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滿陽光的回廊。
厚厚的草地在微風下呈現出水波粼粼的樣子,一只漂亮的金毛正撒着歡地追逐一只翩然飛過的蝴蝶。
一個女孩站在回廊下,陽光落在那頭烏黑如瀑的發絲間,微微閃着光,金毛犬玩累了,見了她便湊上前去用濕潤潤的鼻子拱女孩的手讨要吃的。女孩子蹲下身輕輕撫摸着金毛被養得油光水滑的皮毛,喃喃地說了些什麽。
“阿拓。”
金毛耳朵一動,從地上呼嚕一聲爬了起來,沖男主人興奮地叫了起來。
“阿拓別叫,乖,去一邊兒玩去吧。”年輕的男人喂了它一些小餅幹,便拍拍它,阿拓通人性,吃了小點心就乖乖地走了。
來人生了一張極具沖擊性的臉。狹長多情的眉眼,眼睛卻很黑很黑,給人一種深情的錯覺。他懶散地拖着步子走到女孩面前,打量了她一會兒便漫不經心地笑道:“養得不錯,總算不是剛開始來的弱不禁風的樣子了。”
女孩擡起頭,對他禮貌地笑了一笑,她的話很少,只是這麽一笑,便扭過頭注視着其它地方了。楊熙對此饒有興趣,他發現她總是能無時無刻地看着別處,仿佛別處的風景要更好似得,話也基本沒有,看上去病情要比曾經的自己還要嚴重。
但楊熙知道她沒有生病。他幹脆地往回廊上的石板上一坐,長長的腿伸開來,露出一副想要長談的模樣。
“你以後……想做什麽呢?好不容易回來了。”
“……”
“阿拓漂亮嗎?它看上去挺喜歡你,不過它挑食。”
“……”
“楊雲松對你有什麽安排嗎?畢竟家裏多一張嘴……讓我有點不安呢。”楊熙不介意自己的話空空蕩蕩懸在半空中,他停頓了一下,有些苦惱道:“畢竟每個人口味不一樣,真是不安。”眼裏卻依舊是笑眯眯的模樣。
“……”女孩自始至終都沉默着,仿佛今天份的話已經同阿拓講完了,再不願意多講一句話,楊熙有些掃興,他撥了撥自己的前發,絲毫不覺得尴尬地保持着大大咧咧的坐姿,對着陽光欣賞起小臂上的英文刺青。
女孩瞥了他一眼,發覺那刺青亂七八糟地扭在一起,和着許多傷痕攪成一團,根本無法辨認,又興致缺缺地扭過頭發呆。
楊熙低着頭,前發遮擋住了他的眼睛,他又變得有些不屑,看着那一堆扭曲的字母,突然出聲道:“你曾經,喜歡過什麽人吧。”
不是疑問句,而是實實在在的肯定句。
她曾經喜歡過一個有着一雙溫柔到悲傷的眼睛的人。那個人嘴角有一個小小的酒窩,不笑時,他屬于很多人,他冷漠而英俊的臉孔猶如博物館裏珍藏的一副畫。但當她看過去時,他笑起來,眼睛裏的星光傾瀉而下,堅冰融化成草原,這個時候,他只屬于她。
“一般露出這種表情的人,那就是絕對沒錯了。”楊熙笑了笑,并無惡意,他站起來拍拍衣服上的塵土,離開了。
女孩聽見他大聲呼喊着阿拓,在一陣汪汪聲中,他回頭看了自己一眼。
他說:“快點振作起來吧,你這幅樣子是對不起你喜歡的人的。楊諾。”
楊諾看着阿拓拖着長長的猩紅舌頭,搖頭晃腦地追随着主人去了,她臉上的表情并未因為剛才的話語而動搖,只是獨自伫立了一會兒,風中摻雜了一聲細細的嘆息。
空蕩的辦公室內,黑色的皮椅上坐着一個表情漠然的男人,下屬正在彙報公司,卻被他越來越冰冷的表情壓得汗水越來越多,連說話都快要不利索起來。
“文件放下,你可以出去了。”男人不耐地揮揮手,下屬卻如釋重負,趕緊關門退了出去。
“清然,你看你把人家吓得,啧啧啧。”隔了一個小門的接待室轉出一個年輕男人,他看起來懶散得不成樣子,西裝下角皺了起來,領帶也不翼而飛,看樣子是嫌束縛得慌,順手解了不知道扔哪兒去了。
“程昱,去整理一下,待會兒要見投資方。”
“啊是是是……一恢複身份就對我這樣子,唉失寵……”程昱摸了摸脖子,一臉不耐煩地摸出手機打了個電話:“給我拿條領帶來,十五分鐘內送到總裁辦公室。”
挂了電話,程昱看着秦然,不——現在是池清然池大公子,他目光森然,似乎再也沒有什麽能引他笑了。好像随着一個人的離開,他連那層溫和的僞裝也一并丢了,甚至連裝都懶得裝了,直接露出他原本冷漠無情的模樣。
這才是真正的池清然。
家族産業橫跨多個領域的家族大權掌握者。名副其實的世家貴族,大部分時間都在國外發展,這次只不過是來國內試水才開了這麽一家公司。身為大權在握者,無情才是最銳利的武器,池清然更甚。
程昱如果不是還記得他對那個笑靥如花的女孩子的注視,一定會同其他人一樣認為這位年輕的掌權者,無心更甚無情。
“叫我秦然便好。”男人好看的眉眼彎起來,露出嘴角罕向人展示的小小的酒窩,溫和一笑。
這樣的樣子再不會有了。
程昱和他一起去過那場震驚了整個國家的空難現場,嗆人的空氣裏,他們一次又一次地詢問,一次又一次的等待,日夜同樣漫長,官方的結果依舊冰冷得刺痛人的眼睛。
無一生還。
從那片冰冷潮濕的海域回來,秦然便病倒了。他的心丢失在那片廣袤的海域裏,被深深地埋葬。
高燒不退了兩天後,秦然就成了池清然。
付顏諾三個字便成了他的死穴,一戳就要去了半條命,也只有小魚敢去觸黴頭,也只允許小魚這麽做。
池清然越來越冷漠,相反地,他卻對付顏諾相關的人或事物越來越溫和容忍,對小諾好的,關心過小諾的,小諾養的薄荷,小諾看過的書……好像通過這些,他就能獲得勇氣。
獲得銘記的勇氣。
程昱看着池清然冷漠的側臉,看他站起身拉開門,眼裏似乎再也住不進任何東西了,他抓起剛剛送進來的領帶,沉默地跟在了他的身後。
這并不是他多講幾次笑話多耍幾次寶就能改變的,或許時間,可以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