開了,王一輝站在門口,很自然地用手把已經推開的宿舍門敲了兩下,動作娴熟。

劉梅梅一個箭步迎了上去,如果不是因為我在,他們一定會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劉梅梅迎上去,拉着王一輝的胳膊,把他拽進來,然後關上宿舍門。

王一輝并沒有覺得劉梅梅拽他一把有什麽不妥,面容随和。

“四齡,回家嗎?”王一輝被劉梅梅拽進來,他居然先開口問我,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是,你們忙,我先走了。”我有點語無倫次,我不知道我應該留下來,還是迅速離開。

“等一等”王一輝非常平靜,這更讓我看不明白了。

“有事嗎?”我不太相信我的耳朵,可是我千真萬确地聽見了。

“寒假有什麽安排嗎?”他又問我。

“沒——有”我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我已經很久沒有正眼看過他,他還是那麽平靜,太靜了,靜的有些可怕。

“我上次說的那個律師事務所,你利用假期可以去實習。”他的笑容打破了剛才的平靜。

原來是這事,吓了我一身冷汗,我用眼睛的餘光瞟了一眼劉梅梅,她像一只憤怒的獅子,纖細的小手緊緊地攥着,王一輝如果把頭轉向劉梅梅,他的臉上肯定會挨一拳。

王一輝果然把頭轉向劉梅梅,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你不回家嗎?”王一輝好像壓根就不知道劉梅梅在等他。

“等你呀!”劉梅梅呆住了。

“你回家,等我幹什麽?”王一輝應該不是裝的,他是受過良好家庭教育的,他的人品還沒有差到那種地步,他肯定沒有答應劉梅梅什麽,是劉梅梅想多了。

劉梅梅鐵青着臉,剛才的柔情似水無影無蹤。

“我一直在這等你”劉梅梅氣得身體有點顫抖。

“我不知道你在等我,很抱歉。”王一輝在任何場合,都顯得彬彬有禮,尤其對女生,更是謙讓。

“現在怎麽辦?”劉梅梅的臉憋得通紅,眼睛裏全是藍色的光,她像一個快要爆炸的氣球。

“你說了算。”王一輝又恢複了平靜。

劉梅梅把行李包,使勁地又撕又甩,她撲倒在床上,放聲大哭。

“梅梅,別哭了。”我打算勸她幾句,就回家,我要趕快離開這裏,因為我不了解他們兩個人,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不可預知。

“別在這假慈悲了,都是你。”她趴在床上,大聲嘶吼着,往日的淑女氣質全毀了。

我好心勸她,她竟然這樣對我。

我一氣之下,沖出宿舍,把門狠狠地摔了一下,揚長而去。

出了宿舍門,我放慢了腳步,懶洋洋的不想走路。

冬天的校園,幹巴巴的冷。

瑟瑟的寒風呼呼地刮着,迎面過來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顫着身子,捂着雙手,穿得厚厚實實。

“羅飛,你不回家嗎?”見到他,我倍感親切。

那天晚上“血腥”的雪仗,把我對這個學校的溫情,全打沒了,看見他,心裏暖融融的。

“四齡,你還沒回家”他搓着雙手,跺着腳,呼吸出來的空氣都結成冰了。

風淩厲地刮着,枯葉緊緊地抓住幹枯的樹枝。

“我問你什麽時候回家?”天太冷,他的耳朵一定是被凍住了,聽不清楚我說的話。

“我打工,不回家”他的笑容就像初春,雖然寒冷,但充滿希望。

“你打工,把我帶上。”說這句話的時候,我一秒鐘都沒有考慮。

我感覺他就是我的親人,他那麽善良,一定是個可以依靠的人。

“趕緊回家吧,好好學習功課,考律師,再見。”他頭也沒回的跑了。

枯葉被寒風一溜煙的功夫卷走了。

朦朦胧胧中我感受到了爸爸的關懷,隐約中聽到了媽媽的叮咛。

風,像一個喝醉酒的醉漢,把光禿禿的樹枝吹得搖曳不定。

這,就是大學生活,既有青澀的愛情,也有迷離的親情。

風雨相伴,聚散無常。

☆、寒冷的冬天

來到哥哥家,已經是黃昏了。

“四齡,回來了”哥哥站在廠門口,遠遠看見了我。

望見哥哥,我加快了步伐。

“哥,你在等我”

昔日英俊潇灑的哥哥,如今也有些淺淺的憔悴,他把我帶進一家小百貨商店,商店裏的袋裝小吃琳琅滿目,品種特別多,饞得我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四齡,喜歡吃什麽,随便拿”哥哥笑着對我說。

我的肚子已經餓得咕咕叫了,哪裏能受住這般誘惑,随手取了一袋最愛吃的花生豆,撕開,大吃起來。

“哥,這是你的商店”我嘴裏塞滿了花生豆,邊嚼邊問。

“下崗後,你嫂子天天在家鬧,這店剛開業”哥哥用手捶了捶酸痛的後頸。

商店就在哥哥廠門口,挺方便的,生意也不錯,顧客進進出出,買煙的,買吃的……還蠻熱鬧。

我要去看爸爸媽媽,臨出商店,哥哥硬是塞給我一把棒棒糖。

爸爸媽媽住在一間簡陋的廠房裏。

媽媽每天從天亮忙到天黑,我越來越看不懂媽媽的人生追求是什麽。

冬天的黃昏,深沉而寧靜,天幾乎黑了,廚房的燈亮着。

我慢慢推開廚房的門,媽媽右手緊握菜刀,左手捏着土豆,切着。

“媽”

我跑過去,摟着媽媽的腰,臉緊緊地貼在媽媽的脊背上。

無論以前心境如何,幸福還是痛苦,在相聚的這一刻,都變成了最真實的擁有。

“四齡回來了”

媽媽聽見了我的聲音,放下手中的菜和刀,轉過身,兩只手撫摸着我。

“媽,你的額頭又多了幾條皺紋。”

看着媽媽,忽然感到一陣難過,恨不得用手在她的額頭上用力磨一磨。

“媽老了”

媽媽的眼神顯得很疲憊,她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大得多。

“學校的飯還吃的習慣吧。”

媽媽已經把土豆切好了,因為我回來了,她準備再加一道菜。

媽媽彎下腰,在菜籃裏取出一把嫩綠的豆角,邊和我說話邊摘豆角。

“還可以”我也幫着媽媽摘豆角。

“明天媽給你做燴菜,多吃菜對身體好。”很久沒有和媽媽這麽貼心的聊過天了。

媽媽的愛就像冬天的火爐,讓人溫暖。

“媽媽,嫂子下崗了,她有時間照顧豆豆,咱們還是回家吧。”我見媽媽心情好,故意試探媽媽有沒有回家的打算。

“豆豆離不開我,這裏好歹也是縣城,回農村有什麽意思。”原來媽媽是這麽想的,我的希望就像一個肥皂泡,突然在眼前破滅了。

“四齡,去叫你哥吃飯,廚房裏我一個人就夠啦。”

每次聊到關鍵的話題,媽媽總是和我的想法相反。

媽媽明顯比前一段時間蒼老了許多,哥哥嫂子下崗了,家裏的生活負擔越來越重,還要供我上大學,爸爸媽媽太不容易了,我有什麽資格過問媽媽的人生追求,我為我的無知感到羞愧。

出了廚房,外面的寒氣直接侵入我的骨頭裏,然後慢慢地在身體內擴散,我快要變成一塊冰了。

耳邊傳來嫂子的聲音,我站在商店的後門,聽得很清楚。

“咱們這是小本生意,你知道嗎?”嫂子暴跳如雷。

“不就是一袋花生豆和幾個棒棒糖,至于你這麽大吼大叫嗎?”哥哥從小說話直來直去,從不拐彎。

“賣五六袋才賺一袋,賣幾個棒棒糖才賺一個棒棒糖,你算過賬嗎,照這麽吃下去,還不如早點關門算了。就知道喝酒,窮的叮當響,口氣還挺大。”嫂子的語言節奏十分緊密,讓別人輕易插不進去話。

嫂子吐出的字像扔出的石頭,砸的我心痛,聽着聽着,不覺眼睛有些模糊了。

“這日子沒法過了,看看人家,都把房子買了,我嫁給你這些年,還在狗窩裏住着,你爸的錢呢?”嫂子的嗓門吼起來又粗又響,像爆竹筒子,震耳欲聾。

我控制着內心的怒火,不讓它噴發出來,商店的後門被我用力的推開了。

哥哥望着牆壁呆呆地出神。

嫂子很激動,嘴唇有些顫抖,看見我進來,想說什麽又咽了下去。

“媽讓我叫你們吃飯。”我一個字一個字地說着,很慢很慢。

“知道了,我們馬上就來。”

哥哥見我進來,又開始在商店來回走着,那焦慮的心情分明在思考着嫂子剛才的話。

冬天的夜空,深邃幽藍,讓人感到孤獨和凄涼。

爸爸半閉着眼睛,手指有節奏地敲着桌面,悠閑地聽着廣播。

“爸”

“四齡回來了”爸爸睜開眼睛,笑呵呵地望着我。

“這些好吃的,是你媽媽專門給你做的。”

飯桌上除了炒土豆絲,還多了一道菜幹煸豆角。

還是媽媽了解我,特意做了我最愛吃的煎荷包蛋。

我用筷子夾了一個煎荷包蛋,細細嚼着,味道還是那麽鮮美,媽媽的廚藝不減當年。

“小姑,好吃嗎?”豆豆也被我的吃相吸引了,他手裏拿着玩具,頭昂起來眼巴巴地看着我吃。

我逗他玩,故意用舌頭舔着嘴,假裝沒有看見他。

“豆豆,你沒吃過煎雞蛋。”

嫂子進了廚房,看到眼前這一幕,滿臉不高興,一定是誤會了。

“四齡回來了”嫂子假裝不知道我回來,瞪了我一眼。

我咬緊牙關,一言不發。

“吃飯,吃飯”哥哥有些不好意思。

“爸,咱們一家五口人,長期住在公家的廠房也不是個事。”嫂子拉着豆豆的手,柔聲細語地說。

一家五口人,爸爸媽媽,哥哥嫂子,豆豆。

嫂子這話,明擺着是趕我走,我低着頭,委屈的淚水幾乎要奪眶而出。

“四齡正在上大學,買房的事緩一緩。”爸爸說話節奏很慢。

“四齡,你上大學,把我們家買房的錢都花了。”哥哥的話像巨雷一樣,擊潰了我,如果不是我親耳聽見,我不會相信哥哥能說出這麽混賬的話。

我轉過身去,捂着臉,抽動着肩膀,嗚咽着哭起來,淚如雨下,抽噎得說不出話來。

“吃飯吧”媽媽無奈的嘆了一口氣。

“你們吃吧,我出去走走。”

心被狠狠地戳了一刀,疼痛過後,我奇跡般的恢複了平靜。

我的血液已經凝固了,無助的我真正感覺到了冬天的寒冷。

☆、親情的陪伴

冬天的夜太漫長,我躺在床上,望着窗外黑漆漆的一片,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忽傳來“喵喵”的野貓叫聲,不由心裏越發焦躁。

哥哥的話如窗外沉悶的風聲,一遍遍敲擊着我的心房。

我該怎麽辦?該去向哪裏?這是我現在必須要面對的問題。

齊鵬飛一定回來了,過幾日他肯定會來找我,如果我告訴她,我想離開這個家?他會怎麽想。他會幫我離開這個家嗎?他有能力幫我離開這個家嗎?

王一輝讓我去律師事務所實習,我應該答應,他有能力幫助我離開這個家。

羅飛忠厚善良,我讓他帶我一起去打工,他直接拒絕了,他如果知道我現在的處境,一定會帶上我的。

以後的假期我不可能再來哥哥的家,我已經開始慎重思考我的人生。

我對這個家失望的傷痛已經發不出聲音來了,我不僅要離開這個家,而且要遠遠地離開。

翻來覆去睡不着,我裹着被子,趴在窗戶邊,仰頭望着天上的月亮,它還是那麽美,可惜它變化顏色的過程,已經被寒冷的冬夜凍住了。

我失眠了。

刺骨的寒風呼呼地吹着,天氣變得愈加寒冷。

早晨,我推開門,不禁打了個寒戰。

“四齡”

媽媽在叫我,也許是我決心要走了,聽見媽媽熟悉親切的聲音,鼻子一陣酸楚,淚花在眼眶裏打轉,我在門外徘徊着。

“天氣太冷,進來”

媽媽又在叫我,樹靜悄悄地站立着,幹枯的樹枝上一片樹葉都沒有,好凄涼,我極力控制住眼淚,不讓它落下來,此刻,真想撲進媽媽的懷裏,對她說:媽媽,我愛你。

“四齡,你進來,我有話問你。”

爸爸又在叫我,他還不知道我離開這裏的決心已經下了,誰也別想留住我,包括爸爸媽媽。

天,霧茫茫的,到處籠罩着白色的煙霧,四周一片迷茫。

我慢騰騰地走進屋,坐在椅子上,兩手托着腮,眼睛隔窗凝望着遠處,心,早已不知去向。

“四齡,天氣這麽冷,幹嘛起這麽早。”

我轉過頭看着媽媽,她用力擡着疲倦的眼皮,愁容滿面。

我想告訴媽媽,我要離開這裏,又擔心她不同意,深吸了一口氣,把話又咽了回去,靜靜地坐在那裏。

“四齡,你哥的脾氣直,過去就沒事了,昨天的事,別放在心上。”

在爸爸眼裏我永遠是個孩子,我已經是成年人了,我不會因為別人的一句話,就做出沖動的抉擇。我有自己的思想,我要為我的人生做出規劃。

爸爸的頭發全白了,腮幫上有些老年斑,他無力改變,也無法改變,生活中太多的無奈。

“這個家我一天也呆不下去了”

我大膽地說出了我的真實想法,我也一定會按照我的想法去做,但我不忍爸爸媽媽傷心難過,所以,和他們談談,讓他們慢慢接受,我要遠離這個家的事實。

“四齡,你哥也沒說啥。”

媽媽還是袒護着自己的兒子,就因為她從小對哥哥太過嬌慣,才使哥哥直到現在也不明白,責任心對一個男人意味着什麽?

媽媽若是從小嚴格要求,讓哥哥多讀書,知道“長兄如父”的道理,哥哥就不會對妹妹說出那樣傷感情的話。

如果哥哥知道“子不為,父之過”的道理,就不會把豆豆甩給爺爺奶奶。

媽媽絲毫沒有意識到這個家庭潛在的危機,哥哥一旦沒有做人的責任心,就意味着,爸爸媽媽以後的贍養都是問題,豆豆從小沒有接受良好的家庭教育,這個孩子的成長就是有缺陷的,很可能是未來的問題兒童。

等到這些都成為現實的時候,就是這個家庭坍塌崩裂之日。

我的思緒洶湧澎湃,激烈地翻滾着。

“四齡,你哥昨天的話是不對,你這犟脾氣也得改改,一句話都不受,以後走進社會,人家可不吃你這一套。”

爸爸語氣平和,顯然在批評我不應該生哥哥的氣。

其實,哥哥的話,提醒了我,應該提前考慮人生之路該怎麽走,因為對我來說,這是一個特殊的家庭。

在爸爸媽媽面前,我選擇了沉默,我想用沉默來掩飾我的失落。

“四齡,都是一家人,誰敢保證自己說話沒有個閃失,你小的時候,你哥最疼你,別生他的氣了。”

媽媽的話讓我想起了哥哥昨天塞給我的那把棒棒糖,他是我親哥,他不是一個無情的人,他可能無意說了一句話,當時我的确生氣了,可是今天我非常冷靜,我要規劃我的人生,我要說服爸爸媽媽接受我的想法。

“四齡,人就生活在矛盾中,你想怎麽樣就怎麽樣,那是不可能的。”

爸爸依舊那麽平和,在我的記憶中,爸爸從來沒有刻意的改變過什麽,他欣然的接受着發生的一切。

“我以為退休後,能過上清閑的生活,誰料到退休後,生活又變成了這個樣子。”

我了解爸爸,他是一個優雅的人,喜歡看書寫作,每天閱讀報紙,下象棋。

像哥哥嫂子這種俗不可耐的生活方式,根本不适合爸爸。

“你媽來你哥這裏,起初我不同意,我主張自己的事情自己幹,你哥哥嫂子說豆豆沒人帶,我和你媽都心疼這個寶貝孫子,所以,才和他們一起住。”

我長這麽大,這是爸爸第一次和我聊家務事,我一直以為爸爸遇事拿不定主意,聽完這席話,方知爸爸心裏有數。

但願爸爸媽媽對哥哥和豆豆的這份付出,日後能得到回報。

我和爸爸媽媽的談話漸漸變得輕松了,昨晚的一場風波,收獲了親情的陪伴。

我在心裏大聲呼喚:爸爸媽媽,我長大了,我愛你們,我理解你們。

☆、橘紅色

也許是因為我長大了,也許是因為我即将要離開這個家,對爸爸媽媽的牽挂和不舍,與日俱增。

我倍加珍惜和爸爸媽媽在一起的分分秒秒。

媽媽每天從早忙到晚,爸爸悠閑地聽着廣播,哥哥嫂子經營着自己的小店,豆豆在他的童話世界跑來跑去,一家人平平淡淡,日子倒也消遣。

生活又恢複了平靜。

晴朗的天氣總是會有太陽。

清早,二姐和三姐他們的笑聲就傳進了爸爸媽媽的房間。

“四齡”

二姐第一個進來,看見我,臉上的笑容像一朵盛開的鮮花,她手提的塑料袋裏有一把黃橙橙的香蕉,那香蕉似一個個小月牙,望着月牙,就覺面熟。

“二姐”

好久沒有見到姐姐,她眉目間的神情和鏡子裏的我是那般相似,我主動過去接過姐姐手裏的塑料袋,還沒來得及放在身旁的桌子上,三姐進來了。

“四齡”

三姐驚喜地喚着我,我手一松,那把香蕉穩穩地落在了身旁的桌面上,身體裏的血液開始微微地沸騰,我笑着迎上去,姐妹三人情不自禁地擁抱在一起,爸爸媽媽房間裏的寒意,被我們姐妹三人的說笑打鬧聲驅散了。

“小心袋子裏的餃子皮”

三姐手裏抓着塑料袋的頭,沉甸甸的塑料袋搭在我背上,王雪奇邊喊邊走過來,用雙手托起塑料袋的底部,輕輕的從三姐手裏接過塑料袋,他把鼓鼓囊囊的塑料袋使勁提高,擡頭仔細瞧了瞧,才垂下手,松了一口氣。

“不就是幾張餃子皮,我還以為什麽寶貝呢?”

我喜歡和王雪奇開玩笑,看見他,我的心情十分輕松,因為他是一個沒有心計的人。

王雪奇白了我一眼,把手裏的塑料袋緩緩地放在桌面上,斜躺在沙發上喝茶去了。

“二姐夫好”

我充滿謝意的問候他,二姐夫面帶微笑,坐在沙發上,手裏端了一杯冒着熱氣的茶。

“四齡回來了”

二姐夫語氣沉穩,深不可測,在他面前,我可從不敢放肆地說話。

“對二姐夫那麽禮貌,憑什麽對我就這麽沒正經。”

王雪奇愛說廢話的老毛病又犯了。

我神氣的“哼”了一聲,不屑一顧地瞟了他一眼,算是對他剛才的回敬。

王雪奇随手拿起沙發背上的雞毛撣子,假裝起身抽我。

“你敢”

三姐的嘴角淺笑着,犀利的眼光把王雪奇都能穿透。

王雪奇倒抽了一口氣,把雞毛撣子放回原處,繼續喝茶。

“四齡,我給你聯系的學校,還滿意吧。”

二姐夫右手端着茶杯,用嘴輕輕地吹了吹茶杯裏漂浮起來的茶葉,邊品茶邊問我。

“那宿舍樓的樓道,簡直是臭氣熏天。”

我正準備答二姐夫的話,王雪奇搶着回答了,我冷冷地瞪了王雪奇一眼,因為王雪奇回答錯了,我喜歡那所學校,更喜歡我的那些大學同學,如果沒有二姐夫,我的生命裏不會出現那麽多的心動。

“我非常喜歡那所學校。”

我擔心王雪奇的一句玩笑話,引起二姐夫的誤會,趕忙解釋。

“喜歡就好”

二姐夫微微一笑,低頭繼續喝茶,他并沒有在意王雪奇說的那句話,我心裏松了一口氣。

陽光透過玻璃窗,柔柔的灑了進來,屋裏充滿溫馨。

哥哥一手拉着豆豆,另一只手提了一大袋橘子。

“好熱鬧呀!”

哥哥進來後,笑容滿面,他把袋子放在桌面上,頭也沒擡,取一個橘紅色的橘子,剝開,遞給了二姐夫。

“謝謝哥,讓爸和媽先吃。”

二姐夫站起來,接過哥哥剝開的橘子,轉身又遞給媽媽,媽媽搖搖手,示意她不喜歡吃橘子。

“爸和媽牙不好,他們不吃橘子。”

還是哥哥了解爸爸媽媽的生活習慣,哥哥繼續給我們剝着橘子,一股濃郁的清香彌漫了整個房間,沁人心脾。

豆豆也拿了一個橘子,站在角落裏,認真地剝着,橘子皮的汁水濺到了他的眼睛裏,他用小手揉了揉,眼睛睜也睜不開,直掉眼淚。

我悄悄地觀察着豆豆,我以為他會大哭,沒料到他用袖口擦幹眼淚,接着剝橘子。我心裏暗自佩服,這小家夥,還挺堅強。

哥哥把剝開的橘子遞給我,笑着點了點頭,我接過橘子,也會意的笑了。

我掏出一瓣,塞進嘴裏咬一口,酸酸的,甜津津的,汁水很快就充滿了我的嘴巴,味道蠻誘人的。

一瓣一瓣的橘肉,就像彎彎的月牙,又讓我感覺這麽眼熟。

中國人視橘為吉祥物,橘紅色是黃色中加入少量的紅,代表熱情,溫暖。

橘紅色,鮮豔醒目,富貴吉祥。

我心裏默默祈願:祝願爸爸媽媽的家永遠都是橘紅色。

“時間不早了,我們該包餃子了。”

三姐催着做飯。

“你們先包,我去商店把你嫂子換來。”

哥哥說完,匆匆出了房門。

我們姐妹三人,提着裝餃子皮的塑料袋進了廚房。

二姐把袋平放在案板上,先取出一大摞餃子皮,再取出絞肉機絞好的肉餡,還有一把鮮嫩的芹菜。

“芹菜大肉餡餃子”

我們三人只顧取東西,嫂子神不知鬼不覺的進來,我們竟沒有絲毫察覺。

“進來也不打聲招呼,吓我一跳。”

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我的火就往上冒,看見嫂子那張讨厭的臉,我實在沒有吃餃子的胃口。

“三個人,就偏偏吓着你了,二齡,三齡給評評理。”

嫂子陰陽怪氣的腔調,我真是受夠了。

二姐和三姐都給我偷偷使了一個眼色,讓我不要接嫂子的話茬,為了這個家能夠變成橘紅色,我全當耳朵被雞毛塞住了。

姐姐們上班都很忙,難得聚在一起,原打算姐妹三人說說掏心窩的話,又來這麽一個不省心的,壞了我的興致。

為了我心中的橘紅色,我假裝若無其事。

姐姐們包餃子的動作十分娴熟,她們先拿一塊餃子皮放在手心,再把肉餡放進去,再對折使點勁捏一捏,一只精神飽滿的餃子就做成了。

我學着她們的樣子包,一樣的步驟,一樣的動作,可我包的餃子像個瘦老頭還耷拉着。

“四齡,你包的餃子站都站不穩。”

嫂子冷冷地說了一句。

我的臉火辣辣的。

看着這些餃子,我想起了王一輝那一鍋冒着熱氣的餃子,那些熱氣騰騰的餃子在我眼前,翻來滾去。

我忽又想起學校夜晚的月亮,像黃橙橙的香蕉,像橘紅色的橘子瓣。

自從進了這所大學,這一幫鬼精靈掠走了我的靈魂,無論我身在何處,都能覓到他們的影子,我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

他們就是我心中的橘紅色。

☆、碎 了

昨天還是橘紅飄香,今早寒風又“呼呼”地咆哮着。

我去院子扔垃圾,寒冷的狂風針一般刺着我的肌膚,蠻橫地亂抓我的頭發。我把棉衣裹得更緊了。

“姑姑,爸爸媽媽打架了”

那邊,突然傳來豆豆的哭泣聲,我扔了垃圾,轉過頭,風把豆豆的小身板快要吹倒了,他的小棉衣像小鳥的翅膀一樣張開着。邊跑邊嗚嗚地哭着,聲音不大,卻很有穿透力,聽着讓人心疼。

我迎過去,抱起豆豆,箭一般地跑進了房間。

“怎麽了?”

我把豆豆緩緩從懷裏放下,系好他棉衣的紐扣,用手指輕輕地抹去他臉上的淚珠,豆豆眼神驚恐,顯然孩子剛才受了驚吓。

豆豆抽泣着,不說話。

“豆豆,過來”

媽媽張開雙手,豆豆委屈地撲進了奶奶懷裏。

媽媽把豆豆緊緊地攬在懷裏,撫摸着,她的臉貼着豆豆的頭,淚撲簌撲簌地落下來,把豆豆的頭發都快要淋濕了。

爸爸無奈地嘆了口氣,不情願地關掉廣播,背着手在房間走來走去,時而思索,時而搖頭,他的思緒一定是淩亂了。

“啪”的一聲,玻璃碎了。

我和爸爸推開門,疾步走了出去,眼前的一幕,讓我渾身冷了許多,心随着怒吼的寒風一起四分五裂了。

哥哥搖搖晃晃,随時可能被風吹走似的,左手的酒瓶已經扔了,玻璃瓶碎了,只留下一堆玻璃渣子。右手拿着的酒瓶裏還有酒,他昂起脖子喝個精光,又把空酒瓶扔了。

“啪”的一聲,玻璃又碎了一地。

“宋傑,你再這麽喝酒,小心我對你不客氣。”

爸爸第一次這麽厲聲地說話。

“爸,不管你的事”

哥哥激動地瞪大眼睛,臉上的青筋已經爆出,他沒有完全喝醉。

我站在爸爸身邊,想起哥哥昨天給我們剝橘子那溫馨的場面,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兇狠狠的酒鬼,就是我哥哥。

“四齡,你滾,這裏不是你的家,你快點滾。”

哥哥用手指着我,牙咬得咯吱咯吱,恨不得讓我粉身碎骨。

我像木樁一樣地站在那裏,內心充滿尖銳的隐痛,可是我怎麽也哭不出來,我早預料到會有這一天,可我萬萬沒有想到來得這麽快,來得這麽猛,來得這麽狠,這麽痛,這麽撕心裂肺。

我猛轉身,逃回屋裏,把門關上,不想再看見這個陌生的酒鬼。

“你把我們家的錢都花完了,所以我才這麽狼狽。”

哥哥在門外拳打腳踢,聲音震動着我的耳膜,門外已經站了一片人,也包括心碎的爸爸。

沒有人能攔住瘋狂的哥哥。

豆豆被吓哭了,媽媽強行抑制着自己的哭,最終還是沒有抑制住,哭了。

淚水在我的臉上深深劃了兩道淚痕。

昨天還充滿歡笑的十幾平方米的小屋裏,今天竟然哭聲不斷。

哥哥憤怒的狂吼和撞門的聲音,漸漸消失了,門外那群人把哥哥硬是拖走了。

一陣風卷着飛揚的塵土吹過來,我透過玻璃窗,看見爸爸側着身子站在那裏,一只手舉到額前遮住眼睛。我的眼睛模糊了。

“爸”

我跑出來,撲進爸爸的懷裏失聲痛哭。

爸爸抱着我,他也哭了,我第一次看見爸爸如此心碎地哭了。

“四齡,回屋,明天我們就搬走。”

爸爸的語氣很有力量,我們并肩進了屋。

爸爸的情緒瞬間平靜如水,他坐在椅子上,沉思了片刻。

“你去把豆豆媽叫來”

爸爸從來沒有用這種語氣對媽媽說過話。

“你兒子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喝了點酒,你們別和他計較,酒醒了,啥事都沒了。”

媽媽對哥哥無原則的袒護,我已經習慣了。

豆豆坐在媽媽的腿上,兩人抱在一起,有節奏地搖着,雖然面無喜色,但也看不出剛才發生過什麽。

“爸,媽說得有道理。”

我語氣堅定,用手撂了撂淩亂的頭發,不小心手指碰了一下耳環,兩顆珠子碰得叮當響,倒讓這沉悶的氣氛多了一份生機。

爸爸盯着怪異的我。

以前我肯定會說媽媽的話沒道理,從今以後,我只能說媽媽的話有道理。因為我走的心已決,何苦為我再生事端。

我以為能順利過完這個寒假,沒料到這個家一天也容不下我。

“爸,這和嫂子沒關系,我長大了,應該出去闖一闖,這麽呆下去,也不現實。”

遲走,早走,都是走,我要抓住今天這個機會,和爸爸媽媽靜心長談,因為這裏我一天也不想呆了。

“你還是個學生。”

爸爸深深嘆着氣,有點不知所措,他又開始用手指敲打着桌面,眼神無助的左右游離。

“爸爸,我們同學利用假期打工的可多了。”

我走近爸爸,蹲下身,兩只手搭在爸爸的腿面上,昂着頭,悉心探查着爸爸的一舉一動,生怕他不同意讓我走。

“這麽冷的天,上哪打工去?你哥喝醉酒說的那些話,酒醒就沒事了。”

媽媽語氣平緩。

哥哥剛才親口說,這事和爸爸沒關系,就足以說明哥哥是清醒的,盡管他喝了酒,也無非是借酒壯膽,說出他和嫂子的心裏話罷了。

但是我不會在爸爸媽媽面前揭穿哥哥,這讓我想起了書裏的一句話:如果真相是種傷害,請選擇謊言;如果謊言是一種傷害,請選擇沉默;如果沉默是一種傷害,請選擇離開。

“我出去打工,和哥哥說的話沒有關系。”

因為我要離開,所以我選擇沒有傷害的謊言。說完,淚花在眼睛裏不停地打轉。

“要不,去你大姐那。”

媽媽的話還真是提醒了我。

數九寒天,冰封雪凍,盲目地出去打工,實屬無奈之舉。

“行,行,我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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