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攔住即将關阖的朱門,“管家,你莫不是沒把話帶到?難道不曾禀明是本少爺來給公主請安的?公主是我的親嬸子,怎會連我也避而不見?”
“大少爺,公主不想見的就是您了!”管家一臉愁苦的看着莫讓,兩邊都是主子,兩邊都不能得罪,“您就別再為難小人了,公主不見客久矣,您又不是不清楚。若不留神幹出不知輕重的事,公主怒了,受苦的還是您!”
莫讓微囧,這是他親嬸子說出的話嗎?婁小公子第一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大少,你也有吃閉門羹的時候啊!還是在自家門前,啧啧,奇聞奇聞!”
莫讓恨恨的瞪了眼笑得開懷的某人,心中懊惱,他的公主嬸嬸确實太不給他面子了。
“哼!”少傾突然上前,淩厲的目光緊緊的落在管家身上,“你剛才不是說芳公主禮佛不便見客嗎?怎又會有這番吩咐的?我等誠心上門谒見,芳公主賢名天下皆知,怎會行如此荒唐的吩咐?”
管家被淩厲的目光迫的一愣,自古這番言語是推拒客人的意思,但凡一聽也就明了,從無人當面拆穿,這樣做太不識趣了!但今日他竟遇到如此不識趣的人。此刻心中更是為難了,稍有不慎,敗壞的可是公主的名譽!
“呵,正是呢!”月海心亦走到少傾身旁,笑聲婉轉妩媚卻帶了更多的淩厲,“我等仰慕公主風華,誠心谒見,竟被小人阻攔在門口。傳出去莫不是要被人笑話公主府奴才仗勢欺人了!卻不知芳公主是這般禦下的。”
“本宮是如何禦下的,卻要一個風塵妓子來評論嗎?”一道清麗不失威嚴的聲音突然自府內傳出。
管家立即退回府內,俯身跪地請安。
朱紅的大門洞開,現出府內仆從簇擁中雍容華貴的貴婦。芳公主封號是嘉和芳長公主,是今上的同胞妹妹,豆蔻年華嫁入莫相府,與彼時莫大公子共結連理,未過三載,莫驸馬英年早逝,自後芳公主深居簡出,為夫守寡,至今二十餘年。如今她已年近四十,精心的保養下,她看起來不過三十左右的年紀。
“嬸嬸,我就知道您心地善良,斷不會為一尊泥佛忍心将侄兒關在門外的。”莫讓立即湊上去套近乎,扮乖巧,“您看能言能笑,能逗你開心的乖侄兒哪裏是一尊泥菩薩能比的?”
聽着越來越不像話的胡扯,芳公主冷冷甩開莫讓乞巧賣乖拉着她袖子的手。鳳眸微轉間已将府前的衆人打量了一圈,威嚴的目光直襲衆人心坎上。
他們不似莫大少,跟尊貴無極的芳公主沾親帶故,自然不敢像他一般放肆。頓時衆人皆規矩的上前躬身見禮問安。芳公主擡手輕笑,道了聲“免禮”,眸光卻更加深邃起來,唇角微微彎起一個自嘲的弧度。
門前站立的皆是年少俊傑之輩,她久不出府門,也不認得。但晟京城中不管何時崛起的後輩,都不可能沒聽過芳公主的大名。此刻這一衆人行的皆是常禮,并非谒見的跪拜大禮。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爾等以谒見之名,實為來向我要人。”芳公主直截了當的道出衆人的來意,其聰慧通透出乎衆人的意料,她掃了眼衆人不同的反應,接着道:“本宮幽禁一個污言穢語诋毀皇室的女子,有根有據,算不得無理,爾等卻在本宮府門前大聲喧嘩,委實狂妄!”
“芳公主見諒,我等只是憂心好友過急,若有得罪之處,公主仁厚,萬望寬恕。”少傾躬身,一掬到底。他以為不過是個避世的寡婦,但這個寡婦比他想象中的厲害許多啊!如若不然,又怎能以女子之身握有能與其他三大勢力抗衡的權利?
秦無雙一直冷眼瞧着這一幕,仿佛看鬧劇一般。直到少傾放低姿态,她終于忍不住想出聲,只是腳步剛踏出,婁小公子立即拉住了她。秦無雙皺眉看向拉着她的手,也是這一空檔,月海心再次上前。
“芳公主容禀,您帶回府中的女子是朝鳳樓的幽小姐,她一向明事理知輕重,斷然不會故意出言诋毀皇室的,其中定然有什麽誤會,還請公主開恩,讓小姐為自己辯駁幾句……”
“放肆!”月海心還未說完,芳公主突然怒了,鳳眸威嚴的斜睨着膽大包天的月海心,怒然道:“先前你質疑本宮禦下,如今倒還蹬鼻子上臉,教訓起本宮如何行事了嗎?果真是下賤妓子委實輕狂!”
這突如其來的怒氣另衆人一陣發懵,還未及反應過來又聽她命令身後道:“這女子猖狂,好好教訓教訓她,讓她知道這是在哪家府門前!”
“嬸嬸!”莫讓驚呼,公主嬸嬸常年寡婦生活壓抑無人開解性子善變先且不談,月海心要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打了,他如何向幽月交代?
“你要求情?”芳公主側身盯着行事不羁的侄子,語聲中帶着濃重的威脅。莫讓素來乖張,在她面前卻是乖巧的,但夫家的這個侄子并不得她青睐。
莫讓默然,幽月尚未救出,此時為月海心惹怒芳公主,無疑十分不明智。思及此,不由退開一步,只能暫時委屈月海心了。待日後在作安撫罷了。
莫讓猶疑間,莫翟已命人将上前捉拿月海心,秦無雙想阻止,卻被婁小公子死死的拉着,不知何時,他竟然點了她的啞穴,讓她連說話也不能!偏偏此刻也不便與他拉扯,她只能恨恨的瞪着婁小公子。
“且慢!”汪霖上前,攔住拉月海心的兩個侍女。侍女腳步輕盈,一看便是有身手的,但汪霖是岐王府的一等護衛,她們還不是他的對手。他受命聽從海心姑娘的差遣,自然不能看着她受到傷害。
“汪霖?”芳公主秀眉微蹙,公主府與岐王府多年來不對頭,明裏暗裏争鬥多次,明面上的較量卻是不曾有過,今日難道要破例?芳公主不由微嘲:“聽聞岐王看上了個妓子,竟是不假嗎?不過即便岐王在此,也不敢拂了本宮的顏面,你一個小小的侍衛,且待如何?”
汪霖一怔,是啊!他能如何?他只是一個侍衛,在皇權至上的東洛國,他無力與一國公主抗衡。
正此時,一騎宮門使自街頭疾行而來。噠噠馬踏聲頓時吸引了衆人的視線,這是今上身邊貼身的大總管最得力的助手!
“陛下有旨,有出言侮辱皇室沖撞公主者罪同欺君,決不輕饒!一切交由芳公主處置,若敢糾纏,同罪處之。”宮門使下馬後高聲宣旨道。
莫讓嘴角抽了抽,這是專門給他下的旨嗎?何時他在今上的眼中有如此分量了?真是受寵若驚!
芳公主看了眼宮門使,命人接過旨意,轉身看着月海心,眸中盡是冷酷之色:“打!”
頓時兩個侍女拉住月海心,一個巴掌接一個巴掌落下。
“啪!”
響亮的掌聲在公主府門前響起,月海心看向公主府內雍容高貴的女子,眸中閃過一絲怨毒。心中的倍感屈辱遠非肌膚上的痛楚能比,她在幽月的羽翼下,何嘗受過這般屈辱?
公主府門前一時靜靜,只有巴掌聲充斥在這一方空間。須臾月海心的花容已不再,臉頰高高腫起,芳公主擺擺手,侍女立即扔下月海心,退回府中,芳公主看了眼門口的侄子,轉身命令道:“關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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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命懸一線
“海心,你怎麽樣?”秦無雙掙開婁小公子,沖上前扶住月海心,關切的問道。
月海心搖搖頭,聲音柔弱,“都怪我不好,言辭太激,沖撞了芳公主,惹了她大怒。”
“這個老寡婦喜怒無常,哪裏是你的錯。”婁小公子上前幾步,略微查看了一下月海心臉上的傷勢,不以為然的諷刺道。
只是這一句惹來了莫讓兇狠的目光,瞪着他咬牙切齒道:“嬸嬸是比不得婁夫人風情萬種!”
婁小公子撇撇嘴,他老娘确然也是寡婦,但與天下聞名的芳公主是不可同日而語的。莫讓說的沒錯,他沒言語反駁。
“如今怎麽辦?”秦無雙不理會這兩人針鋒相對暗地較勁,看向默然立在一旁的少傾問道。
“既然明的不行,就只能暗的了。”少傾心思千轉,沉聲開口道。他看了眼挂在西邊天上的金烏,半只腳已經隐下山峰,他沒想到芳公主賢名之下竟然如此偏執,而素來英明的今上竟然如此袒護。如今只有一條路可以走了,那就是劫獄!
“公主嬸嬸不是狠辣之人,幽小姐在她手中應該是安全的。雖然我不知道公主嬸嬸為什麽扣押幽小姐,不過暫時不用擔心她的性命。”莫讓沉思無果,出言安慰衆人道。
“站着說話不腰疼!”婁小公子暗自嘀咕,心憂幽月的多了去了,反正輪不到他,當下也只能這樣寬慰了,“無雙,我們還是先回去給海心處理臉上的傷吧。”雖然是皮外傷,但如此嬌嫩的俏臉,一個不小心毀了就可惜了,屆時不知道傷斷多少人的柔腸。
秦無雙冷冷的瞪了他一眼,“哼”了一聲,與汪霖一道扶起月海心越過他,緩緩離開。婁小公子雙手一攤,常年的冷遇下他練就了一顆格外堅韌的心,這點小波折不痛不癢啊!眼看秦無雙三人已經行遠,他立即拔腿跟上,一邊用幽怨的語氣叫喊着:“無雙,等等我,別扔下我!”
看得身後的莫讓身上起了一層又一層的雞皮疙瘩,倒是少傾十分淡定,擡頭瞥了眼公主府的大門上挂着的剛勁恢弘的禦賜門匾,轉身大步離去。
莫讓摸了摸下巴,暗暗思量,反正陸玉馬上回來了,就讓他自個兒來要人吧!他那個公主嬸嬸,厚此薄彼得離譜,他說一千句她不定會放人,陸玉說一句,她必定眉開眼笑樂意之至的将幽月恭請出暗牢。他又何必繼續讨沒趣?和幽月接觸得太久,總該知道怎麽做才是最劃算!
只是,他大抵會承受那位大爺足以燎原的怒火,但與惹怒公主嬸嬸相比,還是好友的怒火好接受一點,至少大家都是男人!沒有心裏陰暗性子變态的隐憂呀。主意打定,莫讓亦邁步離開公主府。
可惜世事往往與所想相去甚遠。連幽蘭若那般籌謀精密的計劃也有途生枝節的時候,更別說他心底的一點小九九的暗幸了。
“你讓月兒進了公主府的暗牢中?”夕陽完全沒入大地,暮色漸起時,晟京城東城門口炸響一道狂怒的吼聲。過往的行人皆被這一聲突兀的怒吼吸引目光,但還未看清人影,便被一陣馬蹄濺起的煙塵迷了視線。
兩日前陸玉得到幽月下獄的消息立即扔下手中的要事,日夜兼程馬不停蹄的從千裏外的青州趕回晟京城,路上跑死了三匹上等的好馬,一口氣未歇,但沒想到還是晚了。他千叮咛萬囑咐的好友竟然負了他的重托!想到彼時他對他的叮囑還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陸玉的怒火何止能燎原,天地都能燒了半邊!
從東城門到北城公主府,本來半個時辰的路程陸玉僅用了一刻鐘,他火急火燎的沖進公主府,再用了半盞茶的時間,在公主府的後花園中見到了芳公主。
“阿讓央你來的?”芳公主望着長身玉立在側的少年,聲音中帶了一絲無奈,少年英姿勃發,風華正茂,風姿絕世,一身遠道趕路的風塵仆仆不但沒有絲毫折損氣質,反倒添了一絲滄桑成熟的老練。她一直格外愛重他,憐恤他,甚至将之視如己出。
陸玉默然,莫讓和幽月鬧出傳聞,是為他打掩護,知道的人并不多,“姑姑,這麽晚了本不該打擾你安寝,但事出有因,還請體恤。”思慮再三,陸玉決定暫時隐瞞他與幽月的私情。
芳公主臉上并無被打擾的不悅,更無下午時府門前的冷厲冷然和高居人上的皇家威嚴,她看着站在身旁的侄子,臉上是和藹的神色,眼中盡是慈愛,“阿讓胡鬧慣了,你素來冷靜理智,我是放心的。且坐下吧,”指了指身前的棋盤,“與我對弈一局,贏了,我便放人。”
“多謝姑姑!”陸玉落座,感激的謝道。
“謝的,太早了些。”芳公主輕笑,他們許久不曾對弈,各自的長進都還不能分明。
一個時辰後,幹淨的棋盤落滿了黑白相間的棋子。
芳公主失笑,鳳眸斜睨,佯怒道:“近日來我俞感久困乏力,老目渾濁,神思恍惚,你還來欺負我這把老骨頭!即便要贏,也當顧忌點,婉轉些,別讓你姑姑輸得太難看啊。”
只見棋盤上黑子被白子牢牢圍住,一絲動彈不得,陣地已然完全失守,反攻遙遙無期。再不過三子,黑子将悉數陣亡。
“是姑姑疼愛侄兒,手下留情得太過了點。”陸玉輕笑,落下一枚白子,大局已定,再無回環的餘地,“而且姑姑面色紅潤,神采煥然,比之青春少艾亦不遑多讓,哪裏和老字沾得邊。”
愛美是女人的天性,即便寡居多年的芳公主聽聞這番贊美也立刻展顏歡笑,笑罵一聲“貧嘴”,陸玉本來得她歡心,加之有事相求,有意逢迎,自然是賓主兩歡,氣氛合樂。
芳公主順應局勢落下一枚黑子,微不可聞的嘆息了一聲。
“前些日子鬧得沸沸揚揚的賭坊偷稅一事,似乎姓幽,可也是這個女子?”芳公主似是突然想起,凝眉問道。
“正是!”陸玉颔首應聲,神色微微變化了一瞬。
“阿讓真是越來越荒唐了!不但和一個風塵女子糾纏不清,更縱容其如此胡鬧,太不知分寸了!我原本以為不過是一個尋常女子,帶回府中也不及細問,今日他們突然上門讨人我還不明所以。我就奇怪些許小事怎會驚動皇兄,原來是這麽回事!”芳公主頓時氣得柳眉倒豎,面上盡是惱怒的神色,對陸玉責怪道:“你與他自幼一處長大,素來兄弟情誼厚重,但也不該事事都包庇他。他仗着你的袒護,沒了顧忌以後愈發放縱無羁了!”
“姑姑說的極是,有機會我會規勸他一二的。”陸玉不動聲色的一口應承,面上一副受教的神色。仿若真是為兄弟讨人情的無辜人士。
芳公主見陸玉應的爽利,怒氣稍緩,微微思索,沉聲道:“這事我也不知如何驚動了皇兄,但他特意下了旨意,定然有他的思量,我如今将人交給你,就只能由你去回複一聲了。太子不争氣,不得他心。他獨獨偏愛你,是不會為難你的。”
“嗯,”陸玉落下最後一枚白子,大局終定。
“姑姑,我與幽月亦是相熟,雖然她行事不羁,偶爾有些狂妄,但從不主動招惹是非,絕非奸邪之輩。您與伯父大可放心,只要有我在,斷然不會鬧出不可收拾的事來。”陸玉擡頭看着芳公主,正色道。
“你的眼光我是無需懷疑的,不過……”
芳公主還未說完,院落北邊突然傳來一陣吵鬧聲,緊随一片赤紅映天,叮咛的話戛然頓住,她震驚的的看向北院。
北院是公主府最偏僻的地方,也是暗牢所在,陸玉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報!公主,暗牢走水了!”一聲高喊從院外傳出。
陸玉騰地一下站立而起,寬松的袍裾帶起一陣勁風,掀翻了棋盤上盛棋子的紫光鎏金缽。
“走水?暗牢中只有幽月一人,怎會突然走水?玉郎……”芳公主轉身,欲詢問陸玉,卻已沒了他的人影,只徒留下摔在草地上盛棋子的紫缽。
“公主,有人劫獄!”須臾,又是一名護衛來報到。
芳公主望着火光漫天的北院,鳳眸中閃過一絲深深的凝重。看來她小瞧了這個幽姓女子掀風鼓浪的本領,但願不是又一代的紅顏禍水!
晟京城北街一條僻靜的小巷裏,原本常年寂靜無人踏足的陋巷,夜幕籠罩中,卻迎來了兩位風華蓋世的男子。一個風姿卓絕,華蓋山河,一個風采卓然,姿容絕世,兩人在黑暗中淩厲對視,周身均透出四射的寒光,氣勢各不相讓。
“今次舍妹被奸人所害,慘遭飛來橫禍,身受重傷,命懸一線,還請陸兄念在往日的交情,高擡貴手,切莫為難。”遠處傳來追兵的聲響,少傾開口打破沉默。現下他懷中的女子危在旦夕,他心中憂急如焚。
------題外話------
千呼萬喚陸陸終于出來了,蘭若的苦難終于結束,不用再跟着她一起痛了
、【29】明霜傲雪
誰謂河廣,一葦杭之。誰謂宋遠,跂予望之。
陸玉從不曾想過,有朝一日他深情相護的女子在他的地盤會被人折磨得遍體鱗傷,氣息奄奄,不成人形,他更不曾想過,他心愛的女子受了傷,第一個趕到,救下她的人不是他。此刻,他心愛的女子奄奄一息的躺在別人懷裏,那個別人,是堪當他對手的卓然男子。
聽着那人暗含憂心忡忡的示弱,陸玉說不出心中是什麽滋味,只覺得五月寒涼的夜風穿過衣袍,穿透肌膚,浸透四肢百骸,讓他一顆熾熱的心失陷了層層防護,抽幹血液,扔進寒冬臘月的冰天雪地中,冷得他靈魂顫抖不止。
北大街上追兵的腳步越來越清晰,火光越來越近,少傾抱着幽蘭若的手緊了緊,眸光射出一道生死相拼的狠厲。
“跟我來。”陸玉倏地轉過身去,避過少傾的目光,向小巷子的一個分叉口行去。
少傾的狠厲的眸光微滞,他與陸玉早在江州時打過交道,對方的心思難辨深不可測連他也不敢小觑,但此時他可以确認,陸玉周身并無敵意。想到對方若有目的,根本無需與他耍手段,少傾心中的戒心放下三分,擡步跟着他在小巷子中穿行躲避追兵。
“多謝相助!”
“無需客氣!”
陸玉腳步不停,上弦月朦胧的柔和月色中,他的嘴角卻現出一個殘酷嗜血的笑,眼底盡是看不到底的幽深光芒。仿若深夜山頭對月長嘯的孤狼,映照在暗夜中的深邃。
方少傾?原來是他嗎?方家的大公子!幽月的青梅竹馬。
清透的夜短暫的喧嘩過後,重又歸于平靜,一切恢複如初。那些寂靜和沉暗,從亘古走來,晝夜交替,從不停歇。
人可以如斯脆弱,柔軟草莖也可以将皮膚割傷,人也可以如斯剛強,鋒利尖刀淩遲的傷口也能愈合。
幽蘭若清醒的意識停留在公主府暗牢中,兩名獄卒将她扔進鹽池中,鹽水沾染肌膚帶來的劇烈痛楚,本就鮮血淋漓的傷口被鹽水荼毒,每一寸肌膚都在顫抖,她疼得剎那間失去全部意識,所有的感知只有疼,烈火灼燒,寒冰冷凍不能比拟分毫。
她最後的思緒是,原來死的方式中真有疼死這一條。
誠然疼死這一死法不夠豪氣幹雲,轟轟烈烈,但身處那般境地,能疼死也是一種無比幸運,她疼的暈過去,又疼的醒過來,反反複複的折磨和痛苦,死頓時變成一種奢望。
幽蘭若是商人,心中從來有一杆精确的稱,她不曾為諸天祭拜三炷香,自然不會期望諸天能賜予半分福祉。若諸天秉公辦事留她繼續苦難的人生,她充分理解心服口服,若諸天眼偏了讓她脫了這一處紅塵,她也能泰然處之。
但諸天收了她的三魂卻不曾洗去她的紅塵情牽,便讓她再次重生是怎麽回事,她有點摸不着頭腦。
莫非近年來造假的風氣從人間風行到天上,再傳播到地府,成為一種深邃的文化,讓聞者推崇,見者仿效,以致于讓得孟婆再也煮不出一碗貨真價實的忘憂湯?
感受着身下柔軟的錦被,鼻間斷斷續續的菡萏香氣,幽蘭若靈魂微微顫抖,難道她又悲催的穿越成異世的閨閣千金?
前世的一位愛好話本的好友常年浸泡在的穿越的劇中,她耳濡目染約略知道一些,或者什麽今世良善媳婦被夫君抛棄,庶妹嫡姐殘忍加害,死後附身于他人變作惡毒婦人報仇雪恨,或者什麽今世襄助良人籌謀算計争名奪利,功成名就後卻在飛鳥盡時被做走狗烹,重獲新生回到多年前,從傻大姐進化成狡詐毒辣的蛇蠍美人。
幽蘭若靈魂又顫了顫,她固然轉世投胎帶了前世的記憶,但還無法為曾經的某次不慎失足搞得性情大變,完全迷失自我。
即便真的被人騙得一世那般深,在死前明悟真相,她也無法将刻在前世心骨上的仇恨,拉到今生來。正如她前世被人搶了未婚夫,推下高樓,在今世第一次睜開眼的時候,她一點恨也生不起來。
真正的高傲,不是不屑名利紛争,而是不看名利紛争。
“你醒了?”耳際傳來熟悉的聲音,帶了一絲緊張的關切,“弄疼你了嗎?”
幽蘭若顫抖的靈魂突然平靜下來,這一道熟悉的語音,有着安魂定魄的功效。
她輕輕嗅了嗅,甜膩的菡萏香中隐隐有一縷冷梅的清香。思緒聚攏,全身傳來清晰真切的痛楚,這是昏死前被折磨得遍體鱗傷的殘破身軀,很好!雖已體無完膚,多年的寄宿,朝夕相随的軀體,一朝丢棄也是不舍的。
幽蘭若睫毛輕輕顫了顫,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張絕美的容顏,那張傾世面容上布滿了真摯的關切,隐隐還有一抹憂慮和心疼。幽蘭若鼻頭一酸,鼻腔上端生出一股複雜難言的情緒,眼眶中便有濕潤的感覺湧上來。
心中驀地一驚,幽蘭若收斂神思平複胸中陡升的陌生情緒,吸了吸鼻子,将所有的不平和委屈統統吸進肺腑,明亮清麗的眼睛用力的眨了眨,又眨了眨,終于将所有濕潤都化去無影。
“我……”幽蘭若想說些什麽,但剛張口就頓住了。
唇齒微張間扯動臉頰上的傷口,疼得她倒吸了一口氣,依稀記得若漣曾與她探讨過身為女子,言語時發聲唇張幾分,齒啓幾分,最為優雅,而含笑時嘴角應當是什麽弧度,微笑時嘴角又當是什麽弧度。她嫌煩将這一衡量标準從優雅的評判範圍去除,從此出聲随心,言笑随意。
此時她卻不得不遵循若漣提出的“齒移半分,唇啓一分,似阖乃張”,心中哀嘆一聲,無心成就了一段優雅的風流。
哀嘆完,幽蘭若心中驀然被一圈劇烈的震驚包裹,為了隐藏身世,讓世人不将幽月與幽蘭若聯系在一起,她但凡出幽府都會改換面容,用九牧老人秘制的換膚水浸透臉部肌膚,這種藥水不但對皮膚沒有傷害,反而會保護皮膚不受塵埃的侵蝕,唯一的缺點是會讓肌膚變得沉暗,略帶一層暗黃。這缺點,正好被她利用來換容。
其次是穿特制的鞋将身高拉得更颀長,她本不過十五歲的小丫頭,個子還有待發育,但這麽一來,加上沉暗的肌膚,她就看似已過雙十的年華了。
而最神奇的九牧老人研制的變聲丹,可以将她的音色完全改變。服用後聲線夾雜一絲暗啞,音色顯得渾厚,氣息略重。
但剛才她發出的聲音清脆婉轉,嬌媚動聽,悅耳若鳥,這是她本來的聲音,屬于幽蘭若而非幽月的聲音!
幽蘭若思緒飛轉,莫非是她失去意識的時間裏,誤服了恢複聲音的藥?但是她只記得是她中途被撈出鹽池放風時,有個憤怒的聲音覺得她的臉被鹽水泡的不夠紅腫,命人将熱燙的香灰灌進她嘴裏……難道香灰能解變聲丹的藥效?
“月兒?覺得哪裏不舒服嗎?”滿含關切的聲音再次響起。
幽蘭若心道真是廢話!她全身是傷,能有覺得舒服的地方嗎?原來清冷淡然的陸玉也有智商變負的時候!
話問出口,陸玉似乎也覺得有些多餘,但說了出來,也收不回了。
看到陸玉的囧色幽蘭若心中劃過一絲暢快,暢快中帶了三分不忍,她摸索着如何在不拉扯到臉頰上的傷口的情況下,自如的發出各種聲音,良久,歷盡艱辛的幽蘭若終于說出了四個完整的字:“我……的……。聲…音…。”
“你的口腔被熱灰燙傷,布滿血泡,若及時處理,恐怕影響你的聲帶,我用萬年雪娃為引所制的洗骨複顏丹給你服下,讓你內腔中的傷能得以快速痊愈。”陸玉見她不便吐聲,明白她的意思後立即出言解釋。
“只是洗骨複顏丹雖帶着複顏二字,卻并沒有複顏的功效,只對內傷有絕佳的療效,你肌膚上傷還須慢慢恢複。”不待幽蘭若詢問,陸玉繼續補充道。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神色複雜,帶了三分遺憾,三分心疼,三分憂心忡忡,和一分濃濃的殺意。
幽蘭若默然,大約是那個什麽洗骨複顏丹恢複了她原本的聲音,世事真是難以預料,巧言善辯的幽小姐竟有朝一日會變成口齒不清的結巴!雪娃是個什麽東西她不知道,但是前面加上萬年的前綴,一般都是極其難得,有一無二,有價無市。
幽蘭若吸了口氣,銀牙暗咬,漸漸的,嘴角凝出一個淺笑,她将臉頰上傷口裂開皮肉拉扯的痛完全忽略,用輕松的語氣說道:“洗骨複顏丹?聽起來似乎很昂貴的玩意兒,你用這個給我治傷,我現在可付不起你的藥錢。”
她現在很窮,真的很窮,窮到将自己都賣了出去!這一身血淋淋的傷就是最好的證明!
聽到她故作輕松的調笑,陸玉的神色沉了沉,他黯然輕嘆道:“月兒,到如今也不願用真實的你面對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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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玉的女主就是她,幽蘭若!
、【30】真真假假
真實的幽蘭若?幽蘭若又何曾虛假過?
幽蘭若心底暗嘆,陸玉看着她的眸光熱切中暗含三分焦灼,憂慮中暗含三分緊張。這樣的陸玉她何曾見過?他從來都是朗如清風皎若明月,朗若清風,一幅淡然清冷的高貴公子做派,如居于雲端,笑看蒼生。
她斂了笑意,先前不曾仔細看,此刻安靜下來才看清陸玉向來清貴高華的絕美容顏裏有一絲疲憊神色,眼眶上帶了三分青暗,原來不止她在苦難中掙紮,也有人為她真切的擔憂而夜不能寐,食不下咽嗎?
幽蘭若想伸手拂去他眉間的憂切,卻發現她的雙臂怎麽也用不上力。不同于從前陸玉點穴的僵硬,此刻她的手是毫無知覺,原來她不只話說不伶俐,還加入了癱瘓人士一族嗎?
皇天眷顧,真是幸運吶!她竟然沒有成為大腦連帶停止的植物人。
“陸玉,我沒事的,小小的刑罰而已,能傷的不過*罷了……”
幽蘭若還未說完,突然眼前一黑,一只灼熱的手掌覆上她的眼睛,遮擋了所有光線,這下,她又變成瞎子了。
緊接着,幽蘭若感覺一片溫熱濕潤的物事落在她的嘴角,是陸玉的唇!他在親吻她,沿着嘴角,攀上紅唇,滑入口中。
他吻得輕柔而仔細,但還是碰觸或者拉扯到了她臉頰上的傷口,傷口上的疼傳入感知,卻化作一陣陣快感。這陌生的刺激,讓幽蘭若生出一種欲罷不能的知覺。
良久,直到幽蘭若臉頰上的傷口似乎将要浸出血珠,陸玉才不舍的離開幽蘭若美妙的唇舌糾纏。
幽蘭若微嘆,這一番境況,果然是還是不适合發展出情動的後續。
陸玉的手掌緩緩拿開,明亮的光線再次照進幽蘭若的眼底,她的視線随着陸玉的手掌移動,眼角的餘光卻瞥到一個讓人震驚恐懼的事實。她竟然未着寸縷,赤身*的躺着床榻上!
幽蘭若眼珠轉了幾圈,這不是昏暗發腐的的暗牢,是她的續香閣,她躺着紅木雕花大床上,閣中只有她和陸玉兩人,她此刻赤身*的平躺着,陸玉衣帶齊整的跪坐在她身旁的空床邊,陸玉手中握着一個小瓷瓶,瓷瓶上方飄出幾縷袅袅青煙,哦,原來不是瓷瓶,是白色的寒玉瓶。
寒玉瓶盛裝的通常是珍貴難得的極品傷藥,哦,原來陸玉在為她身上的傷上藥,她在上藥的時候醒了過來。
收起哀嘆,幽蘭若快速的認清時勢,接受現況。她與陸玉并非第一次赤身相對,委實沒什麽好害羞的。退一步說,她此刻渾身的傷痕累累,真沒有什麽能看的。
思及此,幽蘭若不禁失笑,“真沒想到會有這一天!陸玉,我現在是不是很難看?”
“月兒,別擔心,我會用最名貴的藥材,配出最好的傷藥,一定可以讓你身體不留下一道疤痕,恢複如初,你還是那個無暇的你。”陸玉笑着安慰道。
但幽蘭若還是從他勉強的笑意中察覺出一絲不确定和心疼。
難怪他剛才用手掌覆上她的眼睛,難怪先前他眼中閃過濃濃的殺意。他是怕她接受不了這樣的自己嗎?
經歷過生死的她有什麽接受不了的呢?即便他不能接受,她也能承受得了的。她被鍛造得如斯柔韌。
“原來我還被毀容了啊!”幽蘭若悠悠嘆息。嘆息中含了無盡戲谑的笑意。
陸玉一怔,旋即臉