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人,一旦真沉下臉開始釋放冷氣,那便不是尋常人能夠承受得了的,就如同……從來都冷心冷情的人,一旦動了情,也定然是深刻真誠,刻骨銘心的。
她收回視線,甚至都沒有再去多瞥一眼沈莫言的屍體,轉身就走,朝着依然熱鬧并沒有被這邊的事故影響太多的遠處走去。
趙琦見她離開,不由一怔,連忙開口詢問,道:“二小姐,此人如何處置?”
總不能送回去左相府吧?又或者,沈莫言出手也是有人授意的?
這一點,只是想想,趙琦便不由打一個激靈,眼眸中浮現了一抹深色。
沈思曼往前的腳步未停,平靜而淡漠的聲音從口中溢出,傳入到他的耳中。她說着:“你可以把他拖去亂葬崗抛屍,或者,剁碎了喂狗!”
趙琦:“……”
那邊正在吩咐着兵馬司統領加緊巡邏嚴加防範的風玄玥,忽然轉頭朝這邊看了過來,看到沈思曼遠離的背影微微一怔,然後對着身邊身前的人随意一揮手後,邁步便往這邊追了過來。
“小曼曼,你要去哪裏?”
他忽然就飄到身邊,沈思曼腳步一頓,轉頭看向身後,看到後面那一大群被某親王随意打發抛下不管的人正站在暗夜的風中對着她這邊淩亂着。
她也不管,只看一眼就轉回了身,說道:“我想去前面看看。”
“我陪你一起去!”
“好。”
035 雙生子
兩人無視身後狼藉,就這麽攜手飄然離去,去了那沒有受到這邊混亂影響的地方繼續賞燈,雖然再沒有能夠與那三對燈相比的,但沈思曼卻明顯比剛才還要更多了些興致,連帶的風玄玥的心情也是大好,因為剛才被刺殺的陰郁亦在短時間內暫且的抛諸到腦後,更決口不提那沈莫言。
趙琦站在那兒呆呆的看着那飄然離去的兩人,然後回頭看向了身後地上沈莫言的屍體,耳邊不斷回蕩着二小姐對他說的最後那一句話,抛屍亂葬崗或者剁碎了喂狗?
他站在原地臉色變換,然後一揮手,頓時有兩人上前拖起了沈莫言的屍體,一瞬間遠去,也不知道他們究竟是打算要如何處理這個死人。
而沈思曼顯然是并不再繼續的關心這件事,她甚至沒有想過此事若是被沈仲文知道将會引發何等樣的風波,她又該如何去面對。
反而,其實來說,單只是沈莫言竟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裏,還在那等情況下出手争奪蓮花燈這一件事,便已然是透着幾分古怪和問題,若真追究起來,即便是天下人都知道他是被當場射殺,怕是也沒人會真責怪風玄玥或者是沈思曼的,最多,給她按上一個心狠手辣的罪名。
畢竟,是親弟弟。
以及還有那沈仲文盧氏,也定會将她記恨。
不過她又不在乎這些!
她毫無負擔與愧疚的繼續逛街賞燈,風玄玥更不會對這件事有任何的擔憂,倒是小曼曼這逐漸轉變的對他的态度和不時浮現的輕軟溫和,讓他十分欣喜,覺得即便再死上十個沈莫言都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而另一邊,風玄玥兩名下屬拖了沈莫言的屍體下去,然而才拖着剛拐了個彎,忽有黑影如幽魂般飄落在他們前面,不等他們看清這不速之客的模樣,那人便已經出手,不過眨眼間就封住了兩人的穴道,再然後他們手中的沈莫言就落到了他的手中。
兩人不由大驚失色,拼命催動內力欲要沖開穴道,然而用力之下只覺得內力在經脈中近乎滞凝,全身的經脈都因此而疼痛了起來如要撕裂,而在他們沖刺穴道的時候,那人已經拎了沈莫言縱身消失在黑夜之中。
幾乎就在那人消失的同時,兩人身上的穴道同時解開,只是即便現在恢複了行動能力,卻哪裏還能追得回那從始至終他們連模樣都沒有能夠看清的“客人”?
兩人不禁面面相觑,然後毅然轉身回去欲要将此事上禀。
“什麽?沈莫言的屍體被人搶走了?你們還連那人長得什麽模樣,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人是妖都不知道?”
趙琦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幾乎是原地直接蹦跶了起來,怎麽都沒有想到一個死人竟都有高手來搶,這說明什麽?莫非是那沈莫言背後還有人或勢力?或者,其實根本就是左相沈仲文?
他站在那兒臉色好一陣陰晴不定,思緒轉了又轉也無法就此事下一個決定,不得不牙一咬,心一狠,轉身便朝着主子的方向追了上去,冒着絕對會被主子報複性懲罰的風險。
那天晚上,沈思曼沒有回去左相府,所以她并不知道那天晚上在左相府內發生了一件讓沈仲文近乎崩潰的事,當然,即便她真回了左相府,也未必就真的能得知這件事,畢竟此事發生的時間地點以及當時在場之人的身份都不是她深居後院冷清之地所能夠知曉的。
那天近子時,左相府的書房卻還亮着燈,沈仲文依然俯在書案前處理着堆積幾乎成了山的公務,身為一國之相,他并沒有能夠享受今天的賞燈節,這類屬于年輕公子小姐的節日似乎也并不适合他參與。
他埋首在公務之中好久沒有擡頭,直到夜深,燈盞“吡啵”,他忽有感應般的擡頭朝窗戶方向看了過去。
窗外夜色深沉,屋內昏暗的燈光透出,照出一片影綽婆娑,夜風從窗外拂過,輕輕揚起窗邊一角宣紙,一切都顯得十分靜谧安寧,沈仲文執筆的手卻忽然一顫,看着窗戶的眼眸逐漸收縮,一絲警兆頓生。
他分明記得,他先前是将這窗戶關閉的!
是什麽時候竟被打開了?而且還是這般無聲無息他都沒有絲毫的察覺。
沈仲文緊握着筆杆的手再一次收緊,也就在這個時候,他心中警兆更甚,那種如同被兇獸盯上的強烈感覺在頃刻間流遍了全身,讓他渾身的汗毛乍豎,霍然轉頭看向了身旁另一側,那與窗戶相對的地方,随之瞳孔猛的緊縮幾乎如針孔般大小。
不知什麽時候,那裏站了一個人,一個渾身都籠罩在墨黑鬥篷之內連一絲肌膚都沒有裸露在外的,與其說是人看着卻更像個鬼怪幽魂的影子,幾乎全身都融入到了那邊的昏黃暗黑之中,即便此刻親眼看到他的存在卻依然感覺不到絲毫來自于他的氣息。
沈仲文的瞳孔因此而驀然收縮但又逐漸平和,手中的筆不落依然穩穩在手指間,目光直盯着那人,沉聲問道:“你是何人?來找本官有何指教!”
那人籠在鬥篷之內一動不動,從窗戶吹進來的夜風也拂動不起他的一片衣角,他站在那裏沒有馬上回答沈仲文的問題,好像是在仔細思索着什麽,然後才緩緩開了口,聲音卻竟是輕且柔仿佛不帶絲毫煙火之氣的,輕飄飄落入耳中卻又讓人感覺到一陣透心的涼意。
他說:“左相大人,你辛苦謀略,不惜殘害嫡親兄弟之後占其身份,又是娶了其心愛女子,就連其唯一留在世上的骨血都叫你一聲父親,而你卻就是這般待她的?”
沈仲文剛平和的眸光再一次的破裂鋒銳,如刀似箭般朝那邊飛射過去,一點墨汁在筆尖輕顫然後無聲落到了筆下宣紙上,迅速的暈染開來,他卻毫無所覺只銳利的盯着那人,目光甚至都克制不住的浮現了一抹殺意,但他也知道,就憑此人能無聲無息的出現在這裏,他便絕不是其對手,至于說召喚外面的侍衛……
或許在他召喚的時候,對手就已經對他出手,或許就将他給擊殺了。
所以他只能直盯着他,眼中思緒似在翻飛,幽冷幽冷的,沉聲道:“本官完全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麽東西,你究竟是何人?來這裏有何陰謀?”
“呵呵~”
那人低笑了兩聲,說不出的輕柔,也是說不出的幽冷,輕飄飄讓人感覺不到任何重量,從心尖心頭拂過,涼森森的。
他沒有意圖跟沈仲文辯解什麽,而是直接伸手,拉下了罩在頭上的鬥篷,露出了被隐藏的那一張臉。
那一張臉,俊雅、清朗,與沈仲文竟是有近乎十足的相似,唯有那通身的氣質截然不同,面容之上也多少有着因為多年來生活環境心境以及性情的不同而有了些許差異,而看着這一張臉,完全可以想象在許多年前,他與沈仲文該是何等樣的相似。
沈仲文在看到那終于露出了真面目的臉時猛然瞪大了眼睛,瞳孔幾乎緊縮到痙攣,手中金貴毛筆的筆杆終于在他倏然用力之下“啪”一聲斷裂成了兩截,他毫無所覺,只盯着他猛的如同的跳着起來,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了鬼怪。
不不,即便是當真見到了鬼怪,他怕是也不會有這般激烈、驚懼、扭曲又猙獰的反應。
“你……你……”
他指着那人,臉色終于大變,然嘴唇嗡動哆嗦半饷竟都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實在是因為這件事,真的是太讓他感覺到驚懼以及那幾乎能感覺到暈厥般的惶恐了!
那人看着他的反應,緩緩眯起了眼,似乎看到他如此反應甚是賞心悅目,于是又不禁低笑了兩聲,眯起來看他的眼神卻依然是幽冷的,輕勾着唇角說道:“別來無恙,大哥。這麽多年來,小弟真該好好的感謝你替我繼續存活在這人世間。”
短暫的震驚之後,沈仲文終于還是很快就平靜,至少面上的所有與震驚、驚懼相關的神色皆都已經收斂,盯着那人的目光再一次浮現了殺氣,比剛才那掩飾不住而洩露出來的隐隐殺氣不同,此刻的殺氣濃郁到凝結,任何人都無法懷疑他此時的那一顆殺心。
“你還活着?你竟然還活着!”
“我若那麽輕易的就死了,豈不是太便宜了你?難為你舍棄自己身份,以我的身份欺世盜名的活到現在。”
沈仲文的臉色又禁不住的微微扭曲,随之冷哼,道:“本官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些什麽,你若想要憑借着這一張與本官容顏相似的臉而出言不遜乃至脅迫本官,本官勸你最好還是收起你的心思!”
那人,或者幹脆說,那位才是真正的沈仲文本人,他目光森涼似水淡漠如冰,緩緩從那昏暗角落裏走了出來,更清晰的展露在光影之下,冷聲說道:“這裏又沒有外人,你何必還要如此做作演戲?我今日過來可沒興趣來跟你糾纏那些事情,其實只要你能對小曼好一些,我根本就沒想過要再出現你面前,畢竟,我們乃是最親密的雙生子,即便你在十七年前便已經不将我當兄弟看待。”
036 見面
三十多六年前,沈家一下得了兩位嫡出的公子,乃是當時的沈夫人十月懷胎産下了一對雙生子,分別取名為沈仲書與沈仲文,這在當時在南菱上下也是引起了一段轟動,無數的大小官員登門恭賀幾乎将沈家大門都給踏破了。
這一對沈家公子,從出生時便是與衆不同的聰慧,随着年紀的增長更是在京城了開始嶄露頭角,赫然成了當時京城裏相仿年紀的各家公子中的領頭人物,無論經文還是才智或者是謀略皆都是天人之姿天縱英才。
那一年,公子二八年華,長得自是豐神俊逸美不勝收,而且兩人長相極為相似幾乎無人能真正分辨他們。
也是那一年,鎮守南菱東南沿海的駱帥攜愛女進京,被京城無數公子們驚為天人,一時間魂牽夢萦相思不絕,其中便有這沈家的一對公子。
公子們競相追逐那個嬌弱溫婉的病美人,美人卻只與沈家二公子沈仲文相知相戀,而且不知是因為她心思細膩還是愛情的奇妙,無論何時何地她都能一眼分辨出這兄弟二人。
她之後又随父親離京返回東南,與沈仲文以書信傳情,沈仲文也在期間尋了機會出京去與她相會,如此一過便是三年,兩人的感情越發深厚親密,駱帥也終于舍得将這唯一的寶貝女兒送出嫁。
然而就在這個過程中,這一對戀人的相親相愛卻惹來了另一人的嫉恨,嫉恨之下竟謀害對親弟弟下了殺手,而從不曾有這般防備的沈仲文,一下子就着了道,若非命大且本身也是計謀超群得意逃出,他早在十七年前就已經化為了灰燼。
即便如此,他也是遭受了諸多磨難,而沈仲書将弟弟謀害之後将所有痕跡銷毀掩蓋,然後竟以身代替了沈仲文,對外宣言說是沈家大公子突然失蹤不知去向,而其父母為了與駱帥聯姻也是一口認定了此事,當然,他們做夢都不會想到他們那突然失蹤,尋找了多年都沒有找到的兒子,其實根本就是被沈仲書給謀害了。
然後沈仲書以沈仲文的身份前往東南駱家議親,但卻為了避免被駱夢雪認出而借醉酒與早就觊觎沈仲文許久的盧氏茍合到了一起并借此避過了與駱夢雪的見面,他卻不知道就在月餘前,沈仲文曾出京與駱夢雪相會,當時郎情妾意氣氛濃烈而情難自禁。
他還不知道的是,當年沈仲文并沒有死,逃出之後一瞬從金貴的身價二公子淪為最卑賤低微之人,可謂是歷盡了辛苦磨難簡直如同是爬着重新回到了京城,但他回京之後盡管得知心愛的女人嫁給了當年害他的親哥哥而憤恨絕望殺氣沸騰但卻并沒有再出現在她面前與她見面,只始終躲在暗中看着,直到駱夢雪三年前去世之後,就再沒有踏入沈家大門之內。
并不是他不想要重新奪回心愛的女子,也不是不想要找那害他受盡磨難的混賬報仇,只因為當年的事情終究還是給他留下了難以愈合的損傷,他已經……失去了某種身為男人的能力,已經算不得是一個正常的男人了。
這就是他不敢再現身在駱夢雪面前的原因。
今天,是自駱夢雪去世三年後第一次又踏入進了沈家大門之內,也是十七年來第一次現身到人前,特別這個人還是沈仲文……不,應該是沈仲書才對!
當年的事,沈仲書做得很幹淨,就連沈家的老太爺老夫人都絲毫不知情,駱夢雪雖在嫁入沈家之後發現了失蹤的那個人其實是沈仲文但也只以為沈仲書是因為愛慕她不忍她傷心而替代了沈仲文的身份,卻不知道沈仲文的失蹤其實就是沈仲書一手造成的!
若知道,她斷然也不可能會安居在左相府後院這麽多年,也不會明知道沈仲書替代了他雙胞胎弟弟的身份而閉口不對人言,甚至不會因為顧忌沈思曼的身份不願讓她背負不好的聲名而使得她認賊作父!
那天,沈仲文知道了沈思曼竟是他的女兒後,震驚、不敢置信,緊随而至的便是巨大的歡喜,讓他的心情許久都無法平靜下來,之後他專門仔細調查了沈思曼這三年在左相府內的生活,頓時心疼得無以複加幾乎沒忍住當時便沖進左相府內将沈仲書給殺了,心中僅有的那可憐一點兄弟情意再不見絲毫,那就是他的仇敵!
但他還是忍住了,因為他不知該如何去面對那個女兒,不願給她帶去天翻地覆的變故,不願她有一個廢人般注定會讓她蒙受灰垢的父親。只要沈仲書對她好一些,他願一直站在暗中永不出現,沈家嫡小姐的身份,睿王妃的身份,會讓她一世榮華,滿身尊榮。
所以他依然躲在暗中時刻關注着她的情況,包括與風玄玥相關的,他都格外重視與關注,直到剛才賞燈會上的刺殺,直到沈莫言竟出現并被她一槍擊殺,他再也忍不住的來找沈仲書了。
他要……殺了他!
劍已出鞘,殺氣畢現,沈仲書霍然跳起戒備,手從書桌底下竟是抽出了一柄三尺青鋒劍。
對面見此卻唯有冷笑一聲,整個人都忽然間如青煙般逐漸虛無消失在了原地,那是速度快到極致所産生的虛幻現象,沈仲書看着不禁瞳孔驀然緊縮,然後下一秒忽覺得後心一涼,再之後便是眼前發黑,什麽都不知道了。
失去最後意識前,他好像聽到沈仲文的冷笑聲就響徹在他耳邊,幽幽說着什麽,但他卻努力了也沒能聽清楚,只覺得連心底都是幽冷幽冷的。
那天晚上,沈思曼雖沒有回左相府,但也并沒有被拐帶去睿王府,而是将京城大街小巷都幾乎翻了個遍,滿京城的尋找沈莫言的屍體,然而一直到天邊漸明仍然是一無所獲,那不知男女老少是人是妖的神秘客以及那沈莫言的屍體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再尋不到半絲影跡。
到天明時分,她站在左相府高牆之下,目光似乎透過那厚實的高牆看向了府內,然後縱身飛起翻牆而入。
沈莫言究竟去了哪裏,他的出現只是正好湊巧還是早已回京,他的出手是一時争強好勝還是有意為之,以及他究竟是不是真被他的左相父親派人給帶了回去,她都有興趣想要查上一查!
外面都已經幾乎找遍,還剩下的便是那些高門大院不好搜尋的,其中嫌疑最大的,似乎就是眼前這左相府了。
左相大人的書房內空無一人,她小心避過守衛進入查探,之後又小心避過守衛們離開,沒有驚動到任何人。
又出來後,她擡頭看天色,此時天邊稍有亮光,即将天明,她看着天邊若有所思又轉頭看了看皇宮的方向。
現在差不多,該是上早朝的時候,他就這麽安心的上朝去了?
在左相府內各處又小心搜了一遍,依然沒什麽結果,她于是也就回去了夢竹院。
剛一進去,她的腳步便是猛然一頓,因為一進去就發現花廳的燈燭燃着光亮,有男子熟悉的剪影投在門上,沈思曼看着那影子,不由得眯了眯眼,随之若無其事的邁步走了進去。
他正背對着門口站在花廳中,沈思曼邁步進入,臉色已是平淡得半絲漣漪也無,只淡漠看着他,也淡漠的開了口,“父親今日不去早朝,跑我院子裏來做什麽?”
這人,可不就是左相大人嗎?
不,或者說,這位才是真的沈仲文!
他其實在沈思曼剛接近夢竹院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她已回來,但卻一直背着身也不知是膽怯了還是害怕了竟是不敢轉身去看她,此刻聽到從她口中發出的那一聲父親,盡管語氣淡漠不帶任何感情,甚至是有點涼帶着點嘲諷冷峭,他卻依然不由得心頭一震,終忍不住的轉過身去看她。
她站在門口,身後天邊一線亮光漸明,屋內燈火燃燒的火焰跳躍,也跳得她臉上光影閃爍,似有珠玉生輝明月皓潔,絕色清冷而又明豔動人。
沈仲文轉過身來看她,漸漸的微眯起了眼睛,眼眸之中似有晶瑩一閃而過,快得讓人看不清,看清了也只以為那是幻覺。
他下意識的朝門口踏前了一步又生生頓住腳,臉色始終沉靜,眼眸中的光芒也逐漸收斂凝實,看着她輕聲說了一句:“你回來了?”
這一句話甚是輕柔,盡管他似乎想要努力的仿造沈仲書的言語姿态,但看着門口那個清靈的人兒,他出口的聲音便不由自主的柔軟了下來。
這是他的女兒啊,他和最心愛的女子所生的女兒,歷盡千辛萬苦諸般磨難,回到京城又見到心愛的女子但其實心早已死,尤其在雪兒死後他更是如行屍走肉,卻不想,他原來竟還有一個女兒!
他好像,又活過來了!
沈思曼聽着他那一句,卻不由得怔愣了下,擡眼仔細看他,目光中帶上了一抹審視。
她怎麽覺得,這位所謂的父親大人,好像在什麽地方有點不大一樣了?
錯覺?幻覺?還是他突然有了什麽算計陰謀?
037 變化
似乎有些性情改變的沈仲文讓沈思曼一時間不禁有些詫異和疑惑,看着他的那個原本清冷淡漠的眼神也因此而起了些許細微波動,其中逐漸浮現遲疑、探究和詫然。
不過她只是輕挑了下眉梢,就那麽靜靜的看着他。
沈仲文被她看得有些不自然,捂嘴輕咳了一聲,繞過她看一眼外面的天色,然後說道:“既然回來了,我也就放心,想必昨晚沒能夠休息好,那就趕緊好好歇着吧,我也要上朝了。”
聽到這麽一句話,沈思曼又是不可抑制的跳了眉梢,擡眸目光怪異的看着他。
而他,說了那麽一句話之後就不再多言,邁步朝門口走去。
從她的身旁經過,沈思曼感受到他身上傳遞出的掩飾不住的某些氣息,眼中飛快的閃過一抹狐疑,然後忽然轉身看他離開的背影,開了口,卻是問道:“你是誰?”
她從他身上感覺到了與她那位左相父親截然不同的氣息,以及剛才他看她的眼神,語氣,還有說話的內容,無不透着古怪,總覺得,這好像就是另一個人。
就連他那長相,依稀似乎也與沈仲文有些微的差別。
這是什麽情況?沈仲文也被別的靈魂附體了?不過即便真如此,他現在的這個對她的态度,又是怎麽回事?
沈仲文驀然停步,似乎遲疑了一下之後才緩緩轉過身來,看向她的目光有各色神情閃爍交織成一片複雜的神芒,已完全看不清他此刻是怎樣的心情心緒。他這麽看了沈思曼好一會兒之後,終開口,說道:“我是你父親。”
奶娘這個時候正起身後走了進來,看到沈仲文竟在這裏不由一愣,因為驚詫而對剛才聽到的那一句話有些依稀無法确定,看着沈仲文怔忪發呆而後才逐漸回神,也逐漸想起了剛才聽到的那句話,不禁更仔細的将沈仲文打量,目光狐疑驚詫,然後好像發現了什麽,目光從驚疑轉換成了震顫,死死盯着沈仲文,嘴唇顫動似乎想要說什麽但卻一時間什麽也說不出來。
沈思曼看着她的這一個表情變換,也是有些驚訝,目光閃爍似若有所思,下意識中又看向了沈仲文。
“二……二爺?”
奶娘激動之中,終于輕顫着幾乎用盡了全力般的喚出了這一聲,沈仲文眸光倏然波動,沈思曼也是眉梢挑起,目光轉移落到了奶娘的身上,似在等待着她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二爺?什麽二爺?
那天,左相大人早朝缺席。
那天,睿王殿下也是習慣性的早朝缺席,倒是帶着人将京城內外都給幾乎掘地三尺翻了幾翻,最後帶人沖進了某一處普通的莊門院落卻在哪裏發現了已被折磨得面目全非幾乎難辨人形的左相大人,還有旁邊躺着的即便是已死也依然不得好下場的沈莫言,任是他也不禁驚愕、駭然。
那天,左相府內,沈思曼靜默着聽了一出多年前的恩怨故事,聽完之後依然靜默面無表情,就好像所聽到的事情與她本身沒有任何關系和牽連,連目光都不閃爍一下,始終淡淡的。倒是随後過來的駱老爺子,也将此事聽了個完整,不禁勃然大怒,對沈仲書的憤怒,還有對他那可憐的女兒和外孫女的心疼。
那天,風玄玥親自前來,看到了左相府內完整的沈仲文,不由再一次驚詫,驚詫過後便是盯着沈仲文若有所思,然後拉了沈思曼就走,一連好多天都待在睿王府內沒有再回左相府。
在這幾天裏,皇上終于下了聖旨,定下了睿親王與左相府二小姐沈思曼的婚期。
八月初八,黃道吉日,睿親王風玄玥與左相府二小姐沈思曼訂婚多年,經歷了諸多波折之後終于要大婚,皇上隆恩,竟是大赦天下,可謂普天同慶,而在睿王府內,沈思曼将風玄玥壓制狂揍一頓發洩了之後,竟也沒有再抗拒,似乎,默認了這一場大婚。
風玄玥不禁欣喜若狂,頓時覺得身上的傷痛也一點都不疼了,渾身上下都充滿着莫名的力量。
沈仲書失蹤這件事似乎并沒有引起什麽變故,沈仲文替換回了他自己的身份也顯得頗為順其自然,沒引起什麽人的懷疑,或者說,有人狐疑不解但卻不敢多想或是想多想也多想不了,有些人則明知道事情的真相但卻當做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沒有發生。
當然,變化還是有的,其中影響最大的就是左相府內了。
盧氏在一夕間從高處跌落,沈莫言身死這件事她倒是還不知曉,但她身邊的那雙兒女則也跟着她又跌落回到了卑微,她已經再無法從“老爺”的眼中看到對她或者那兩個孩子的一絲一毫的憐惜和寵愛,另外三房妾室,倒是并沒有被刻意的為難,只是冷冷清清的守在相府後院而已。
盧氏哭鬧之後沒有任何效果,依然不甘心,竟請回了在幾年前就離開京城去隐居老爺子和老夫人,兩位老人家也正好要回京來主持沈思曼的大婚,又聽聞左相府內的變故更是快馬奔回。
本是要回來給盧氏主持公道的,畢竟不管怎麽說,這盧氏對他們兩老一直以來都是敬重有加,十分孝順的,他們雖心裏有些許疙瘩卻也并不讨厭她,況且這麽多年都過去了,盧氏又給沈家生了兩個嫡孫子,她本身又是駱帥的義女,怎麽也是夠格當這左相夫人了。
再說當年的事,兩老對駱夢雪有虧欠,對他們那個失蹤的兒子有虧欠,但對沈仲書其實也覺得虧欠,對盧氏也覺得歉疚。
他們急匆匆趕回,去找了沈仲文,誰也不知道他們在房裏說了些什麽做了些什麽又發生了些什麽事,所有的人都只知道兩老出門的時候臉色十分難看,如同遭受了什麽沉重打擊,一下子人都蒼老了,更甚至,老夫人一臉的縱橫老淚,老爺子也是眼睛隐隐發紅有晶瑩光芒。
之後,他們住在左相府內閉門再不見盧氏,只安安靜靜的等着八月初八的到來,等到沈思曼大婚之後,他們便又要離開京城繼續隐居去。
這讓盧氏傻了眼,無論如何也想不通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絞盡腦汁的想着算計着謀劃着想要接近沈仲文,想要接近老爺子老夫人,沈思瑜也因為忽然從嬌嬌女又淪落為低微庶女而受到了巨大打擊,竟是一下就病倒了,據說病得昏迷,日日在昏迷中交換着父親爹爹。
得知這些據說的時候,沈思曼正躺在葡萄架下的藤椅上,旁邊有人手中捏着一粒剝了皮的葡萄,分外殷勤的送到她嘴邊喂進她口中,滿臉滿眼的都是輕軟笑意,眉梢眼角有絲絲谄媚飛揚,腆着臉湊近過去,問道:“小曼曼,好吃嗎?”
“嗯。”
“甜嗎?”
“嗯。”
“跟本王相比如何?”
“沒吃過,無法比較。”
“那現在就給你吃如何?”
她側頭,看到那一雙星眸亮晶晶,滿滿都是期待躍躍欲試的某人,嘴角一抽,額角挂下了黑線三條。
扭轉過頭懶得去看他,眯眼看到天上晴空萬裏,清澈的藍,純淨的白,她忽然有些恍惚,思緒翻飛中想到了前世今生,想到了到這個世界後短短半年時光裏發生的事情,想到了身邊某個騷包又矯情的人,心跳忽然加快,有些歡喜。
她不禁又轉頭去看他,看到他百無聊賴的坐在旁邊,也在看天,似感覺到了她的注視,也轉過頭來看她,與她目光相對不禁粲然一笑,滿目的流光溢彩勾魂奪目,伸手為她撩了被風垂落頰邊的發絲,輕聲說道:“小曼,能遇到你,真好。”
不知是不是因為現在氣氛甚好,沈思曼聽着他的聲音,心中不禁輕輕搖曳了一下,嘴角在無意識中已勾起,輕輕的應了一聲:“嗯。”
他一怔又一頓,眼睛驀然睜大了些,顯然沒想到她竟會給了他回應,還是這般……這般不可思議讓他驚喜的回應。
于是他當即又朝她湊近,脈脈溫情在頃刻間轉化為嬉皮笑臉,笑眯眯說道:“咦?小曼曼你剛才那一句的意思莫非是說,你終于也愛上本王了?嗯哼,本王可是絕代風華名滿天下的睿親王,不知有多少姑娘搶着夢想能得本王的垂青,小曼曼你可定要抓緊了看牢了,快點表示表示吧。”
什麽好氣氛都被破壞了!
沈思曼嘴角的弧度頓時收斂,又恢複成了那淡淡的,沒啥表情的模樣,涼涼瞥他一眼之後便轉開了視線。
有些人,還真是習慣性的得寸進尺蹬鼻子上臉啊,她根本就不該對他多做理會!
他對此渾不在意,挪啊挪的往她挪近過來,下巴擱在她肩膀,張嘴朝她臉上吹吹熱氣,笑得一臉春風得意。
他就等着八月初八的到來。
八月初八不過是相距一月而已,在這一月裏,京城中又發生了不大不小的一些事情,而在城外軍營中則發生了一件足以影響整個南菱乃至天下格局的大事。
038 卿卿,求撲倒
關于城外那處軍營中的事情,本是秘密進行,自不可能讓滿朝皆知,但某幾個極重要貴人自當是清楚了解的,比如皇上,比如太後娘娘。
太子本是不知道的,不過前段日子皇上舊疾複發有意退位之後,他便在皇上太後的扶持下開始着手接手主持朝中事務,這事兒也正在最近告知了他。
那天,當有關于那件事有了巨大進展乃至可以說是成功的消息從那邊軍營傳進京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