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籠罩多時的愁雲散去,看着幽蘭若失笑道:“我早該知道你是這樣的人,怎會為身上的傷痕憂半分心。”
幽蘭若蹙眉,憂心還是會的,畢竟是影響視覺感知的缺陷。
“我記得鞭傷還要輕一些,臉頰上的刀傷劃得更重,烙鐵留下的灼傷我就不指望了,刀傷和鞭傷果然無法修複嗎?”幽蘭若眉頭皺得很緊,往後易容就太難辦了!
“身體和臉龐上的鞭傷可以消除,只是需要時間,不能操之過急。至于臉頰上的刀傷,我盡力,但沒有十分的把握。你,最好有個準備。”陸玉神色有些頹然,他自幼跟随師尊習的不只武功,還有醫術,東洛國中,他的醫術稱第二,就沒有人敢稱第一。也就是說,他都治不好的傷,沒有人能治好。
幽蘭若這一張俏臉,注定要留下一些回憶。
閉上眼睛,幽蘭若長長的嘆了一聲氣,真是時運不濟啊!
陸玉未在言語,只是凝在幽蘭若本該潔白無瑕的玉體上目光滿含着濃濃的疼惜。他從寒玉瓶中倒出幾滴晶瑩剔透的傷藥在指腹上,抹在幽蘭若腰部一處皮開肉綻的傷口上,輕輕的化開,抹勻。動作輕柔、仔細,面對如此觸目驚心的傷口,他眸中也只有憐惜,不見絲毫厭棄。
清涼的觸感随着他的指尖染上幽蘭若的肌膚,原本灼痛的傷口似乎加速愈合,那些裂開的疼痛微微緩解。
不用看幽蘭若也知道,此刻她身上是沒有一寸完好的肌膚。那些鞭傷恐怖的嵌在她潔白的肌膚上,一道摞一道,縱橫交錯,慘不忍睹。陸玉能面色淡然的為她處理這些傷口,可見心理素質有多高。
幽蘭若感慨,陸玉果然沒讓她失望。但感慨完,一道思緒突然湧上心間。陸玉為她塗抹傷口的指腹已經從腰間移到腹部。
面對這般布滿傷痕的她,陸玉大抵是不會興起什麽旖旎心思的,不僅因為心疼憐惜,會不會還有一絲,難以下咽?
幽蘭若胸口微微起伏,扯動已經處理過的傷口,頓時又傳來一陣扯裂的灼痛,她慌忙收起所有遐思。
但這一舉動已經引起了陸玉的注意,他眉頭輕輕皺起,緊張的看着她,問道:“怎麽了?”
續香閣外,一絲燥熱的氣息自窗縫飄進來,幽蘭若嘴角微微翹起,看向陸玉的目光帶了幾分探究,口中卻道:“無事。你繼續上藥吧。”
陸玉上藥的動作卻突然停下,他視線直直的定在幽蘭若挂滿傷痕小臉上,眼底盡是幽深、深邃。良久,幽蘭若聽到頭頂傳來一聲嘆息,陸玉吻了吻她額頭上結痂的傷疤,沉聲道:“月兒,我會娶你的。我看過你的身體,會為你負責。”
幽蘭若大腦的思緒有一瞬間的停滞,這與她截然不同的想法讓她一時轉不過彎來。
她突然想笑,便也真的笑了出來,“事到如今我還有什麽清白可言,如果你只是因為君子的責任心勉強接納我,那真不是我幽月能消受得起的。”
“你怎會這樣想?若我不喜歡你,怎會為你起一絲心疼憐惜之情?”陸玉急切的解釋中帶了一分薄怒,他緊緊的盯着她明亮的眼睛,之所以盯着她的眼睛,是因為她全身上下只有眼睛還是完好的,還能看出變換。
陸玉輕嘆一聲,“月兒,別想太多,我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你。”
幽蘭若也覺得剛才說的方式太過直接,一時有幾分尴尬。好在她臉上全被傷痕覆蓋,看不出她的尴尬之色。
她眼波流轉,欣然道:“那你是真的要娶我咯?”又頓了頓,認真道:“我現在雖然體無完膚,遍體疤痕,但并不因為有了瑕疵而折價待售,三書六禮、十裏紅妝、八擡大轎、鳳冠霞帔、筵席賓客,一個不能少了。”
說完,她饒有興致的盯着陸玉絕美的容顏打量,他一如初見時的俊朗絕世,她已醜陋不堪,他不在意,他的親友會不會有微詞呢?他會不會因為親友的微詞介意呢?原本她就不見得配得上他的高貴清華,如今更是雲泥之別。
陸玉并未立即回答,他沉默了好一陣,似在思索她話中表達的含義,又似在思索應該如何委婉的表達他的想法。
“三書六禮、十裏紅妝、八擡大轎、鳳冠霞帔、筵席賓客,一個也不會少。你還有什麽要求,都可以說出來,我現在一并答應你。”陸玉沉默半晌,這般說道。
幽蘭若一時頓住,他應的爽利,叫她不敢冒然相信,但先前的沉默又似他是經過慎重思索才承諾的,但他承諾得這般流暢,真不敢輕易置信…。
信不信暫且放在一旁,陸玉問她還有什麽要求,她先前覺得她提出的條件已然為難,但他應了之後又覺得真是太輕松了,這麽點付出遠遠不夠啊。她開始認真思索接下來的要求。
但幽蘭若還未整理完畢,陸玉一句話重重的擊在她防護松懈的心頭上。
“那麽,月兒,可否告訴我,你真的很需要聘禮,需要兩億兩白銀?這一次踏進陷阱被戕害如斯慘重,是因為沒有足夠的銀錢嗎?”陸玉的聲音不急不緩,只是帶着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決然。
幽蘭若心底震驚得無以複加,多年來商場游刃有餘,她知道什麽時候做什麽事說什麽話現出什麽表情,能達到以假亂真,以真亂假的效果。但她不知道,她裝傻充愣,真笑假嗔,竟然讓心底最深的秘密被陸玉發掘。
是這個人洞徹人心的本領太高強,還是她裝得太淺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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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情敵交鋒
夏日的空氣本就藏着燥熱,一旦有鬧心的事兒就勾出心煩意燥,啾啾夏蟬還扯開嗓子中氣十足的嚎個不停,更讓人煩躁難安。
為幽蘭若憂心的自然不只陸玉,續香閣外成排的男女皆是各種憂心。衆人安靜的坐在一字排開的太師椅上,頂着日頭,聞着鳴蜩,時不時朝着續香閣正屋緊閉的房門投去一瞥擔憂的目光,心中煩躁不安。
衆人這般自虐,倒不是續香閣沒有待客廳,而是正屋與待客廳相距甚遠,為表誠心,所以衆人皆撿着靠近的地方坐着。
其中婁小公子最遠,他翹着二郎腿坐在對廊的美人靠上,閑閑的靠着紅漆柱子,其實他也想坐得近一點,看着無雙端正的坐在烈日下自虐,他想坐在她旁邊為她撐一把傘遮陽,但傘撐開的瞬間,無雙雙目爆射出比寒冬臘月還冷的眸光,直勾勾的瞪着他,他沒骨氣的退回來了。
此刻他心下糾結的有兩件事,一件是無雙坐在烈烈日頭下會不會中暑,一件是會不會曬黑?
其次是莫讓的椅子最遠,但他看的比較頻繁的不是房門,而是身側的樹蔭,很快,樹蔭就移到他頭上了,終于不用再擔心自己被曬成肉幹了。
其實他很想坐在婁小公子身邊,但在衆人眼中他與幽月暧昧不清,此時若太過淡然,勢必會引起懷疑,更會給他的風流添一分薄情。至于為什麽沒有坐在最近的地方,一則是最近那位子坐了個不好惹的人,二則他是芳公主的外侄,幽蘭若身上的傷與芳公主脫不了關系,慣于遷怒的衆人對他有多不待見就不必細說了。
三則,陸玉已經回來,他若表現太過關心,那位心思難測的大爺不知會喜會怒。所以這個位子對他來說,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最為合宜!
再近一些的是朝鳳樓衆人。其中景尤憐和秦無雙挨在一塊兒,兩人時不時對視一眼,眼中分別是焦迫的擔憂和沉靜的擔憂。月海心的臉上敷着傷藥纏着布條,她低垂着腦袋看着地面似是陷入深思。
若漣也是低垂着腦袋,不過她是在打瞌睡。素來不到未時不起床的她今天一大早就被溫娘拖來續香閣,她現在困得不行。
溫娘看着若漣這副樣子直搖頭,想喚她去偏堂歇息,喚了兩次她眼睛倒是掙開了,只是她一句話還沒說完,她腦袋又更低的垂下去了。
鳳雅扔了椅子坐在臺階上,雙手托着下巴,支在雙膝上,眼珠子咕嚕嚕轉個不停,時而轉身與坐得最近的少傾嘀咕兩句,時而拉住穿梭在衆人間端茶倒水的瑕非閑扯幾句。
又是一個時辰過去,從辰時到巳時到午時,再到未時再到申時,足足四個時辰,巋然不動的靜坐,真是比拜佛還虔誠,但是正屋的房門依然沒有任何動靜。
少傾盯着房門,一動不動。他坐的最近,但是屋內的聲息一點都探測不到,臉色已從最先的憂心忡忡進化成黑如墨炭。
他從子時劫獄救出幽蘭若,将她帶回續香閣,看着她遍體鱗傷體無完膚的模樣心中是無法言喻的心疼憐惜,但這般沉重的傷也讓他束手無策。
陸玉主動請纓救治幽蘭若,為她處理傷口,他一口就答應了。一則陸玉的醫術他早有耳聞,二則以陸玉的身份,不至于趁着療傷對幽蘭若不利。小人自有小人的手段,君子自有君子的行事。
但他沒想到會等候如此長的時間。從漏液到天明,他一個人站在廊檐下吹冷風,到天明朝鳳樓的衆人一起過來,再到集先莊的諾斓和趙六來候了一會兒又離開。療傷的時間有多長,就說明幽蘭若的傷有多棘手。現在連他也快沉不住氣了。
少傾騰地一下起身,向房門行去,想推開門進去一探究竟。但在他手指碰觸到門扉的時刻,續香閣小院外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腳步聲略疾,有些沒章法。
少傾與衆人的目光頓時被吸引過去,只見方皓自續香閣外跑了進來。閃閃的一團金光比烈日的光輝可愛多了,頓時衆人第一次用這般親切友誼的目光看着他。
“我聽說月月被救出來了,一早要過來看的,但是奶奶的舊疾突然複發,我張羅着替她請大夫吃藥,到現在才有空跑出來,月月現在怎麽樣了?”方皓沖到臺階前盯着少傾着急的問道。
少傾的眸光變化了一瞬,随即歸于平靜。他回身盯着房門看了半晌,将推門的動作變換成敲門,只是他剛舉起手,房門自裏面開了。
頓時衆人一塊兒聚攏過來,含了擔憂的各色目光一并落在開門的陸玉身上,無疑是想知道幽蘭若的傷勢如何。
陸玉自屋內走出,眸光清淡的掃了一眼臺階下的衆人,懶懶的打了個哈欠,目光落在少傾身上,吐出清晰動聽的字句:“她性命已經無礙了,傷勢慢慢靜養即可。”
他雖打着哈欠,但眉眼間熠熠生輝,盡是澄明,并無憂急的神色,可見所言不虛。
衆人頓時重重的松了一口氣。在她們心中,幽小姐就是萬能的代名詞,是她們的神,若有一天神倒下了,那麽她們的前路将再沒有光明,将布滿荊棘和霧霭。
少傾退後一步,對着陸玉行了一個大禮,口中是真摯的感激:“多謝!”
陸玉眸光微微變了一瞬,随即擡手虛扶,客氣有禮又疏離淡然道:“少傾兄客氣了,月兒蒙少傾兄劫獄相救,是該在下鄭重相謝才是。稍後定備厚禮登門拜謝。”
這聲親密的稱呼叫得衆人震驚連連,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盯着陸玉,這幅做派,分明是未來姑爺的氣度!陸玉坦然的接受着衆人的目光洗禮,又打了個哈欠。
少傾只震驚了一瞬,立刻理清了眼前的形勢!他只聽說莫讓與幽月糾纏不清,原來那只是明面上的,真正與幽月糾纏不清的是眼前的陸玉!
可恨先前他竟然不動聲色,又為幽蘭若療傷,又将他阻于門外。足足四個時辰,他将他玩弄于鼓掌間,用無恥的手段戲耍他,他還将他當成君子!少傾臉色一時變幻了好幾種色彩,最後歸于平靜。
“陸兄無須客氣!”他将昨夜陸玉扔給他的話還給陸玉,但含着咬牙切齒的意味,又添了一句:“我與月兒自幼感情甚篤,為她做這些于情于理都是分屬應該。”
瑕非雖然是幽蘭若的近身侍女,曉得陸玉與幽蘭若有些不同尋常,但還是不知他二人具體的糾纏。此刻乍然知曉,也是微微震驚。
唯一沒有驚訝的當屬莫讓和婁小公子了。
莫讓此刻很想撫掌大笑,少傾這個來路不明的家夥一回來就占盡風華,搶了他的風頭,還處處礙着他,他看不慣久矣。但他事事謹慎,他拿他無法。
此次陸玉剛回來,就将他狠狠的坑了一番,坑得不露聲色,坑得出神入化,坑得他被賣了還替別人數錢,真是一雪前恥,真是痛快淋漓,真是大快人心!陸玉不愧是他的兄弟!
可惜他不能暢快的開懷大笑,幽蘭若的重傷多少與他的不作為有些關系,若他太放肆,陸玉絕對會立即注意到他,找他算賬,他可不敢得罪這位爺。但是他還是背着身子,雙肩微微顫個不停,原來看笑話也可以很辛苦的,忍笑忍得很幸苦。
而婁小公子素來善于從各種事件中發掘笑料,這一場情敵交鋒,初次交戰的精彩戲碼他豈有錯過的道理?
只不過從目前的戰況來看,少傾的戰鬥力太弱,陸玉剛出手就有點招架不住了。
此時,震驚的衆人已經微微換過神來,神色複雜的看着陸玉,在這樣的目光中,陸玉再次打了個哈欠,接着,又伸了個懶腰,本該十分不雅觀的動作,在絕色男子做來,卻是恁地養眼!
“月兒與你們情意深厚,曉得你們對她的心意,但有傷在身,不便見客,你們就先回去吧。”陸玉對着衆人眨了眨眼睛,動人的風情下竟然帶出幾分純真,“你們相候了這麽長時間,就算不累,也該餓了,不用等了。”
話落,轉身看向瑕非,吩咐道:“瑕非,月兒睡了一覺應該餓了,你去備些膳食吧,清淡點的流食。”
聞言,衆人嘴角狠狠的抽了抽,他們在烈日下曝曬了幾個時辰,兩位大爺在屋裏睡覺!
幽蘭若半靠在陸玉為她墊上的靠枕,視線穿過半透明的屏風,打量着門外的一幹人等。心中不由升起暖暖的欣慰之情。她不求回報的付出,總得了一些暖人心肺的收獲。
但欣慰并沒持續多久,即被一股深深的惆悵取代。
什麽少傾公子!分明是方家的大惡魔。
她記得在牢中痛得從眩暈中醒過來時,曾看見一個白衣人影,輕質高華,容顏清朗,似世外谪仙。她以為是在做夢,原來果然在做夢!夢中将惡魔看做谪仙。有誰知道,有人看似衣冠楚楚,實則禽獸不如?
幽蘭若哀嚎一聲,她凄慘的歲月又要開始了。
思及此,她不禁揚聲吩咐道:“瑕非,讓皓皓進來,我有話與他講。”
、【32】風月之外
正在衆人猶豫着是堅持進屋探望幽蘭若還是暫且回府改日探視時,屋內一道清亮的聲音傳出。
衆人分辨出,這是幽蘭若的聲音,清冽嘹亮,中氣十足,不似重傷在身,他們懸挂的心終于可以放下了。知道她無礙,進不進去倒是其次了。
至于休息的藉由,衆人對看一眼,她素來性子張狂自傲,此番遭陷入獄,應是覺得失了顏面,自尊心受了打擊,不願會客,也是情理當中,他們無需勉強她。
“那我等就先回去了,瑕非,好好照顧小姐。”溫娘對瑕非囑咐道。
“嗯!”瑕非猛點頭,旦旦應道,差點沒指日立誓。
若漣第一個舉步離開續香閣,踏開豪爽的大步,平日的優雅一點不見,她急着趕回朝鳳樓補眠,優雅,優雅!在睡覺面前,讓優雅見鬼去吧!
随後溫娘領着衆人離開,婁小公子雖然還想留着看笑話,但無雙已經回朝鳳樓了,他自然得屁颠屁颠的跟着她回去。他樂于看笑話,但在無雙面前,讓笑話見鬼去吧!
莫讓瞥了眼陸玉關的嚴絲合縫的房門,眉梢挑了挑,亦轉身離去。
方皓跟着瑕非進了卧室,屋外頓時只剩下陸玉與少傾。二人皆是龍章鳳姿,卓然風采,不居人後之輩。偏偏二人喜歡上同一個女子,注定二人将來會有一番争鬥,所謂“二虎争食,必有一傷”,卻不知誰勝誰負,誰做傷心人,誰擁美人歸。
瑕非是看着少傾将幽蘭若帶回來的,小姐身上的傷觸目驚心,她再清楚不過。适才幽蘭若婉拒衆人的探視,她揣度是小姐不願衆人擔心,是以她未出聲言語。
方皓跟着瑕非進屋,轉過輕紗屏風看到床上直挺挺躺着,全身包裹在白色布條中,只露出兩只眼睛的幽蘭若頓時吓了一跳。
他腦海中閃過幽蘭若從前跟他描述的一種事物,木乃伊!
“你,你是月月?”瑕非将方皓領進來後就下去準備食物了,留下方皓一人在屋內。方皓舔着膽子磨磨蹭蹭得挪到床前,上下打量着不不确定的問道。
心中哀嚎一聲,幽蘭若強忍住翻白眼的沖動,她全身是傷,被裹成粽子,權當為治傷,但如此不顧忌觀者的感受,陸玉讓她怨念!
“這般卓然風華、綽約多姿,身段袅娜如煙柳,儀态萬千勝嬌花的絕色美人,不是我是誰?”幽蘭若斜睨着方皓,将他的驚吓看入眼底,記入心中。
方皓一聽,雖然未見着什麽卓然儀态,也非絕色,但這聲音是月月的聲音,清脆嬌媚,口氣是月月的口氣,輕狂張揚。頓時痛心疾首的望着幽蘭若:“月月,你怎麽變成這樣了!”
幽蘭若又是一聲哀嚎,方皓語聲中的怨念比她還甚,說明她現在的形象比想象中的還難以讓人接受啊!
可恨床頭沒有一面鏡子讓她得以一觀,可幸床頭沒有一面鏡子讓她得以一觀!
“不知道你大哥進來看見會是什麽反應。”方少傾正經端明,從來生不出玩笑的神思,看見她滑稽的裝扮會是什麽反應呢?她想着不由嘀咕出聲。
方皓頓時垮了臉,本來心憂不已的神色更是憂心忡忡了,“奶奶病了,大哥延期未歸,也不知為何,一點消息沒有,真是急死人了!”
“未歸?他不是在外面嗎?你急什麽?”幽蘭若微微疑惑,她睡得正香,陸玉把她喊醒,說有一場好戲即将登場,她閑閑的躺着,将外面的對話聽得一字不落。
方皓卻更加疑惑了,大哥?在外面?他搔了搔腦袋,外面只有陸玉和少傾啊,他有些茫然。
“你說少傾是我大哥?”方皓糾結了好一陣才反應過來,頓時張大了嘴巴震驚的盯着幽蘭若,眼中全是難以置信。
幽蘭若想拊膺長嘆,奈何全身被傅動彈不得,她閉着眼睛誦道:“方侯府大公子方醴,字少傾,東洛國晟京城人士,官宦之後,周歲能言,三歲通史,五歲能賦,八歲拉弓射雕,十歲而天下游。”睜開眼睛,驚恐的看着方皓,“他傳回的家書上落款皆是少傾二字,皓皓,你難道不曾讀過你大哥的家書?”
自古夫妻可離,子孫可逆,兄弟手足,父子天性卻抹殺不得。她教得他頑劣不馴,卻不曾教過他不孝不悌吧?
“我,我,”方皓張口嗫喏出聲,“我就認得一個‘少’字。”說完腦袋垂到胸口上,臉頰的羞紅直蔓延到耳朵後面。
幽蘭若裹在白布條下的嘴角抽了抽,這一點上她比方皓強不了多少,不認識的字有一籮筐。皆因這個世界的字太難忍了。她的啓蒙文字是拼音文字,左右就二十六個字母,面對前世的象形簡體漢字已有些吃不消,東洛國這比繁體還複雜的文字,她真是無能無力。
方皓一直跟着他混,這一點自然也随了她。
方皓垂着頭一邊兀自羞赧,一邊消化着少傾是他大哥這則消息,很快他就将羞赧這件事抛開了,轉身拔腿向門外沖去。
“等等,皓皓!”幽蘭若出聲喚住蹦跳的方皓,方皓及時剎住腳,回頭詢問的看着她。
“你大哥自千裏之外回來,舟車勞頓,切記行事謹慎,勿要惹他不快,生了嫌隙。”幽蘭若殷殷叮囑,仿佛方皓的手足是她而非少傾。
“我曉得的。”聞言方皓愣了一下,須臾,點頭應道。從前大哥未離開,月月說這類話時,通常是他們犯了錯,搗了亂。
方皓再次一陣風似的往門外沖,只是還沒轉過屏風,又跑了回來。
他盯着幽蘭若,猶豫了好一陣才郁郁開口說道:“這幾天我不知道少傾是我大哥,但我看他營救你勞心勞力,覺得他比莫讓好,心中松了一口氣。剛才陸玉在外頭将他和你的關系講出來,我心中又松了一口氣,因為他也比莫讓好。但是,月月,你喜歡陸玉嗎?”
她喜歡他嗎?
仿佛晴天一道霹靂,在幽蘭若腦中炸響,隆隆餘聲不停回蕩,她天靈蓋直發疼。
“皓皓,你想太多了。”良久,幽蘭若側首輕笑,笑聲中嗔出一絲責備。
方皓未在多言,轉過屏風,向門外走去,正遇上端着清粥進屋的瑕非,兩人險險撞上。
瑕非驚呼一聲,暗罵他一聲“冒失”,端着粥轉了個圈卻已不見他人影。
“小姐,皓皓怎麽了,我剛才看他失魂落魄的走出去。”瑕非端着托盤一邊往床榻靠近,一邊不停的回眸向後面看去。
“他呀,方家奶奶為他的婚事氣得舊疾複發,他良心不安呢。”幽蘭若随口忽悠,此時瑕非已走到床邊,倏地她眸中閃過一絲精光,“瑕非與皓皓交情不淺,願不願意為方家奶奶送一貼靈藥?”
“當然!姐姐教導助人為樂,能幫到皓皓,送一貼藥這種小事我樂意得很!”瑕非頭點得如小雞啄米,“不知道小姐讓我送什麽藥?”
幽蘭若眼珠子轉了轉,将瑕非上下打量了兩圈,悠悠開口:“你,把你送過去,方家奶奶的舊疾,不藥而愈。”嘴角彎起,笑問道:“不知瑕非願意不願意。”
話落,瑕非驚得目瞪口呆,嘴張得可以放進一顆鴨蛋,她手中放着白瓷湯盅和和粥碗的托盤不自覺滑下來,幽蘭若閉上眼睛不忍相看,因為湯盅正向她倒來,很快,盅裏邊的粥會灑到她身上,她現在卻無法動彈。
但閉上眼睛半晌,未感覺到清粥澆身,也未聽到湯盅破碎的聲音,她掙開眼睛,只見陸玉不知何時進來的,他一手托着托盤,托盤上穩穩的盛着湯盅,另一只手攬着驚魂未定的瑕非。
幽蘭若挑眉,意味深長的目光在二人間逡巡,“原來瑕非心比天高,竟是我唐突了。”贊賞道:“嗯,不錯,尤甚汝姊!”
瑕非剛定下驚魂,聽到這番話立即退離陸玉三丈有餘,眼眶卻微微紅了,“小姐盡管玩笑,我這就跟姐姐說回朝鳳樓去。”話落,一跺腳,跑了出去。
陸玉淡然的收回僵在半空的手,将托盤放在床頭幾櫃上,微微自嘲道:“月兒也會為我吃醋嗎?”
幽蘭若眸光清寂的看着他揭開盅蓋,用粥勺将清粥一勺一勺舀到粥碗中,一共四勺,半滴未灑出,他動作優雅,緩慢,仔細,仿佛幽美畫卷中的寫意,悅目,驚心。
“我不會吃醋,但我會殺人。”
清幽的聲音自幽蘭若口中吐出,在桃色的帷幄中響起,五月悶熱的空氣中無端起了一絲冷意,凍得人脊背發涼。
陸玉端着粥碗的手頓了頓,旋即若無其事的将幽蘭若扶起,靠在他的臂彎,他一手扶着他,一手舀粥一口一口的喂她,動作輕柔小意。舉止間透着親密無間,卻未再言語。
直到陸玉仔細伺候幽蘭若将一碗粥喝盡,他盯着她看了半晌,才出聲道:“月兒想殺人何難?那陷害你之人千刀萬剮亦不足以贖其罪,待将他揪出來,就讓月兒親自動手如何?”
“铮!”
幽蘭若心底緊繃的一根滿布塵灰的弦,赫然斷裂。嗡嗡的餘聲将她靈識震得發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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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曾經歷風月,便對風月執着,對風月之外便漠不關心了,但是亘古至今,主題永遠都是在風月之外。
、【33】若離若即
“陸公子好生殘忍,這動刀子濺血的事兒,怎能讓一個弱女子親力親為?”
幽蘭若用盡全身力氣才得以平靜的将這句話說出口,只是脊背傳來的微微刺痛讓她知道她為那句話出了一身冷汗。
而此刻,她的語氣雖然竭力保持平靜,心中其實已經掀翻了滔天巨浪,那浪頭,砸得她心坎上發疼。
“呵,那就由我代勞吧。”陸玉不曾察覺幽蘭若的異常,只是輕笑道:“是我思慮不周了。沒想到月兒還有一處稱之為弱女子,唔,值得贊賞!”
女子即便狠辣惡毒者,也有不敢執刀殺人的,皆因恐懼陰靈所致,陸玉大約是這樣想的。
幽蘭若暗嘆,她前世興趣廣泛,各行各業都涉獵過,也都淺嘗辄止,其中人體研究算是堅持得比較遠的,解剖過的屍體沒有一百也有八十。怎會對屍體恐懼?
這世間,能讓人恐懼的,只有人心罷了,活着的,律動的,人心。
有些事,就如山林中狩獵者為捕老虎設下的兔苴,言說不得。執意攤開,傷得豈止性命!
幽蘭若目光直視,視線落在正前方粉色簾帳上,帳上繡着一朵大紅的牡丹,豔豔綻放,如血鮮紅欲滴。她的聲音更加平靜了,“若那個人是陸公子的親近之人呢?”
陸玉氣息微滞,眉頭間漸漸凝出一朵愁雲,“月兒知道那幕後之人的身份了?”
幽蘭若轉頭看向豐神俊朗的男子,原本光風霁月的面容因她而焦灼,頭一次顯出疲态,睡了一覺後微微緩了幾分,但還是留下了些痕跡。
幽蘭若茫然的搖搖頭,唇緊緊的抿着。
“月兒,雖然你是被困在芳公主府的暗牢中,給你上刑的皆是芳公主府的獄卒,但此事我可以保證,絕對與芳公主沒有關系。”陸玉信誓旦旦道,此事都是莫讓疏忽,竟然讓她在芳公主府被折磨至斯。
“哦,是嗎?”幽蘭若似是無意識的應聲,“原來我是在芳公主府啊!”
這個她還真不知道。她昏昏沉沉被救出,醒後無人與她提及,自是還有諸事不明了。那人手腕真是通天,連守衛嚴密的公主府也能插進手去。
晟京城四大勢力其中公主府最難應付,因為它的主人芳公主寡居二十年,最是無欲無求。
“嗯,誠然芳公主是沒有理由與我為難的。”幽蘭若勾唇,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自唇畔流瀉而出,“但陸公子所言的代勞,還是有些力不從心吧。”
“你這是何意?”陸玉微微不悅,他不喜歡這種感覺,他的女人質疑他的話。
“只是覺得陸公子言過其實了。”幽蘭若輕言巧笑。
從燕子峰的刺客,到公主府的暗牢,她給過他很多機會,可惜他讓她失望了。她難得縱容自己一次,任性妄為的去相信一個人,他卻當作了理所應當,不曾珍惜。
“那麽,就讓時間來證明吧。”陸玉不再與她分辨,聲音有些涼道。
時間,讓人恨,它可以消磨很多東西,好的惡的;時間,讓人愛,它可以清晰很多東西,好的惡的。
幽蘭若沒有未蔔先知的能力,她不指望能過越過時間的長河去看透未來的徹悟。
她的善變讓陸玉微微懊惱,但想到她是幽月,那麽與衆不同的女子,頓時又釋然了。
“月兒,不管是誰對你有歹心,我會用我的方式保護你。”
話落,不再多言,陸玉沉默的将幽蘭若上下檢視打理一番,确保各處傷勢正常恢複,這一擺弄,就是一個時辰。
幽蘭若經不住困意,早就沉睡過去,陸玉微嘆一聲,替她蓋好被子,掖好被角,放下床帳,掃了一圈房中擺設,方轉身離去。
踏出房門,便見瑕非坐在臺階上拿根草逗弄螞蟻,聽見開門聲,瑕非回身,看見陸玉立即跳起來。
“陸……”瑕非啞了啞,陸玉是小姐的人,她想表明她絕沒有觊觎之心,但現在叫“姑爺”又早了點,半晌,她臉憋得通紅,也沒吐出一句像樣的話來。
陸玉将瑕非是神色看在眼裏,眸光動了動,輕聲道:“月兒現在已無大礙,但不宜操勞,你好生守着,別讓人去打擾她。”話落,又添了句:“她現在已經睡熟了,你兩個時辰後再進去。”
瑕非猛點頭,不自覺的将這一吩咐當作未來準姑爺的叮囑。
陸公子對小姐的情意,她看的分明,小姐對陸公子的心意,她也看得分明。他們當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
雖然現在突然冒出一個少傾公子,似乎對小姐也有情意,但是先來後到不是,陸公子先被她認可與小姐情深意篤,少傾公子自然要靠後站了。
後備在現任沒有行差踏錯到必須出局的情況下,永遠只是後備!
幽蘭若醒轉過來已是夜深,她是被癢醒的。渾身上下,每一處都在癢,她想撓,但是手被縛住了,無法移動。她掙了掙,纏在手上的白布條更緊了。
“瑕非!”幽蘭若無奈揚聲喊道。
“哎!”外間傳來應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