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兄妹驚慌之中連忙将人送到王家,一進府門便趕緊喚疾醫前來為人診治。
外頭的他們放心不下, 王家的疾醫就連宮裏的今上都召見過, 稱贊說好。
這兄妹倆一個眼中含淚, 一個衣衫染血, 自是引得家中長輩紛紛派人來打聽, 究竟是怎麽回事。
長輩們的關心推脫不得,身為兄長,王崇之當然是那個向衆人解釋緣由的。
囑咐阿歡照顧好劉唐後,便跟着老夫人派來的人走了。
王晗鐘捏着帕子, 坐于一旁,目露擔憂。
“蘇疾醫, 劉郎他怎麽樣了?”
老疾醫正在為其診脈,尚來不及回答這王家女郎的話,眉毛就率先皺了起來。
過了差不多半刻鐘左右。
他收回手,摸着長長的胡須,看上去還有些疑惑。
“并無大礙, 女郎盡可放心。”
“那為何如此長時間都未曾醒來?”
王晗鐘還是不太放心, 追問道。
老疾醫胡子抖了抖, 半晌之後, 才慢騰騰的開口。
“這位女郎不過是來了葵水,一時氣血不足,等醒來後熬點滋補的湯藥便可。”
女郎?
事後王晗鐘想起來,不由的萬分佩服自己。
在那種情況下,竟然還能分出心思警告蘇疾醫不得将此事透露出去。
是她心太大了, 還是這件事真的太小了……
直到老疾醫收拾好藥箱,跟着下人出了門。
她還是站在原地,不可置信的目光落在床上昏睡的人的身上。
眼中仿佛糅合了千百種情緒,掀起波瀾壯闊,翻天覆地般,令人難以接受。
唇色有些病态的白,額角整齊的包紮着紗布,那雙平日總是帶着溫柔笑意的眸子此刻正安靜的閉着。
這位名滿天下的劉家郎君,這位建康城中女郎們最為追捧贊譽的郎君,這位她王晗鐘一心仰慕的郎君。
怎的突得就……來了葵水?
有人從外面跨進來。
“阿歡,蘇疾醫怎麽說,子悠還好吧?”
王崇之一進來,便看見他妹妹背對着人,目光定定的看着床。
那模樣仿佛等會兒便會沖上前去,然後來一出以身相許的好戲。
他噎了噎,竟真在腦中開始量這種可能。
阿歡的行徑他是阻止不了了,但子悠的清白他還是可以努力保護一下。
聽見聲音,她好似被吓了一跳,轉過頭,撫着胸口,瞪了眼來人。
“沒,沒說什麽。”隔了會兒,又補充道,“氣血不足,睡一會兒便好了。”
“氣血不足?”王崇之不解,正欲上前看個究竟。
見他想要上前,王晗鐘一窒,連忙将人拉了出去。
“劉郎需要休息,你還是不要打擾好。”
王崇之不滿:“你二哥我就看一下,更何況子悠是我朋友,我怎麽就打擾他了?”
王晗鐘嫌棄的瞅了他一眼,這貨是怎麽被評上“建康四郎”的。
不過有了他這幅天生的好皮囊,再加上素日他端的是風度翩翩,溫潤如玉,騙倒一衆女郎也就不足為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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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包不住火。
自打扮成郎君的那一日來,劉唐便知終有露餡的一天。
不過她沒想到,這一日竟來的這般早。
她也不會知道,竟是因為這個不成理由的理由。
“欺瞞女郎,實非劉唐所願。”
“女扮男裝,抱歉,其中緣由尚不能同女郎細說。”
王晗鐘聽着,面上笑意一點一點的涼下來。
她別過臉,側臉有一條好看的弧度。
“自七年前的名士大講後,晗鐘便一直仰慕着劉唐,郎君可知?”
“七年未見,不過是晗鐘不想打擾劉唐學業。”
“我……”
“今日同女郎說,不過希望劉唐知道這份感情。”
她不想叫人看見通紅的眼眶。
“晗鐘明白,劉唐之事,晗鐘段然不會告訴旁人,請女郎放心。”
劉唐心中不是滋味,張了張口,就見她站了起來,淡漠疏離。
“女郎好生歇息,晗鐘就不打擾了。”
關上門的一剎那,王晗鐘一會兒覺得房內之人殘忍冷酷,一會兒又覺得自己不該如此。
兩種截然不同的情感情緒激的她腦殼發疼,只得将這些壓了又壓。
埋在深不見底的心底,期盼着有一天可以腐爛發臭,直至再也尋不到。
關上的門咯噔一聲,仿佛在她心裏也落了把鎖。
銅黃色的鎖,一層又一層的,鎖住了那些她說出了口,但來不及說出口的話語。
她終究還是落了淚。
劉唐第一次感到身心俱疲。
回到家中,李媽媽似是看出她的疲殆,對她額角的傷口也未多言,只是關切的替她準備好一切可能需要的東西。
她躺在床上,身下墊子冰涼徹骨,清醒着她所有的思緒。
她從未像如今這般清楚的認識到,對于她的身份,她的欺瞞,會給旁人帶來多少的傷害。
謝詣,王崇之,荀夫子,王晗鐘……
相交數年的好友或師長,她要将自己隐瞞多年的秘密公諸與衆嗎?
她真的做的到嗎?
她已習慣了“劉唐”這個身份,如果變回司馬棠,所有的一切還能夠和現在一樣嗎……
她慢慢的閉上眼,不知為何,竟想到離開皇宮之時的場景。
火光烈烈,灼熱刺人的溫度燃燒在她們的身後。
巨大的儲秀宮仿佛長着巨口的龐然大物,追趕在她們身後,要将她們吞噬其中。
李媽媽拉着年幼的司馬棠,前頭是低着頭、面色虛焦急的小太監,後頭是驚慌亂竄的宮女秀女們。
她被人拉着手,套着身小宮女的衣服,走的跌跌撞撞。
周圍喧嚣吵鬧,她回頭望着朱紅色的宮牆,稚眼懵懂,一步步随人走着,竟突然大哭起來。
許是因為自小喪母的緣故,小司馬棠安靜的不可思議,從不哭鬧,只需将她放到一邊,便能自顧自的玩起來。
李媽媽也沒有想到她竟會在這個關節眼上鬧脾氣。
小聲哄着也沒用,無奈之下,只好點了她的睡穴。
幸好當時天黑,前面帶路的小太監并未注意到這一點,她也省了遮人耳目的麻煩。
小太監将人從小路帶至禦膳房後門處,趁着走水的慌亂,順着每日進出的馬車,将李媽媽兩人送了出去。
馬車搖晃颠簸中,李媽媽解了小司馬棠的睡穴。
外面人聲鼎沸,掀開簾子,映入眼簾的是同深宮裏完全不一樣的場景。
李媽媽坐在她的對面:“以後真真就和李媽媽一起生活了,好嗎?”
小司馬棠默默的看了外面好一會兒,放下簾子,仰着張五歲孩童稚氣天真的面孔。
“那我們是不是見不到娟姨,紅姐姐她們了?”
“真真覺得呢?”
小人兒明顯帶着失落,點頭,半晌之後,又搖頭。
“從今往後,李媽媽不要喚我真真了。”
宮中長大的孩子,總是要比別人懂上三分。
“叫我……劉唐好了。”
她喜歡劉唐這個名字。
因為大哥哥說,以後他們行走江湖,她需要一個男子的名。
司馬棠一聽便是女子,還是劉唐鎮得住場面些。
大夢覺三生。
劉唐醒來時,枕邊有些許的濡濕。
謝詣既然決定接過謝端肩上重擔,那行兵布陣、兵馬糧草,所有他不懂的都要一一熟悉起來。
要補充學習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
晏帝知曉他現下斤兩,也不敢讓他真的頂了謝端的位置,只讓他從左側先鋒開始。
盡管如此,清衡院中的油燈還是日日亮到天色大白。
松枝在旁側看的着急,想勸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他剛從宮內回來,晏帝将朝中重臣的明細,以及關于前朝神秘組織的消息都拓了一份交由他。
謝詣打開封存的袋子,習慣性的拿起一旁的毛筆。
目光落到手中的筆上,目光凝了凝。
這筆是劉唐送與他的生辰禮物,用了兩年,比別的筆都要合他心意。
“三郎,您看誰來了?”
松枝忽然在外頭喊道,聲音愉悅。
有人推門而入,見到屋內執筆的人,輕輕的笑了一下,若山澗清泉,悅耳動人。
謝詣這才看清,來人竟然是劉唐!
他坐在他面前,一只手撐着下巴,面上露着同往日不太一樣的笑,似是明朗了些。
“子悠何事登門拜訪?”
“無事便不能來了嗎?”
謝詣被他的語氣說的一窒,心下雖覺得有幾分奇怪,但這種奇怪很快便被打斷了。
“少衡真是可愛。”說着,目光停在他執筆的手上,輕笑出聲,“這支筆,不是前年送你的生辰禮物嗎?都這麽舊了,還在用?不若換一支。”
“用着還算合手。”
他的語氣冷淡。
這種冷淡的語氣下一秒便被人擊碎。
對方俯下身子,慢慢靠近他,上挑的眉眼中是他從未見識過的風情。
“少衡覺得,”指尖輕點他的胸膛,觸及之處猛地燃起一把燥熱的火,“子悠,是郎君還是……女郎呢?”
緊接着,好像有風沙晃了他的眼,一時叫人睜不開。
“這身裝扮,少衡可喜歡?”
梳着時下最流行的飛天髻,鮮豔明亮的裙擺,面容嬌豔豔麗,渾身帶着馥郁芬芳的香味。
熟悉的樣貌,帶來的卻是不一樣的感受。
她朝他笑着,兩人越來越近。
他呆在原地,一時間心神激蕩,竟不知手腳該放在何處。
忽然間,臉上傳來涼意,謝詣眨眼,摸着臉,看着松枝抱着一大束花站在他面前,表情驚慌。
“子悠呢?”
“劉郎君?”松枝不明所以,“三郎您怎忽的提起劉郎君,是要我去傳話嗎?”
謝詣怔愣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先前自個兒是在做夢。
這些日子看書看得晚了些,方才竟不知不覺的睡着了,還做了個這樣的夢。
劉唐換上女裝,變為女郎?
謝詣嗤笑一聲,他怎會做這般滑天下之大稽的夢。
漸漸的,那笑容淡了下去。
眼眸烏黑深沉,他的神色莫名變得複雜起來,帶着隐晦的自我唾棄和自我鄙視。
該死的,他竟然真的在考慮這個!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份的跪求收藏,撒花,評論,按爪~~~
謝詣:他把我當兄弟,我卻……我是禽獸嗎?!
衆人:是的。
請問:唐唐口中的大哥哥是誰?
答對的小天使紅包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