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平靜又壓抑
藏在衣領之下的喉結不為人知的緩緩滑動,黃公子衣袖垂落,呼吸悄悄的亂了一瞬。
“那某明日再來的時候,便把貓帶過來。”他這邊用腹語平鋪直敘的說着,那邊輪椅倒退,眼看又要走。
裴卿桃花眼微微一凝:錯覺嗎?眼前這人似乎在躲她?
黃公子輕紗遮面,鼻尖以上直至發鬓的地方都被潔白的絹紗擋着,乍一看是病弱美,深思便覺得他格外神秘。
等到他走了之後,裴卿略一思索,轉頭去小廚房調了一碗菘菜羹,讓人給送到黃公子的駐地去。
這位貴公子雖然說過要買地在城外蓋莊園,但時至今日遲遲沒有動作,每次來都住在距離王府最近的鋪面裏,也不知道是因為過于醉心生意,無意享受。
還是別的什麽讓他不想離開縣城住到外面的原因。
菘菜羹用的是當季新鮮菘菜,裏面搭配的是白蘿蔔雞肉丸子。
《詩經·邶風·谷風》中有“采葑采菲,無以下”的詩句。葑是大頭菜,菲就白蘿蔔。
上一次孵化出來的肉種雞裏面,母雞只占了一半的數量,還有一半就是肉公雞,除了留出來做種的幾十只公雞,其他全進了瑞王府小廚房。
肉質嫩滑的雞肉搭配甘美清甜的白蘿蔔,佐以用蝦子母雞和豬骨熬制的湯底,以菘菜作為點綴,粉白和翠綠在牛乳般的湯汁中浮浮沉沉,這碗羹湯美的像是一幅山水畫。
黃公子面對着這麽一道美麗的菜,一時之間竟不忍舉起調羹。
駐點二樓只有他一個人,因此他便放松地摘下鼻梁以上覆蓋的輕紗,露出自己的本來面目。
撤去了臉上的僞裝的黃公子,又恢複成了李逸,現在他開始吃東西,但目光沉甸甸的,每吃一口飯都要露出若有所思的樣子。
把一碗羹吃得涓滴不剩,李逸起身站到了書桌前,左手挽住右手寬大的衣袖,露出覆蓋易容物的蒼白骨感的手指和右手手腕,擡起筆來開始寫信。
吃了人家送的好東西,寫封信感謝一下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所以這封信送過去……應該不會引起她的猜疑吧?
“菘菜羹清爽華美,某平生僅見,最奇者,其中肉質竟不知是哪種肉類,咽下之後口有餘香,令人不由思及王妃纖纖玉指——”
寫到這裏的時候,看着紙上清俊灑脫的字體,撤下“黃公子”那層僞裝的李逸露出一個苦笑。
“是不是有點太露骨了?”他喃喃的自言自語,抓起那張紙,指尖內力迸發,将紙化為齑粉,撲簌簌灑落到旁邊的銅盆裏。
“不食人間煙火的黃公子怎麽可以表露出對王妃的迷戀呢?”他嘆息着拿過一張新紙,嘴角微微一勾,也不知是笑自己本尊還是在笑自己僞裝成的那個人。
“無論如何也不要露出馬腳!她那麽七竅玲珑一個人,但凡露出一點破綻,都會順藤摸瓜抓過來啊……要是發現我在演她,還不知會怎麽發作?”
一封信幾經删改,廢了三四張紙,最後定型的卻只有短短兩句話。
“此羹甚美,願以寶物換取菜方。”
銀鈎鐵畫落于淡黃色的紙面上,千言萬語卻只能托付寥寥數字,寫字的人欲語還休,卻不知道收信的人又會是什麽心情?
黃昏的時候,裴卿收到了黃公子送來的信件并一個黃金镂空葡萄花鳥紋香囊,黃家的人說是主人答謝于她的。
她驚訝的打開信,一目十行的看完,而後掩卷不語。
“哇,王妃娘娘,你快看呀,這個金球球裏面居然有三層,每層跟每層之間都能滑動!”阿杏在幫她收起那枚黃金香囊的時候,忍不住發出了贊嘆的驚呼。
裴卿在現代的時候見過唐代出土的鎏金團花紋銀香囊,知道這玩意有多麽的名貴,說它價值千金也不為過,是那種有錢也沒地方買的好東西。
“用這麽值錢的一個東西來換一個菜的方子,有錢還真是任性啊!”她從阿杏手上接過那枚圓形的黃金香囊,一面感嘆着,一面将其放在眼前細細欣賞,一時間心裏有些琢磨不透。
外殼清涼的黃金香囊圓球華美無比,握在手裏沉甸甸的,上面還帶了一條細細的黃金鎖鏈以及一枚挂鈎,随着手指的轉動裏面那兩層圓形的球殼也随之轉動,竟沒有一絲多餘的聲響。
“這個公益太難得了,太難得了,”裴卿啧啧稱奇,“不過開關到底在哪兒呢?找不到開關怎麽打開?”
香囊裏面必然是要放香的,所以這種球是以機關合并在一起,需要打開的時候觸動機關變回分成兩半。
但是問題來了,黃公子只派人送來了東西,卻沒有送來與之相應的說明書啊。
“好吧。”裴卿輕柔的把黃金香囊放在一邊,站在書桌前擡起筆來,“看來我也得回一封信,除了感謝之外還得要一份說明書呢。”
她的字跡雖然不如黃公子一般清俊到已成一種風格,但也端莊秀麗工整平和,用來和人文字唱合還是沒問題的。
裴卿在紙上先寫下了菘菜羹的各種配料和做法,并表示回頭給黃家送一對肉種雞過去,然後才問及那一枚寶貴的黃金香囊的價值、工藝、以及用法。
外面的光線越來越暗,她寫的又慢,等快寫完的時候,屋子裏已經點起了燈。
用粘墨紙将多餘的墨跡粘走之後,等到紙上的字跡幹透了,她叫來了阿杏:“把這封信給皇家公子送過去,就說本王妃十分喜愛這枚香囊。”
小樓之內,少女聲音細細軟軟,隐隐約約傳到了外面。
樓頂上,在越來越暗的天空下,青巾蒙面的李逸靜靜的坐在房梁上,一腿伸直,一腿屈起,耳朵默默的捕捉着樓裏面的動靜。
瑞王府後花園是整個昔縣的禁地,等閑之人根本闖不進來,也只有李逸這種快如風馳電掣的頂級高手才能悄無聲息的飛進來。
現在,他在平靜而又壓抑的等待天徹底黑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