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讓我想法子,你确定你出門的時候帶了大腦這個東西?”
直爽的姚大小姐先是被幽三小姐宛轉的輕笑驚了驚,接着被真切的愁容愣了愣,又被疑問的語氣怔了怔,醒過神來,頓時勃然大怒,一雙眸子瞪得好似銅鈴。
“幽蘭若!你沒得救了!”
這一聲氣勢驚人得怒吼沒有早有準備雙手捂耳的幽蘭若的驚到,倒是忽然擦身而過的一輛馬車将幽蘭若與姚晚宜都驚得連連側退。
華麗張揚的馬車行得迅疾,姚晚宜也顧不得與幽蘭若怄氣,伸手拉住她,用力一扯,兩人狼狽的往宮道一旁退開。
待疾風消散,兩人相扶着站穩,幽蘭若側眸瞥了眼絕塵遠去的馬車,車廂遮得嚴密,看不清裏頭狀況,只車簾一角在幽蘭若的眼角餘光中随風翻飛着落下。
也許不是随風卷起,是裏面的人掀開一角,向外一窺,誰說得清呢?反正幽蘭若看不見車內詳細。
“沒事吧你?”經這麽一場變故,幽蘭若也沒了再與姚晚宜鬥嘴的興致,剛才姚晚宜是将她護在身後向旁邊退。
“沒事!”姚晚宜恨恨的收回目光,惱怒道:“要不是他們跑得快,我非得把他們的車蓋卸下來!”
幽蘭若好笑的搖搖頭,“皇宮內不允許車馬出入,王公貴胄文武百官車駕皆停在宮門之外,驅車直入宮門而得放行的,想必身份非同尋常,看你摸樣,似乎知道剛才嚣張狂徒是誰?”
聞言,姚晚宜突然神色古怪的盯着幽蘭若打量了一瞬,轉身望了眼宮道盡頭,華貴張揚的馬車已經消失在視野,再回身,又是一臉的怒氣騰騰,“還能是誰?四大勢力都有膽兒在宮道上橫着走,今天是聖上五十大壽,又有誰會故意觸黴頭?除了你那位受盡聖上寵縱的前未婚夫安王府少主軒世子陸情軒,還能有誰?!”
姚晚宜臉上的神情太精彩,幽蘭若正自陶醉,猝不及防聽到一個熟悉的名字,不由得愕然了一瞬。
這一瞬又叫姚晚宜氣不打一處來,頗有些恨鐵不成鋼,“人家都把你的臉放在腳底下踩了,你還這幅模樣是作甚?”
幽蘭若摸了摸鼻子,心知姚晚宜是誤會了,但又不好解釋,親密的抱了她的手托着往宮內走,“好姐姐,杵在這兒也不能踏碎一塊磚來,走,咱們一起去卸陸情軒的車蓋,叫他回府的時候‘舉頭望明月,低頭吃露水。’”
“哈!”姚晚宜頓時被幽蘭若逗得沒了脾氣,“撲哧”一聲笑了。兩人挽着手氣勢洶洶的朝着宮內行去。
東洛國的宮道很寬,只是今日赴宴的賓客也委實多了些,恰在這不早不晚的時刻,一路上難免遇上幾個好生嫌隙的嫌隙人。
幽蘭若拉着姚晚宜沒走幾步,立刻感覺到前後幾道目光向着這邊指指點點,交頭接耳起來。
那些人說的很小聲,在她們經過時甚至躲躲閃閃的收回視線,立即閉嘴,但是碎嘴的內容不讓主角聽見,似乎太沒意思,所以在既擔心她們聽見又擔心她們沒聽見的矛盾中,一衆嫌隙人體貼的此落彼伏,将對幽三小姐的閑言完整的表達了出來。
幽蘭若走的第六步,左邊一位三品诰命夫人拉着同行的妯娌正說着:“那就是姚家的老姑娘吧?都快十六歲了,還沒找着個托付終身的男子,真是作孽啊!她旁邊那位姑娘倒是挺文靜的,想必不會愁嫁,只是怎麽跟她為伍?”
妯娌道:“大嫂,您不知道,剛才我進來得晚,看見那姑娘從幽相府的馬車上下來,幽家的另外幾位小姐我都認識,只有那位幽三小姐挺神秘,八層啊,這就是那位幽三小姐……”
幽蘭若與姚晚宜走的頗疾,聲音遠去,已漸不聞,但側前方又響起清晰的竊語聲。
“哦?幽三小姐?一個嫁不出的老姑娘,一個被退了親的小丫頭,還真是可做同病相憐啊!”
“哈,六爺,叫我說,這姚家姑娘年紀雖然大點,但好歹還是身家清白,這幽三小姐被無故退親,退親的還是安王府的軒世子,且不說安王府不要的女人誰敢收容,單說軒世子退親未昭告緣由,但真能無故?其中曲折,費人思量……”
又行了幾步,又是一段竊笑。
“哈!我就說麻雀飛上枝頭變鳳凰難,鳳凰跌下枝頭變母雞易,軒世子扔了的鳳凰,只怕*也沒人敢要吧……”
“可不是可不是,什麽晟京二美,我看倒是神經!我敢打賭,這位幽三小姐到十八歲也嫁不出去!”
這已是越說越不像樣,幽蘭若眨了眨眼睛,甚為疑惑,這些人相隔甚遠,竟然能銜接得如此默契,真是作孽啊!
手中一動,幽蘭若回頭正對上姚晚宜一臉的沉怒,剛才她有注意到,姚晚宜聽見別人說她老姑娘時,神情漠然,但在提到幽三小姐時,神情變了變。
“跟這些人一般見識作甚?你都無動于衷,我的修煉還比不上你?”幽蘭若渾不在意道。
姚晚宜目光淩厲的一掃,頓時周圍數道目光躲閃開去,“這些有眼無珠的孬貨,就知道編排是非,要不看她們都是婦孺,本小姐真不想客氣!”接着,又瞥了眼第二波碎語者,“他們沒長婦孺的身,藏了婦孺的心!”
“哈!”幽蘭若暗笑,這姚晚宜真是越來越霸氣了。
想着,幽蘭若拉着姚晚宜,腳步加快,将所有的非議抛在身後,因為她擔心姚晚宜真的出手,有人挂彩參加聖上壽宴,聖上臉面上不好過。
不過這一番舉動,落在衆人眼裏,自然以為幽三小姐是落荒而逃。
身後看不見的一個岔道,突然拐出幾個妙齡女子,幾人的目光從幽蘭若與姚晚宜處收回,當先一名最盛氣淩人的女子不屑的“哼”了一聲。
“晟京二美?就她也配?就那副模樣,比給我姐姐提鞋的丫頭還笨拙幾分,他日嫁不出去了,本郡主倒可以給她一席容身之地,讓她做個洗腳丫鬟!”
“呵呵,郡主血統尊貴,哪裏是這等粗野下賤的婢子能比的,讓她給您洗腳,也是對您的玷污。”同行的一名女子随聲附和。
拐過太液池,周遭已無赴宴賓客,幽蘭若與姚晚宜閑下腳步,身後那為她謀劃前程的體貼她自然不知,她此時很有心情的臨水自照。
“好好的姑娘家,名聲盡毀,被人說成這樣,你真能毫不介懷?”姚晚宜懷疑的看着臨水自照的幽蘭若,側踏一步,就能成就“不堪受辱,投湖自盡”的貞烈名聲。
“你曉得的,我比你還不在乎這些身外之物,怎麽會被幾句言語亂了心神,生了怒氣?”太液池的湖面遇着清風,如鏡般的湖面起了漣漪,照不清幽蘭若的容顏,她不滿的撇撇嘴。
姚晚宜轉開目光,太液池僻靜荒涼,少有人來,周遭的景致也入不得眼。
“我知道,你是不在乎身外之名的,但只是不在乎那一群無知婦孺這麽看你,你有你的驕傲,不能和她們計較。但是,”姚晚宜嘆息了一聲,“那個人亂你心神,讓你生怒吧?”
幽蘭若縮回探出堤岸的半截身子,湖邊的空氣帶了濕氣,輕易讓人錯覺得此處空氣更為凝重。
“晚宜,你是不是知道什麽?”幽蘭若目光清幽,淡淡一瞥,似是洞悉世事。
姚晚宜愣了愣,接着點點頭,“我自青州回京城,路過雲澤時,曾看見過他。”
雲澤?幽蘭若在記憶中搜索了一下,這個地名上次是在修堯打探到的消息中聽得,陸情軒攜美胧月樓琴簫合奏……
姚晚宜暗嘆,當時猶豫過是否将此事傳信告知,但大哥說也許另有內情,誰知等他們回京聽到的就是幽三小姐被安王府退親的消息。随後就是幽三小姐長達半年的閉門謝客。
“那個女子,你也見過嗎?”幽蘭若的聲音輕輕響起。
姚晚宜猛然一驚,随即想到這些年幽蘭若多方打探陸情軒的消息,對她也不避忌,甚至暗地裏向大哥借用将軍府的勢力,得知那一場旖旎的邂逅又有什麽奇怪?
“嗯,遠遠的瞥見過。”姚晚宜目光移向湖面,“當時,他們也在水邊閑游。”
“哦?”幽蘭若的目光亦移向湖面,嘴角勾起一抹涼涼的笑意,“那女子,與他可相配?”
嘆息一聲,姚晚宜起身拍了拍塵土,她果然還是不該提起這個話題的。只是當初沒及時告知她,讓她被蒙在鼓裏,不知就裏的被退了婚,現在馬上就要碰面,怎麽也得支會一聲啊,不至驚慌失措失了儀态。
雖然,姚晚宜內心覺得,能讓幽蘭若失态的事兒,萬年也難得發生一樁,倘若碰巧遇上那麽一樁,必定及時尋得華新大師妙筆描摹記下,以為傳閱。但如果為着個男子如此,未免失了女子氣節,不配為她好友。她好友不多,得善待。
“那個女子,仙姿佚貌清麗脫俗自不消說,”姚晚宜略微回憶了一下,那樣的女子一見難忘,不需費力,腦中的影像已清晰如昨,“婉約柔媚,清麗不失端莊,妍麗而不張揚,一雙眸子靈動有神,雖帶着面紗,透出的靈氣也叫人自慚形穢……”
她大哥一位善歌賦的好友當即看得眼都直了,喃喃贊嘆那女子“花為貌,玉為骨,月為神,鳥為音”,與如玉無雙的軒世子站一起,郎情妾意,正是天造地設,天賜良緣。
“撲哧……”很不适宜的,幽蘭若笑場了,“叫姚大小姐也自慚形穢?啧啧,我竟突然生出些好奇了。”
姚晚宜難得沒理幽蘭若的諷笑,看着她正色道:“蘭若,不管她與陸情軒是怎麽勾搭在一起的,但同為女子,你若怒,就去尋陸情軒的茬,那女子與你全無幹系,你為難她卻有些沒道理。”
聽聞此言,幽蘭若愣了愣,沒想到姚晚宜是如此想法。
“哎,”幽蘭若仰天長嘆一聲,“一個安王府我都得罪不起,哪裏敢再得罪一個?別說是那女子,就是陸情軒我也只能吃啞巴虧了。”無奈的搖搖頭,“你看我這幅打扮,像是去尋仇的嗎?”
幽蘭若的目光沉靜亦澄澈,姚晚宜低頭認真想了想,正如這太液池的湖水,水面波瀾不驚,尚且禁不住清風微拂,底下的暗流洶湧又豈是目力所能及?
“你這個人啊,表面行事光明磊落,高調張揚,實則心思深得很,誰也看不透。”姚晚宜老實道:“譬如依着一貫的風格,今天應該穿紅着紫,簪花戴金,盛裝妖嬈,鼻孔朝天的去将陸情軒狠狠淩辱一番,然後牽個比他更玉樹臨風俊雅風流的公子耀武揚威,但是你這麽低調揭過,我覺得過幾天安王府被人不聲不響的滅了門,也不是多驚訝的事兒。”
幽蘭若被這番推論驚得瞠目結舌,姚大小姐這是有多高看她啊?
“照你這麽說,一會兒我必須得倒一杯美酒端到陸情軒面前,然後潑在他面上。”幽蘭若支着下巴,眼底閃爍着擔憂,“否則,安王府的人會寝食不安日夜憂慮着一個不小心被人滅門了。”
“據聞安王府軒世子不喜飲酒,你可以倒杯茶過去,滾的,潑在他臉上。”姚晚宜賣力的出謀劃策。
幽蘭若嘴角一抽,“哼”了一聲,清淡的目光四下環視,沒記錯的話,十年前也是在這裏和陸情軒賞水喝風,那時小小少年氣勢淩厲張狂霸道,一張容顏生得絕美,她想着不知長大了當如何養眼,現在長大了,卻再不屬于她了。
“我不舍得!”幽蘭若搖搖頭,“萬一他因毀容被承平抛棄,又回來糾纏我,我面對一張醜陋的容顏會吃不下飯的。”
她還是不要為一時快意冒這麽大的險了。
“關承平什麽事?”姚晚宜卻是突然疑惑了。
幽蘭若怔了怔,随即也疑惑的看着姚晚宜。
姚晚宜盯着她看了半晌,眼底的疑惑漸漸消失,震驚的指着幽蘭若,聲音微顫:“你……你你,你以為和安王府軒世子在一起的人是承平郡主?”
幽蘭若心底亦是震驚,安王府與列王府夢當戶對,陸情軒與承平的結合,難道不能稱之為天作之合?她一直以為那個人是承平,如今看姚晚宜的态度,竟然不是?
“不是承平郡主,你的情敵,另有其人。”果然,姚晚宜随即否定了她長久以來的猜想。
幽蘭若愕然,這麽久以來,她都忌恨錯人了?
“當時承平郡主也在雲澤,難怪你搞錯。不過承平郡主中意的可不是那位軒世子。”姚晚宜突然幽深的笑了笑。這一抹幽深,現在她臉上與她素來的豪爽性子有些不和諧。
承平郡主,東洛國與幽蘭若齊名的尊貴女子,東洛國貴族閨閣千金中,再無能超越她二人的女子。
“中意的不是?”幽蘭若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三分譏诮,三分苦澀,四分意味不明,“沒想到承平郡主也有中意的人啊,真是可惜。”
可惜,可不是可惜嗎?尊貴如她,竟然也是不幸的命運。可見尊貴有時候,真不是一件好事。
“管她呢,反正她中意的不是你的夫君,也不是我的夫君,至于她中意不中意她自己的夫君,”姚晚宜輕聲嗤笑,“蘭若啊,你自己的破事都沒收整幹淨,就不必閑操別人的心了。”
也是!
這世間又有幾個幽蘭若,可以潇灑的放棄曾經為情為愛的掏心掏肺,不眷念曾經真切熾烈的深情擁護?悲傷過後,再尋真愛,縱情縱性,能做到的有幾人?
她不是傻,她只是敢。
“我已經放下陸情軒了,不管他喜歡的是誰,他的幸福都再與我無關。承平郡主沒能看上陸情軒是她的損失,與她齊名這麽多年,我還是希望她能與我一樣有一個好結局。”
幽蘭若嘆息一聲世事難料,看了眼皇宮中心的方向,隐約有鑼鼓聲傳來,“我們耽擱太久了,先回去吧。”
姚晚宜雖然覺得那邊再熱鬧,也不缺她二人,但還是跟着幽蘭若的步子一起行去。
走了幾步,姚晚宜突然道:“要說損失,損失最大的應該是安王府那位自命不凡的軒世子才對。”
幽蘭若不置可否,她自然覺得自己是出類拔萃的,不入陸情軒的眼,不代表她不好,也不代表陸情軒的眼睛就沒長好,終不過兩人情意随水,時間的長河流得太遠,一朝枯竭,嘆聲無緣。
轉過假山,走了半截長廊,幽蘭若一眼看見前邊等候的修禹和宛鈞,她和姚晚宜在太液池邊交流感情,這兩個丫鬟湊在一起也沒閑着,聊得正歡暢。二人沒注意到身後行來的主子,猶自口無遮攔的編排。
“修禹姐姐,我比我家小姐還小兩歲,更愁終身大事的肯定是小姐,你卻比你家小姐大兩歲,不管是放出去還是跟過去你都會被耽誤,現在幽三小姐和我家小姐可是高居晟京城最難嫁出去的閨閣千金的榜首,你可不能不為自己打算一下啊。”
“打算?不用吧,我才十六歲,比晚宜小姐還小兩個月。而且,以前伺候小姐的微雨姐姐十八歲才出嫁,但誰敢說她覓的姻緣不好呢?”
“微雨姑娘那是好運,十輩子修來的福氣,這可不是人人都能遇到的。在放出去的人當中,肯定是沒人能與微雨姑娘比的。照我說,姐姐不如選擇另外一條路子……”
“你這吃裏扒外的臭丫頭,我将軍府養你就是讓你這麽來多嘴多舌的?”說話的,是姚晚宜。她的臉色微微有些沉。
幽蘭若笑着搖搖頭,倒是她疏忽了,她們自然不愁嫁,也不怕別人的口舌,跟随她們的人卻沒有這種度量了。
“修禹,你想跟随我将來做個媵妾?”幽蘭若語音中和眸中,都含着一絲笑意。
只是這笑意讓兩個小丫鬟都打了個冷戰。
“蘭若,宛鈞與你同年,修禹與我同年,不如将兩個丫頭換一換,這樣誰都不耽誤。”姚晚宜突然提議道。
話落,顫抖的兩個小丫鬟頓時“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73】終于相會
外人出口的言語尖刻難聽不知幾許,她們尚且不至動怒,近身侍候的丫鬟為自己的前程憂心,又怎會不理解?
只是這禁宮大內,人多,是非也多,沒經歷是非,那些人是非人怎麽會輕易罷休?幽蘭若心頭升起一抹凝重。
“晚宜,別跟她們開玩笑了,先回去宴席上吧,一會兒我還得想個法子離開,有一件要緊的事等着我呢。”幽蘭若瞥了兩個丫鬟一眼,轉身對姚晚宜道。
姚晚宜似不想輕易放過,但聽到她說有要緊的事,又緩了臉色,一揮手,恕了兩個丫鬟的背後的非議之罪,卻依然頗為嚴厲的警告道:“這裏不是幽相府也不是将軍府,膽大包天得編排也不注意環境,被人按了罪名處死是輕,帶累我和蘭若擔個管教不嚴也不是大事,讓人覺得我們連選個丫鬟的智商也不夠就不得了了,少不得你們入了土也別想安寧!”
兩個丫鬟如蒙大赦的從地上起來,立即乖巧的鑽到主子身後,低頭沉默着受教。
幽蘭若淡看了一眼,也不計較,拉着姚晚宜向擺宴的青華殿走去。
青華殿是今日宴會舉行的主要場地,宴席歌舞都将在那排開。她們閨閣女子雖不用做什麽,但總得去那亮亮相,表示自己是來參加過宴會的。
從此處到青華殿還需要過三宮兩殿外加一個禦花園,慢吞吞走到青華殿亮亮相,再尋個緣由先離宮,到午時趕到續香閣正合适。幽蘭若默算了一遍行程,她可沒忘今天還有一分聘禮要收。
“咦,不對,蘭若,你還有什麽要緊事?”姚晚宜行了幾步,突然反應過來,不禁訝異,旋即,又想起一樁事,又添疑惑,“蘭若,你老實告訴我,前幾天你向我借名帖是所為何事?”
“額,晚宜,這個你能暫時為我保密嗎?”幽蘭若不擔心莫讓得知她的身份,但是得在收了聘禮後!
姚晚宜皺了一回眉頭,想了想,還是點點頭。
二人不再說話,一行四人悠閑的向青華殿而去,過了彰華宮、銜月宮眼見着快到禦花園了,姚晚宜突然說走累了,幽蘭若張望了一圈,見前頭有個亭子,便提議去歇息一會兒。
姚晚宜出生将門,自幼當作男兒養,這點路怎麽真将她累着?不過是擔心幽蘭若身子骨柔弱罷了,畢竟四人當中,只有幽蘭若是不會武功的。
心知她的好意,幽蘭若也不忍拂逆。
只是亭子內空曠,她們選的又是僻靜小道,現在想喚個宮女端壺茶水也不能。
姚晚宜禁不住抱怨,“什麽太子嘛,我家最不受寵庶出妹妹的院子外也比這裏熱鬧些。”
幽蘭若一驚,脫口問道:“銜月宮住的是太子?”說着,目光瞟過巍巍宮牆。
“可不是!這哪裏像一國儲君的居處,比冷宮還沒人氣。”抱怨過後,又禁不住為這位太子的身世感到可憐。
這位太子,排行老六,非嫡非長,被立為太子,與幽蘭若有些相似,因生辰八字很适合做皇帝!
幽蘭若突然有些哭笑不得,她的生辰八字算命的說是王妃之命,是以安王府将她聘下,這位太子的生辰八字算命的說是帝王之命,文德帝便立為儲君,若都這麽相信算命的,那也就沒有野心家了。
“太子四歲時被立為儲君,陛下以其德能不足令其在宮內修身養性,一晃就是十多年,這位太子從未踏出宮內半步,這份毅力,不是常人能及。”幽蘭若托腮望向銜月宮宮牆的目光幽深。
“管他常人及不及,反正是人都有三急,蘭若,你現在此等等我,我去附近找個恭房解解當務之急。”一邊說着,姚晚宜一邊捂着小腹站起來。
越過姚晚宜,小徑另一頭連着的長廊現出一個人影,正是“玉樹臨風照,光風霁月郎”,幽蘭若思忖着,以後對姚晚宜這個丫頭的信任度得調低一點了。
“咦,蘭若妹妹,怎麽就你一個人?晚宜呢?”姚晚餘走進亭子,姚晚宜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亭子內就幽蘭若和修禹兩人。
幽蘭若支着下巴,盯着玉樹臨風的公子看了一會兒,看得他有些不自在,然後眨了眨眼睛。
姚晚餘和姚晚宜這對兄妹,皆是将門之後,自诩性子豪爽之輩,但凡遇到什麽需要動心思耍陰謀的,就假稱此乃兵法。一句“兵不厭詐”常常讓幽蘭若有嘔血的沖動。
不過現在,這一番舉動對應兵法哪一條呢?幽蘭若仔細想想,沒想出來。
姚晚餘第一句問的是姚晚宜,借着自家妹子的名頭過來的,也就沒有了男女之嫌。幽蘭若指了指一旁的小徑,道:“去恭房了。”
姚晚餘怔愣了一下,随即不贊同的看了一眼姚晚宜離開的方向,“這丫頭,真不像話,就這麽把你一個人扔在這兒了!”
幽蘭若看花看葉看草看樹,當沒聽到。心底卻飛快尋思。
在閨蜜面前明目張膽的耍心思為自己哥哥制造機會,尋常妹子能做得出來,姚晚宜不會這麽蠢。她寧願提了刀出門為自己哥哥搶了一個新娘子,也不會把你閨蜜放在火上烤,将自己置于兩面難做的境地。
那麽姚晚宜這麽做是為什麽呢?為什麽呢?
一絲電光自幽蘭若靈臺劃過,剛才姚晚宜戲弄兩個丫鬟,自己說有要緊事,她方暫時擱置,但過了一會才問起自己什麽要緊事。難道……難道?
幽蘭若眯眼,晚宜不是因為自己有要緊事才放過兩個丫鬟,是自己的話提醒了她,她今日也有要緊事!
皇宮大內,國君壽宴,姚晚宜能有什麽要緊事?幽蘭若閉着眼睛也能猜到。姚晚宜與莫讓是同窗,一個是将門虎女,一個是纨袴膏粱,兩人互看不對眼,據聞前些日子又添了新仇,必定是去找莫讓尋仇了!
日前,姚府的名帖,幽蘭若是向姚晚宜借的,落的卻是她庶妹的款,想來莫讓不會跟姚晚宜提這一遭,縱然提了,她早已支會姚晚宜保密,她也不會把自己賣給莫讓。
懸着的心放了放,幽蘭若舒了口氣。
方有心思與眼前的姚晚餘寒暄,“晚餘哥哥,晚宜姐姐大概吃了不幹淨的東西,她一向不貪嘴,難道有食欲一回,體諒她是應該的。”幽蘭若裝模作樣的擺出一副乖巧模樣,姚家大哥是個板正的君子,對待君子,不能如同女子一般。
而姚晚餘聽見這一番話頓時臉色變了變,須臾,幽蘭若又繼續問候道:“姚老将軍身子骨還硬朗吧?聽說今天他沒入宮真是遺憾,晚宜姐姐愛鬧騰,就他老人家能制得住。這不,姚老将軍一個風寒的空檔裏,晚宜姐姐也能和莫大少結新仇,”頓了一下,突然好奇道:“光聽說他們結新仇,還不知道起因,晚餘哥哥,你知道為什麽嗎?”
姚晚餘“呵呵”兩聲,笑得有些勉強,“母親前日聽說莫夫人為愛子的終身大事心憂白發,就帶着晚宜去探望了一番,離開的時候,莫大少的狗舔了一下晚宜的繡花鞋,然後晚宜将繡花鞋送到莫大少手中,讓他洗幹淨。”
“額……”幽蘭若來不及追究素來讨厭狗的莫讓怎麽突然養了條狗,這個繡花鞋送好了是定情物,但顯然兩人都沒這個心思,這是送壞的節奏。莫讓怎麽可能經得住姚晚宜這麽羞辱?
“母親和晚宜剛從莫府回來,莫大少命人送來的盒子緊随而至,晚宜以為那是她的繡花鞋,揮手掀開,卻是……卻是……”姚晚餘突然頓住,面色古怪。
幽蘭若好奇,“是什麽?”莫讓會好心的洗鞋子?命下人洗也不能!這是立場問題。屈服了一次,找回場子不難,屈服第二次卻更容易。
是撕成碎片的鞋面呢還是一雙男子的鞋?
“是晚宜的繡花鞋……”
幽蘭若挑眉,挺意外。
“……和剝了皮爬滿蛆蟲的死狗。”姚晚餘拼命壓抑住胃中的翻滾,艱難的将一句話補充完整。
幽蘭若恍然,更意外!
“晚餘哥哥是上過戰場的人,死人尚且不懼,怎麽因為一條死狗色變成這樣?”幽蘭若腦補了一下,看見死屍露出這幅神色的板正少将該是怎麽殺人的?
姚晚餘愣了一下,戰場上的死屍為防止瘟疫都是即時處理的,斷不會還有生出蛆蟲的時候。其實剛宰殺的狗也不可能生出蛆蟲,只是不知道莫讓哪裏弄出這麽惡心的東西,送到将軍府來惡心人。
“三小姐,大公子,不好了,小姐和軒世子在禦花園起了争執。”一道聲音大叫着從禦花園方向傳來,擡眼便見宛鈞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邊飛速的跑過來,一邊大聲道。
擡眼之前,亭中的兩人心底同時“咯噔”一聲響。
幽蘭若沒料到姚晚宜這麽豪氣幹雲越過莫讓單挑陸情軒。
姚晚餘沒聽見莫讓的名字,還先欣慰了一瞬,旋即大驚失色,陸情軒可比莫讓更不好得罪,妹子怎麽這麽想不開?
“陸情軒,你要是個男人就別畏畏縮縮躲在人後,有種就堂堂正正站出來說句話!你知道因為你幹的好事,蘭若在人前受了多少非議多少委屈嗎?她沒做錯什麽,你們安王府想定親就定親想退親就退親,完全不将別人的疾苦放在眼中,那就有朝一日就別怪別人讓你們也疾苦疾苦!”
幽蘭若和姚晚餘趕到禦花園,正聽見姚晚宜這一句義薄雲天的豪言壯語。
禦花園挨着青華殿不遠,赴宴的賓客在宴席上等候不耐,來禦花園兜兜風是個不錯的主意。是以現在禦花園賞花的人不少,但現下,或近或遠的都被這一處吸引過來。
将門虎女單挑矜貴世子,這多勁爆啊!青華殿的戲再排十年也沒現場版的吸引人。
幽蘭若一邊舉目掃了一眼漸漸圍攏過來的賓客,一邊加快腳步向姚晚宜行去。
姚晚宜前面,是一張石桌,旁邊石凳上,一位王袍玉帶的男子随意落座,姿态娴雅,貴韻天成。他未繼承王爵,卻身穿王袍,這其實不合禮制。但誰敢提出來呢?聖上寵縱,保不準下一句便封他一個王位出來,又有什麽難?
幽蘭若的角度,視線被姚晚宜擋住,她看不到他的臉,只能看到一襲華貴的雲紋袍裾,一截垂下的玉穗和半枚暗金色的縷空雕龍珮,非金非玉,看不出材質。
而幽蘭若只是一掃而過,她的目光很快落到石桌對面另一張凳子上坐着的男子身上,那是莫讓!
她不敢保證自己七百二十度的造型轉變能糊弄莫讓的狐貍眼,但此時轉身離開更引人注意,只能快步上前,走到姚晚宜身後,借着她遮擋莫讓的視線。
“晚宜,你埋怨我把你晾在将軍府半年不去看你,剛才你把我晾在亭子裏喝了半個時辰的風,可算兩訖了?”
一聽見幽蘭若近似嬌聲軟語的聲線,姚晚宜猛地轉身,落入眼中的正是幽蘭若笑靥如花的秀麗容顏,姚晚宜偏頭瞪了幽蘭若身後的姚晚餘一眼,“大哥,不是讓你看住蘭若的嗎?”
姚晚餘氣得臉色鐵青,幽蘭若暗笑。
随即,幽蘭若察覺到一道淩厲的目光射來。
她以為是莫讓,擡眸的瞬間,想起莫讓的角度看不到她,擡起的眸子中,卻映入了另一個容顏。
絕美,奪魄,尊華,耀眼。
也,遙遠。
幽蘭若怔怔的看着熟悉而陌生的容顏,神色癡癡,神情呆滞。标準的一副苦情女癡戀絕情前未婚夫的寫實圖。
落在衆人眼中,又添了一段茶餘飯後的談資。
而幽蘭若,突然感覺眼眶中似有雲湧,似将雨下。
飛快的低眸,退後一步,幾乎是,失魂落魄的。幽蘭若忘了身後站的正是姚晚餘,她一退,就與姚晚餘撞上。
姚晚餘一直關注着她,見她驚慌失态的神色心中一緊,她向後退來,他立即出手扶住她。但扶住她之後,才知道,她遠不只驚慌失态,如果不是他出手及時,她一定會跌坐在地吧?
這一幕落在觀者眼中,自然又是另一段帶了緋色的段子。
但幽蘭若沒有空去想那些,她只感覺頭暈眼花,渾身無力。陸玉,或者陸情軒淩厲的視線并沒有移開,仿佛實質的刀鋒,刺得她每一寸肌膚發疼。
幽蘭若深深的吸氣,呼氣,陸情軒一直緊緊的盯着她,他肯定認出了自己,他怎麽會怎麽能認不出自己?攏在袖中的手握拳,松開,再握拳,再松開。
十個呼吸後,幽蘭若擡眸,微笑,輕語:“你剛才不是說肚子餓了,要吃東西嗎?禦花園到處是花,雖好看,可不能入腹,我們去青華殿吧。”上前親密的拉過姚晚宜,扯着她向青華殿方向離去。
頂着陸情軒森冷寒人的目光,她将他無視得徹底。
莫讓折扇輕搖,這個女子比他想象中強大,須臾将局勢剖析分明,作出決定,不過轉瞬,未讓情感掌控,她的理智,較陸情軒分毫不弱呢。
姚晚宜本就心虛,幽蘭若硬扯她離開她也不好再留,只是就這麽便宜了陸情軒這個負心漢未免太容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